朱厚照感觉自己抓住的手掌如同冰一般寒冷,他吃惊的望着父皇苍白的脸庞,心中微微一颤竟被挣脱掉了。他呆呆的望着空空的双手愣神,半晌,猛地扑到朱佑樘身上,一把紧紧抱住父皇的脖子,哽咽道,“父皇……我不想要,那些我都不想要,封禅泰山、开拓疆域那些与我何干,因为有您,我才想去学习,去了解,去渐渐改变这个皇朝……”
“朱厚照,你给朕跪下!咳咳……”还没等他说完,朱佑樘狠狠一把将他推开,大怒的拍着桌子,温柔一扫而空,散发着帝王的威仪。
朱厚照不甘地跪下,要紧牙关双目睁圆地望着他。朱佑樘的眼中冒着怒火,冷冷道,“这么任性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看来朕是太过宠爱你了!朱厚照,你是这大明皇朝的太子,是朕唯一的儿子,这个身份由不得你想做或是不想做!这个江山朕迟早是要交给你的,你给朕跪着好好想想!”
朱佑樘见他还是倔强地盯着自己,心中一痛,又继续道,“是的,朕承认,朕喜欢你,对你有了超越亲情的感情,可是那又怎么样!动心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相处却是一辈子,我们是父子,你以为一旦踏出那一步,能永远瞒过了别人吗?”他的双拳捏得死死的,浑身微微颤抖着,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仅仅是好男风,最多是学那灵公哀帝一般,博得分桃断袖之说,可是你是朕的儿子呀,是朕唯一的继承人……”
朱佑樘捂着胸口急促的喘着气,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两双闪烁着悲哀与痛苦的眼睛深情的对视着,一眨不眨仿佛只要轻微的震动,眼眶里的泪珠便会流落。
“父皇……”终于朱厚照低低唤了一声,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饱含着酸楚。
朱佑樘再也忍不住的转身别过头去,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背对着朱厚照断断续续道,“你给朕跪着,想一想,什么时候相通了,能放了,就叫朕……照儿,你这一生太过平顺,要知道,这世上总有无奈,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随着自己任性的……”
朱厚照没有答话,只是跪得笔挺笔挺的,眼中闪耀着泪花望着父皇的背影。
君为青山,我为松柏……父皇,你可知,这九五至尊的龙座我从不稀罕,我只愿为您座下将军,为您守护着这片万里山河,为您开疆拓域征战沙场。
第五十六章 父子隔阂
“皇上,该上早朝了!”殿外传来萧敬轻声的提醒。
朱厚照晃了晃脑袋醒神,他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床上的父皇。整整一个晚上,就这样看着那沉静的背影回忆着十多年来的一切。
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朱佑樘慢慢地翻身起床,他的手动了动,想要整理一下凌乱的衣物,右手刚刚划过胸前便浑身一滞,脸上闪过一抹痛楚。
父皇的手麻了吧……自己倔强地跪一晚上,疼爱自己的父皇又如何能安然睡着。虽然一直背对着父皇,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整个晚上他都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翻身,恐怕是压迫到手筋了!可是,尽管是这样,折磨自己更是在折磨父皇,但是又怎么能不做一点努力就轻易放弃呢!
朱佑樘忍着痛慢慢地踱到他面前,淡淡地道,“起来吧,一个晚上你还没有想通吗?唉……”他叹了口气,又道,“不要和父皇倔了,你应该知道朕是在为你好!”
“可是,父皇……”朱厚照没有起身,反而跪在他面前抓住他微凉的手掌,将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仰着头认真地道,“您这种为我好,我不要!昨晚我想了一宿,这个世界上只有您对我最好,明明身为皇帝却什么都为我考虑,我知道您是把所有的美好的感情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您可知道,我也一样!这个世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是只有您,只有您是最最不同的!”他眷恋的用脸颊蹭了蹭朱佑樘的掌心,接着道,“我知道自己在感情这方面很迟钝,也知道您是为什么拒绝,可是为什么您不愿意试一试呢?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从掌心传来一股温和的内力,从手掌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温暖着全身。朱佑樘望着儿子无比认真的小脸,充满期待的眼神不禁鼻头酸酸的说不出话来。他何尝不想答应,只要自己开口说出一个好字,就能得偿夙愿。以儿子一丝不苟的性格,即使以后的路再难走他也定然不会有一点后悔。
可是自己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将那最宝贝的孩子拉向那黑暗的不归路。乱伦,这种事情要是被人知道,是会被唾骂一辈子的!更何况,他自己清楚现在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了,他并没有告诉朱厚照,因为不想再给他增加压力。炼制补天丹终归是件缥缈的事情,即使能收集齐全药材,能不能炼制成功还是个问题。
即使答应他,自己也给不了这孩子多久幸福,不如现在干脆断得彻底。朱佑樘相信总有一天这个孩子会成为大明皇朝最出色的君王,虽然现在两人都会痛苦,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出轨的感情也会慢慢的磨灭。
“执迷不悟!”朱佑樘咬牙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道,“这件事朕不想再谈!你是这大明皇朝的太子,你自己想清楚应该承担的责任!”看着依旧笔挺跪在地上,满脸倔强的儿子,他眸子飞快的闪过一抹心疼,冷冷地道,“今天的早朝你不要去了!在寝宫给朕好好反省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寝宫,没有看到朱厚照那闪烁着执着光芒的眼神。
“让开,本宫要见父皇!”朱厚照不悦地瞪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锦衣卫,那名士兵一脸为难,却碍于命令不得不挡在太子前面。
“怎么回事!”新上任不久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巡视过来,见到太子连忙见礼,那士兵像是看到救兵一样退到了一旁。
“本宫要见父皇,让开!”朱厚照又冷冷地复述了一遍,凌厉的眼神扫过两人让他们不禁心中一惊。
“可是太子殿下,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不许您任意进出乾清宫了!”牟斌苦着脸道,也不知这父子俩在闹些什么矛盾,害的自己这些做下人的为难。“皇上说连为您通报都不可以,您就别为难咱们了!再说,皇上现在也没在乾清宫里!”
“岂有此理!”朱厚照狠狠地瞪他一眼,拂袖而去。他没想到父皇这么狡猾,根本不给自己单独见他的机会,除了早朝以外居然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遇到过父皇。宫里这么大,又这么多宫殿,他将东西厂的耳目一收走,随便找个地方待着自己就难得找到人了。
朱厚照气得直磨牙,就算是要躲自己也不能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呀,现在居然连固定的按摩都躲掉了,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太子,太子殿下!”
气喘呼呼的呼唤声让朱厚照停下了脚步,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一直为父皇诊断的王太医。
老头子喘着粗气行了个礼,接着顾不得逾越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殿下,这事老臣在心里憋了很久了,皇上一直不让咱们告诉您,可是老臣总觉得该给您说下!”
朱厚照闻言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王太医探了探头见周围没人,又继续道,“大约是您冠礼前后的样子吧,皇上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他体内的血咒与夺天丹也不知道是产生了什么变化,突然恶化了,两种力量冲突起来,情况十分严重。发作的时候皇上的筋脉总是抽搐疼痛得厉害,平时则四肢冰冰凉凉的总是暖不起来。咱们虽然开了些养生的药给皇上调养却也不太见效。本来有那足疗按摩还好一点,可这个月来……唉……”
老头子叹了口气,诚恳的望着朱厚照道,“老臣也不知道您和皇上是闹了什么矛盾,可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想办法解决那血咒,否则皇上只怕……”
“该死!你们怎么不早说!”想到父皇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一个人承受着痛苦,朱厚照忍不住咒骂道。
“皇上命令咱们不能告诉您呀!”王太医委屈的道,毕竟这宫里还是皇上最大呀。若不是看皇上的情况实在不妙,他也不敢来冒险通知太子,“殿下,您和皇上在斗什么气,咱们也不知道,可是您得劝劝皇上,这足疗不能停呀……”
“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朱厚照寒着脸道,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咬着牙望着远方巍峨的乾清宫,心中气愤难当,臭父皇,就算是要逃避感情,也不能拿命玩呀!否则……否则自己这么多年来做的事情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听说鞑靼的使臣也来京城了呢!这次还是旭烈孛齐带的队!”忙古岱戳戳朱厚照小声道。
“哦!”朱厚照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在心里仔细盘算着父皇今日的路线,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堵住父皇进行治疗,他别想再跑掉。
下了课他甩开侍卫和忙古岱,在朱佑樘回宫的必经之路悄悄的埋伏了起来。天子仪仗缓缓行来,朱厚照突然从隐蔽的地方冒了出来,吓得那些锦衣卫们紧张的握紧装备,看到是太子才松懈下来,他大喝一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还没等朱佑樘开口说话,他一个箭步闪开那些侍卫们溜上了龙辇。
“你……”朱佑樘满脸吃惊的望着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居然就这么冲了进来,要是被当成刺客伤到怎么办!龙辇外传来轻轻的骚乱,锦衣卫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望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儿子,只能低声道,“起驾回宫!”
龙辇又继续前行着,朱厚照看着软榻上的父皇,他的面色略带苍白,比起往日又瘦削了几分,抓住父皇冰凉的双手,他正色道,“父皇,我知道您在躲我,可是您不能不治疗呀!大不了,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说还不行吗?”
朱佑樘默默地沉吟不语,只是将视线别开注视着其他地方不语。朱厚照也不催他静静的等待着。
“乾清宫到!”
“恭迎皇上回宫!”
外面的唱词一声接一声,终于朱佑樘叹了口气,回答道,“好吧,你进来……”
朱厚照心里舒了口气,连忙与父皇一起下轿,进入这座久违的宫殿。
按摩的时候两人气氛沉闷,默默无语,宫人们大气都不感喘,小心翼翼的在周围伺候着。朱佑樘闭着眼睛不说话,朱厚照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将心思用在按摩上。
“今天的好了!”朱厚照低声道,收工坐在椅子上休息,他满脸疲惫,但是更累的是一直疼痛的心脏。休息了一会,见父皇果然没有说话的欲望,只得起身行礼闷闷地道,“父皇,孩儿先告退了!”
朱佑樘已经在宫人的伺候下穿好了鞋袜,他起身沉默的看着儿子,点了点头。朱厚照的衣物稍微有些凌乱,他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想要为他整理。
朱厚照身体微微一偏避过了他,咬着唇静静看着半空中的手臂。朱佑樘捏紧拳头无奈的收回,幽幽的叹了一声。
“父皇,您一边要我放弃,一边又这么温柔的对我,您就不怕这些动作会让人误会吗?”朱厚照的声音很低,却让人听得心里酸酸的,隐隐作痛。朱佑樘捏紧双拳,只听儿子又说了一句,“父皇,我明天这个时间还过来。您躲得太久,血咒又扩散了!”
“嗯!”朱佑樘无奈的应了一声,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寝宫中,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你说不要对你太温柔,可是照儿,这已经是十多年来埋在骨子里,刻在记忆中的下意识举动,又如何能收得回来!
第五十七章 殿前武斗
南海子位于北京南郊,历来都是皇家猎场。明朝人扬文抑武,很少举行秋猎冬猎之类的活动,因此这个地方已经许久没有开放过了。
当浩浩荡荡的冬猎队伍进入南海子猎场的时候,森林里一片骚乱,不少冬眠中的动物都被驱逐了出来以供猎取。这次的冬猎是为了送别朵颜三卫与鞑靼使臣而举行的,因为再过几日他们就要离开京城返回草原了。
旭烈孛齐骑在马上跟着队伍一路返回营地,虽然他的收获不错,但是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容。他这次来京城的任务也是希望能与朝廷进行互市,可是却被朝廷坚定的拒绝了。鞑靼现在就已经是边关一患,朝廷的大臣们还没有蠢到会愿意养大一头豺狼,日后反扑自己。
即使旭烈孛齐本来就对此事不抱太大的希望,这次来不过是父汗见到朝廷开放了与朵颜三卫的互市想来尝试一番而已,但是明朝官员们那么强硬的拒绝态度却让他心情极度郁闷。
鄙夷的看着前方开心与那小太子并骑的忙古岱,旭烈孛齐在心中暗骂道,这些草原的败类,一点勇士的样子都没有,只知道奴颜欢笑。
清点过猎物之后便是赐宴,吃着自己亲手猎取的食物感觉别有一番风味。席间有士兵进行一些射击与比武表演,其中一名太子亲兵连续十次开弓,每次都正中靶心,将宴会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哈哈哈哈,好好好……来人,赏银五十两!”朱厚照拍着桌子开怀大笑道,这是今日最好的成绩,能够出自他麾下实在意外。看着他人羡慕的眼光,不由得让他得意万分,一向善待下属的他毫不吝啬的打赏起来。
朱佑樘看着难得一扫阴霾的儿子,不由得也微笑起来,乐呵呵地道,“还有谁想挑战的吗?今日表现得好的人统统有赏!”
皇帝金口一开,不少武将立刻跃跃欲试。武人地位在朝中本来就低,不乘此机会在御前表现一下更待何时。
“不过如此而已!哼!”旭烈孛齐突然冷哼道,轻蔑地说,“这样的水平草原上的小孩都可以射出来,有什么稀罕的!”
此言一出不少人对他怒目相对,朱厚照冷冷地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宴席上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有本事你来试试呀!”
士兵里面不知道是谁在不服叫嚣着,旭烈孛齐狂妄地挑了挑眉,对着下属道,“试试有何不可,来人,取弓!”
旭烈孛齐的弓是一把由紫檀木制成的大弓,弦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筋泛着淡淡的青色。只见他爱恋的抚摸了一把手中的大弓,顺手从箭袋中摸出两只箭架在弓上,狂傲地大喝一声,“献丑了!”
只听“簌簌”两声,两只离弦之箭结结实实地钉在了箭靶中心。一箭双雕而已,正有人准备开口嘲讽时,旭烈孛齐又摸出了两只箭,“簌簌”两响,后面的两只箭劈开了前面的箭尾钉在靶上,他的动作没停又继续拉弓,连续五次开弓射击的动作让众人不由得惊叹他的神乎其技。
等旭烈孛齐停止拉弓时,箭靶中心已经被钉上了一簇箭羽,几乎每次都是后一箭劈开前一箭然后才插上箭靶。他那精悍的箭技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鸦雀无声。
“听说太子殿下的骑射出众,不知可否出场较量一番?”旭烈孛齐挑衅道,他的声音很大在整个宴会场中回荡着。
朱厚照面色铁青,放在桌面下的拳头捏得死死的,若是单箭连射他有把握做到旭烈孛齐这样箭无虚发,但是若要双箭连射需要的就不仅是准头,还要有强大的臂力和稳劲,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别说这几日他为了父皇的血咒而内力大伤,即使是在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难以完美的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