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转身下楼,开着车到了大哥所在的酒吧。
灯火通明的酒吧里异常安静,似乎是哥哥把客人全都赶了出去。
萧逸进门后跟着保镖,乘电梯直达地下负二层,这里是大哥的地盘,他的手下一向训练有素,站在过道里挺直着后背,显得威风凛凛。萧逸一身白色在黑暗中尤为刺眼,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不容接近的冷意。
“成哥在三号房间等你。”领头的保镖礼貌的冲萧逸躬身道。
萧逸点了点头,通过有着昏暗光线的长长走廊,拐弯之后,推开三号房间的房门。
萧逸一进屋,门便被自动关上了。
屋内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丝光亮斜斜照过来,投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全身都散发着一种冷冷冰冰的气息。
萧逸走近了,见他惬意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晶莹透亮的高脚杯。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对萧逸道:“你心软了,是不是。”
被他锐利的目光扫遍全身,萧逸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站在他面前,平静的道:“我不会忘记我们小时候受过的苦。叶致远逼死爸妈,既然他得胃癌去世了,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的。”
萧成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抿了口酒,把杯子放回桌上,淡淡道:“去吧,见司明最后一面。”
……
萧逸跟着哥哥派来的人,到了那间密室。
司明被关在里面已经有一个多月。
萧逸很清楚,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大哥故意把司明关去那里,只是为了把小时候受过的苦全部还到他身上。
因为他曾平静的说,叶敬辉的那一份,暂且由他来偿。
这段时间大哥用了多少残酷的手段折磨他,萧逸一直很清楚,他甚至一脸平静的观看了司明被各种鞭子打到血肉模糊的录像。其中有一款皮鞭就是叶敬辉当初从日本专门订做的。
可司明一直都没有屈服,他始终是那种平静的神色,看着那些鞭子,眉宇之间甚至带着点不屑。
萧逸推开了门,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随手关上门,停下脚步,萧逸冷淡的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咳嗽声被主人克制住,司明的声音有些暗哑,情绪却始终平静。
“我找你不是为了谈条件,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萧逸道:“问吧。”
司明轻咳了一声,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我在离开之前,让于娜卖掉手里天宇的股票,我知道叶敬辉一定会为了保住父亲的产业,短期内筹集大笔资金从我手里买回股份的。”微微一顿,“可是,他手里的钱不够。”
萧逸点了点头:“所以呢?”
“他没有那么多现金,我故意提高价格,只为把他逼入绝境。”
“我的想法是,那个时候,他应该会开口从你手中要回属于他的,以Jae的名义入股东成的那部分财产。”
“我想问你,他找你开口要了吗?”
萧逸沉默着,良久。
黑暗的屋内,再次响起司明因为无法控制而溢出的咳嗽声。
一声一声沉闷的回荡着。
“没有,对吧?”
见萧逸依旧不回答,司明轻轻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温柔了些,“他宁愿自己咬牙撑过去,到处借钱,甚至卖车卖房,也没有找你要回那笔钱,看来,他对你依旧是心存愧疚,借给你的那笔巨额财产也没想过要回去。只是他应该没想到吧,从一开始,你接近他就是为了报仇。”
“你赢了,萧逸。”
又过了很久,萧逸才笑着道:“说完了吗?”
司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咳嗽着,似乎是长期关在这里,积累出的内伤。
萧逸转过身去,走了一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平静的道:“司明,跟我玩心理战术,你也太小瞧我了。你以为我不清楚?你说这些话只是想打出最后一张感情牌,希望我能看在跟叶敬辉多年朋友的份上放过他一次。可惜,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心软,更不可能改变我哥的计划。”
“萧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司明微微一笑,“我的话就说这么多,接下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
59.反转(上)
萧逸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昏暗的光线格外刺眼。
司明说的没有错,关天泽之所以能那么顺利算计他们两个,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自己。
跟叶敬辉做了那么多年朋友,对他的一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顺利引司明去见他,一次次旁敲侧击说司明不好惹,反而是激发他的兴趣。在东成的时候也刻意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后来又借口手下大将全都有事而让叶敬辉亲自出马对付司明,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再后来,一步步引他去青岛,让早就埋伏在那里的关天泽联合单纯的阿齐再加上不知情的司杰,一起上演一场好戏,让叶敬辉和司明彻底反目成仇。
这些都是大哥和关天泽一手策划的,自己却是最大的帮凶。
司明之所以不解释,除了他跟他父亲长达十年的纠结没法说清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叶敬辉知道真相后,会很伤心吧。毕竟,那是他最重视的,十多年来,唯一的,朋友。
这场复杂的报复之战,最终的赢家自然会是自己这边。
实在是掩盖的太好,甚至连萧逸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跟叶敬辉在一起什么时候是真的开心,什么时候又是在精心设局,哪些感情是真的,哪些关心又是假的。
时间太久的缘故,这些都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确定的是,在大仇将报的日子里,他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的感觉。
他甚至想起学校里第一次见到叶敬辉时,那个人独自走在林荫道上的场景。叶敬辉的步子迈得极慢,脸上却是悠闲自在的,大片被切割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照射出淡淡的冰冷和寂寞。那一刻,对上他回头时的目光,不由得扬起嘴角微笑起来。那应该是真心的微笑吧?
他甚至又想起当初借口手下大将全部出事让叶敬辉亲自出马的时候,在龙华大厦那个隐秘的房间内,叶敬辉为了他尽心尽力通宵苦战,在最后做出企划案之后,累到靠着沙发睡着了,当时不由得脱下外套给他盖上的自己,应该也是真的关心吧?
这些年来跟他一起上学,一起喝酒,一起旅游,那么多的笑容,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早已分不清了。
可至少能确定的是,初见时的那个微笑,是发自内心的。
那个单纯年少的时光,两人之间,还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在他笑着说出“我叫叶敬辉”之前。
萧逸又一次笑了起来,却觉得自己嘴角的笑容有些牵强,脸上的肌肉都被扯的酸痛。
回到哥哥准备好的房间睡下,梦里,模模糊糊出现一些时空交错的场景,脑海里又涌现出多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画面。
那时候他年龄还小,身高刚刚到窗台,大哥在读高中,自己和妹妹都在读初中,小弟还在襁褓之中。
那一天天气很冷,他跟大哥一起去公司找爸妈。写字楼的最顶层是爸爸的办公室,他们开门走了进去。屋内开着窗,一阵阵强烈的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他一进门,就看见妈妈从楼上跳了下去,那天她穿着红色的大衣,刚买的,非常鲜艳漂亮。
他张大嘴巴想要喊,却被灌进嘴里的冷风堵住了声音。
疯了一样冲到窗户边想要救妈妈,却只能看到那一抹靓丽的红色在空中直坠而下,如同一只翩然起飞的蝴蝶。
重物坠地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到耳边,接着是楼下行人刺耳的尖叫。楼层那么高,看上去每个人都变成蚂蚁一样渺小。他隐隐约约看到楼下有一滩刺目的鲜血,人群慢慢聚拢过来,像是在看热闹,不久,又有警车开了过来,鸣笛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穿透耳膜刺激着神经。
他趴在窗户边一直哭喊着,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喊些什么。
大哥缓缓着走到身后,用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低声说:“萧逸,别看。别看了。”
那一定是这辈子最可怕的梦境。
很多年来,这个梦境一直折磨着他。每次夜半惊醒的时候,他都不由得扭头看向窗户那个位置,他总觉得自己隐约看见了一抹红色,缓缓从窗口坠落,如同张开翅膀飞舞的蝶,那么鲜艳漂亮。
后来是钟叔安排好兄妹四个的归宿。
小弟被送给了一对陌生的母子,妹妹被桑家的人收养改名叫桑榆。自己和大哥年龄稍大一些,一直待在阑夜,小小年纪,见惯了血腥和杀戮。
父母一周年祭日的那天,找机会绑架了叶家的二少爷,其实那个时候,大哥是想杀了他来解气的,却被萧逸阻止了。
“这种年纪根本不懂事,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等他长大了,让他体会一下倾家荡产众叛亲离的感觉,才是最好的报复手段,对不对,哥哥。”
他记得当时哥哥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变得格外深沉。
自己的声音却是非常平静的,笑着对哥哥说:“哥,你看着吧,我会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然后,让他,还有他们叶家,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浸湿了睡衣。
萧逸扭过头来,似乎又看到一缕红色从窗前坠落,他握紧了双拳,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却被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
他睡觉习惯了开着台灯,那样才会安心一点。那人顺手把台灯关了,打开了房间的大灯,然后转身坐在床侧,伸出手来自然的放在他肩上,道:“又做噩梦了?”
“嗯。”萧逸垂下头来,轻轻抱住了面前的人,把头埋进他胸前。
后者便顺势收紧了怀抱,把萧逸用保护一般的姿势圈进怀里,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轻声问道:“司明跟你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萧逸的声音有些沉闷,“他说那些是想让我心软。”
“那你呢?心软了?”
“不可能。”
萧成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声音也略柔了些:“叶敬辉刚刚到了。”
“……是吗。”
“不打算见他一面?”
“他现在在哪?”
“刚到这里,就去见司明了。”
“哥。”
“嗯?”
“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吧。”萧逸微微笑了笑,“你也睡一会儿吧。”说着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萧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柔下声来,“好。”
两人并肩睡在宽大的床上,萧逸侧过头来,看见哥哥的鬓角不知何时长出一根白发,在漆黑如墨的发间显得格外突兀。
……
叶敬辉沿着光线昏暗的走廊一直往前走着,脚下深红色的地毯踩上去非常柔软,甚至让人觉得像踩在云端。
他的脸上依旧是平淡的神色,手心里却出了一层冷汗。
后背抵着一把冰冷的枪,成哥安排来接机的人,自他上车以来一直这样“礼遇”,叶敬辉被如此对待,虽然很气愤,脸色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如今距离囚禁司明的房间越来越近,心情反而越来越紧张。
——很久没有见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随便猜猜就知道,在这种地方关了那么久,他绝对不会好过到哪里去。那位“成哥”一看就是个残酷冷血的人,会怎么折磨司明,叶敬辉根本不敢仔细去想。
房门被推开。
隐约透进屋内的光线让叶敬辉大略看清了屋内的布局。
这间屋子居然跟Crazy酒吧内专属于他的001号房间如出一辙。一张巨大的床,墙壁上凌乱的花纹,以及挂满了整个墙壁的密密麻麻的鞭子。那些鞭子有长有短,有粗有细,色彩多样,种类齐全,显然极像他多年来的收集。
没有想到,钟叔居然一模一样备用了一份。
更没想到的是,那些鞭子如今都用在了司明身上。
房门被关上,屋内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叶敬辉缓缓在黑暗里移动,不小心碰到地上的铁链,在寂静的屋内发出刺耳的声响。
司明似乎被这一阵响动惊醒,轻轻咳了一声:“是谁?”
这就是他没有经过掩饰的声音,说话的时候似乎牵扯到了肿痛的喉咙,像是困兽在嘶叫一般,每一个音节都艰难的从口中挤出来,重锤一样敲在人心上。
——听着,居然会有种心疼的感觉。
叶敬辉朝着声音的方位走了过去,摸索着坐在床边。
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记忆中一直温暖的,干燥的,有力的手指,如今却冰凉到没了温度,甚至连骨节都显得突兀。
“司明。”叶敬辉终于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极为干涩,甚至有些颤抖,“是我。”
空气里静得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司明并没有预料中那么激动的反应,只是沉默了好久,才说:“不是叫你不要来吗?你来这里,无疑是自投罗网。”没等叶敬辉回答,他又微微笑了笑,紧紧握住叶敬辉的手,说:“不过,你能来也好。”
然后又轻轻用另一只手臂拥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的说道,“其实……我很想你。”
叶敬辉明白司明的意思,跟他十指交握的手也缓缓收紧。
或许司明始终认为自己不爱他,不会为他作出任何退让,甚至会无情到不顾他的死活。
可事实上,那个没心没肺的叶敬辉,早就深深陷了进去。
虽然很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完美,还有些气人的自以为是,他很喜欢主导一切,扛下一切,甚至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保护一切他想要保护的人,却根本不去理会被他保护起来的人能不能接受他这种方式。
可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这样一个表面冷漠内心却极为温柔的人,这样一个愿意为所爱之人铺好路却绝了自己后路的人,这样一个为对方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想让对方知道的人,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让不相信爱情的自己,终于沦陷了。
最难过的时候有他陪在身边,拥抱的力度总是把握的那么好。
最孤单的时候也有他在身边,亲吻总是温柔而纯粹。
夜半醒来时有他躺在身边,被窝里总是暖暖的带着他的气息。
旅行途中他会不忘顺手给父亲买礼物,焦头烂额之际他还会顾虑到家人的感受。
尽管他能力有限,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处理得完美。尽管他特立独行,想要抗下一切顾全所有,最终却捉襟见肘留下了很多遗憾。
可是,有这份想要护着叶敬辉的心,有这样尽一切努力保全叶敬辉的真情,就已经很难得了,也足够了。
——足够让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跟他一起面对这个生死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