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只剩青鳞一人站在玉台之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满怀的怒火。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完全被人压在下风,感觉无处着力反击。
就算当年被太渊使计暗算,也能靠着预先留下的后手,没让太渊讨去什么便宜。
偏偏这一次,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走到玉座旁,看着躺在玉座上不言不动的那人,想起傅云苍离开前的那种目光。
"他真的是奇练吗?"他的眉宇紧锁了起来,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不可能的!傅云苍怎么可能会是奇练......"
***
"太渊。"
"皇兄!"太渊连忙落后两步,和他并肩飞行。
"我很不喜欢你。"苍盯着他。
"这个......皇兄还是一样直言快语......"太渊咳了一声。
"那个人......是谁?"
"皇兄指的是青鳞大人?"太渊眼珠一转:"青鳞大人可说是水族中的异类,虽然不是龙族,却比我们都要精通上古阵法。他昔日虽然只是被封镇守北方,实际上却控制着四方镇师。要说他是父皇的左膀右臂,真一点也没有夸张。这些皇兄你都忘了吗?"
"我不清楚,我想要知道的是那个人,躺在那里的是谁?"
"躺在那里的人?"太渊惊讶地说:"皇兄你竟连六皇兄也不记得了?"
"六......"
"六皇兄啊!"太渊点着头说:"皇兄你当年就是因为和六皇兄斗法,才会伤重不治,不知所踪的。"
"兄弟吗?"那个看来这么讨厌的人,会是自己另一个兄弟吗?
"当然了,六皇兄就是苍王孤虹。"说到这个名字,太渊又咳了一声:"他素来和皇兄你不合,只因在我们兄弟七人之中,唯有皇兄你和他是真龙之身,有资格继承父皇的族长之位。"
"苍王,孤......虹......"苍心中一动,只觉得这个名字......
"我们的父皇共工触不周山而亡,当时在我水族之中,为了这族长之位,支持皇兄和支持六皇兄的分作了两派。最后一次大战,你们两人力斗受伤,其后火族乘势进攻,皇兄和六皇兄虽然联手杀了祝融,却双双伤势惨重,只能退守于千水之城。"太渊叹了口气,脸色沉重:"城破之时,局面混乱不堪,我仅以身免,后来才知道六皇兄被北镇师亲自带走,皇兄你却不知下落。我还以为皇兄已经......没想到皇兄居然已经转世重生,实在是太好了!"
"他......救走了别人......"听在苍耳朵里的,只有这么一句。
"这个啊......也许当时皇兄你已经恢复,自己先行离开了......"太渊有些支支吾吾:"何况......六皇兄和他......好像别有些渊源的......"
看见苍询问似的目光,太渊急忙摆手:"我不清楚,只是隐约猜到的。以北镇师大人的为人,如果不是有别样的原因,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
青鳞他......是不会毫无原因对别人好的......
"你是个厉害的人物,用不着对我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苍淡漠地看着这个据说是自己前世兄弟的人:"如果像你说的,前世的我和自己的兄弟为了争权也能斗得你死我活,怎么可能和你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我现在也只是利用你来避开青鳞,如果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就行了。"
"皇兄你真的误会了,我向来对皇兄最是景仰,绝对没有什么不敬的念头!"太渊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场:"也许皇兄现在是不记得了,可在当年我一直是追随着皇兄的啊!如果说什么条件,皇兄实在是错看我太渊了。"
"真的吗?"苍的声音里满是不以为然。
"啊!皇兄你看,千水之城已经到了!"太渊指向前方。
苍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一片水雾弥漫之中,巍然的白色城池若隐若现......
"皇兄。"太渊突然看了看他的侧脸,轻笑着说:"你真是变了不少......"
第二章
千水之城
"皇兄,你虽然离开了多年,可这里还是依足了当年的陈设,不知你可还满意吗?"
"要是心里舒服,住在哪里都是舒服的。"苍站在窗前,头也不回地说:"要是心里觉得缺憾,拥有再多也不会满足。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皇兄说得极是。"太渊叹了口气:"自从父皇和诸位皇兄不在以后,我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这座城池越看越是荒凉,想来也是因为觉得缺憾吧!"
"得到很多,失去的也不会少。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在意失去过什么,只是为了得到的而沾沾自喜。"苍微微垂下了眼帘:"你和青鳞,应该是同一类人。"
"皇兄,如果不是你外貌丝毫没有改变,我怎么也不信你会是我的皇兄。"太渊笑着说:"你和以前......真的是判若两人啊!"
"以前?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苍的声音里听不出有太大的兴趣,像是顺着他的语气随意发问。
"以前?"在他的背后,太渊笑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皇兄是父皇最赏识的皇子,常年在外讨伐异族。说实话,我对皇兄向来是又敬又怕的。因为皇兄不太喜欢和人亲近,和皇兄在一起的时候总不免觉得有些拘束。"
"听起来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不!皇兄虽然性格孤傲了些,但是骁勇善战,才智过人,在诸位皇兄之中,无人可出其右。所以......"太渊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所以,父皇一向有意要让皇兄接掌他的位子。"
"要真是那样,我的确和你那个皇兄不怎么像。"苍淡淡地说着:"你确定没有认错吗?"
"皇兄说笑了,还说什么‘你的皇兄',你分明就是我的皇兄啊!"太渊急忙解释说:"皇兄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罢了!要知道皇兄曾经转世为人,红尘俗世,最会磨砺改变心性,如果皇兄的性格丝毫未变,那才让人吃惊。"
"反正我不记得了,你怎么说都好。"苍侧过头,勾了下嘴角:"随你说吧!我记性不好,过阵子就会忘了。"
"记性不好?不会吧!我看......"
"太渊,你爱过吗?不是你自己,而是另一个独立存在的生命......"苍突然打断了他。
"爱?"太渊挑了挑眉:"爱过啊!爱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特别很特别的人。"太渊微笑着回答,目光也深远起来:"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身上有火焰的味道......"
"其他呢?"久没有下文,苍又问:"只有这些吗?那个让你爱得天翻地覆的人只是一个影子吗?"
"影子?"
"你不觉得自己把这个人形容得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影子,我敢说,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你大概都不记得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太渊笑出了声:"就算再过几万年,我都不会忘记的。"
"也许只是你以为自己还记得。"苍不知为什么原因,笃定地说:"我来猜一猜,你始终没有得到过这个人的心,然后许多年里,你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始终执着于这个人爱不爱你。至于你爱不爱这个人,也是次要的问题了。总之,不过就是幼稚无聊的意气。"
"你......"
"你生气了吗?"
"啊!皇兄只是在说笑,我怎么会生气呢?"太渊用折扇掩住了嘴角,眼睛里笑意盈盈。
"原来你没有生气啊!我还以为你生气了。"苍掉头看向窗外:"真抱歉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你。"
太渊,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讨厌,从你生下来开始。如果不是你命大,早不知道死在我手里多少回了。所以现在我败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
你笑吧!就算你笑到了最后,就算你赢了这场不光彩的战争,也不过是一个看起来胜利的失败者......
"既然皇兄不想看见我,那我就不打扰皇兄了。"太渊笑着,行礼告退。
***
天城山
"山主。"随侍拿着长卷在说:"据报,西面的狼族和北方的九黎族......"
"下去吧!"他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可是,山主!这事情......"
"我说下去!"他啪地拍响桌子。
"是......"随侍一脸为难地退了出去。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用力呼了口气。
世上从没有过解青鳞,傅云苍也已经死了,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傅云苍的鬼魂还爱着青鳞?
要求?谁要求了?明明是他爱上了自己,自己不过是和他玩了个游戏,现在居然说什么要求?
哼!不爱就不爱,不过是个游戏,谁稀罕你爱不爱我?我才不在乎......
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还会爱着你。要不你自己找个理由出来,你有哪里值得我爱的?
该死的!
你是青鳞......不论你是人是妖,你就是青鳞。我说了和青鳞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就是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该死的!
山主,就算你有通天彻地的法力,总也有东西是后悔了也无法挽回的,比如......时间......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青鳞一脚踹向书案,书案撞到墙头,立刻四分五裂。
该死的傅云苍!该死的傅云苍!
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是傅云苍!
他是奇练......为什么他会是奇练?
你说北镇师?他算什么东西?一条不入流的看门狗也配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入千水之城?我们水族的脸面,就是被这些底下人给败了精光,害我成天要被那只烂鸟奚落。
"奇练......"青鳞的面目一阵扭曲。
白王奇练!要不是当年你这么羞辱我,我又怎么会......怎么会......
北镇师......我记得你!
怎么?你也要叛出水族了?我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想杀我?凭你,还不配!
青鳞深吸了口气,手按住了急跳不止的心口。
白王奇练,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名字就是哽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到,总是让他怒火狂燃。
可是,这个让他记恨了千万年的人,居然是......
"傅云苍......云苍......"他的嘴里念着这个名字,眼前像是浮现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场景。
消瘦单薄的身影孤独地站在回廊里,伸手朝着夜空,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说着:"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你会后悔,你会和我一样,后悔千年,万年......等你知道你对自己做了多么聪明的事情,你就会后悔的。
后悔?不,我绝对没有后悔!我一定不会后悔!只不过,只不过......
青鳞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不管了!不管这些该死的后悔不后悔,不管他是傅云苍还是奇练,总之......总之不能让他在太渊的身边待得太久。
不是担心他!绝对不是!只是万一要是太渊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动作,又或者他......他知道了......那绝对不行!
此时,远在东海的千水之城,苍正仰头遥望天际。
"你不要来,好不好?"褪去了淡然或者迷茫的外表,苍的脸上流露出痛苦和矛盾:"我们不要输给了宿命,好不好?"
从相识那一刻起,就没有谁输谁赢,我们都会输......输给了亘古时早已注定的命运......
夜,天上虽有明月,却被升腾水气遮盖得黯然,看起来没有丝毫光彩。
苍倚窗坐着。
眼里不见梅花,心却是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栖凤山上的那一片白梅......
沧海桑田......从心里翻找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那么久以前的记忆了......
是什么样的感情,竟然连刻意安排的人生都出了差错?
还是前生注定事......注定逃不开的因缘......
为什么呢?和谁纠缠不好?为什么偏要和那个无情无义的人牵扯得这么深?
无声的叹息溢出了他的嘴唇,萦绕在一片水雾迷朦之中。
"你在想谁?那个叫无名的男人?"
苍猛然一惊,立刻坐直了身子。
水气里,朦朦胧胧有一个暗色的影子。
"青鳞?"苍怔然地说道:"是你......"
"你以为是谁?"青鳞走得近了,慢慢显露出了暗绿色的长发,暗绿色的眼眸。是在笑着,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是那个无名吗?"
"你总提起无名做什么?"苍皱起了眉:"我是在想他,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我讨厌他一直用无所不知的样子看着我,不过是一个不仙不魔,没有力量的废物。"青鳞深吸了口气:"也许杀了他才好。"
"莫名其妙!"苍长眉一挑,显得冷酷傲然。"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做什么?"看见他这么冷淡疏离的模样,青鳞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气涌了上了:"你难道忘了,你并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是擅自离开的?"
"那又如何?"苍冷冷一笑:"青鳞,我不是你的东西。我要走就走,哪里要你的允许?"
"你是想和太渊一个鼻孔出气,来对付我吗?"青鳞怒道。
"对付你?不需要。"苍站了起来,隔着花窗,用轻蔑不屑的眼神看他:"你算什么东西,还值得我花费心思对付?"
"你再说一遍!"青鳞脸上的笑容彻底崩溃,伸手抓住他半长的头发,粗暴地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青鳞,你以为自己和太渊有什么不同?说到下流狠毒,你们半斤八两。"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太渊虽然不在城里,可要是我引了人来,你还是不想的吧!"
青鳞忍不住松开了些许钳制,带着焦躁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离开?"
"你这么问我?我怎么答才好呢?"苍轻轻笑了一声:"青鳞,你这么紧张地要我跟你走。我是不是可以假设,其实你是爱上了我了,因为害怕太渊会对我不利,所以特意趁着太渊不在,深夜前来带我离开?"
"胡说八道!"
"本就是胡说八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苍冰凉的手及时覆上了青鳞的嘴唇:"你真想引人来吗?"
"大皇子!"话音刚落,外间就传来了问话:"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苍回答:"我要睡了,你离得远些,别来打扰。"
"是!"侍女答了一声。
听见脚步远去,苍才放下了手,带着刻意的调侃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青鳞。
"青鳞,你听见了吗?我是这千水之城的大皇子,不再是那个任你搓圆捏扁的傅云苍了。如果要我放弃这些和你回天城山当个囚徒,除非......"苍紧盯着他深绿的眼睛:"除非你承认你爱上了我......"
"没有!"
"那么,讨论破裂!"苍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