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铁生对他的固执感到无奈,满怀柔情抵不过他严重的自卑作祟,所有恼火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终于爆发——
“你到底在倔什么?你明知我喜欢你,我到死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为了一双眼不能视物而再度拒绝我?你真认为你有没有出息就能让我感到快乐还是骄傲?你怎不想想我是喜欢你这个人,而不是赋予在你身上的才华。”
“你现在就给我听清楚了,我才不管你是聋是哑还是瞎,你都是我冷铁生的人,一辈子休想改变!”
闻言,尹玄念缓缓闭上眼,枕在红木古椅的脸庞已经泪湿满腮,低喃着:“我想看你一眼都没办法,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连喘气都会感到悲伤……”
一瞬,冷铁生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终于意识到——这回不论他说了什么,娘子是真的不要他了……
这沉痛的悲伤令他感到绝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是喜欢他的,他们两人在房内是如此接近,他却感受到有一部分的他愈走愈远,似一缕轻烟,虚幻得令人接触不到那灵魂。
“玄念,你目不能视,连心房都关起来不让我进去,你这是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一想到你就会感到心痛的那一个。”
“走开,求你走开。”
冷铁生走出房外,没多久就听见房内陆陆续续传来一些“乒乒乓乓”的声响。
他神色黯然地将头抵在门板,无奈地把自己阻隔在门外,心惊肉跳地承受满怀担忧。
明了他需要尊严,需要发泄,需要独自一人舔伤。冷铁生贴在门板的手紧紧一握,压抑着想进屋去陪伴和收拾。
做不到放任他不管,悄然推开门,忧郁的目光穿越门缝探入门内,喝……心脏遽然停止,瞧他的手正桌着桌巾,“匡当——”
桌上的药膳掉落,那绝色的脸庞经氏张还要惨白,他在屋内受到惊吓,而他在屋外饱尝不舍的痛……
满地狼藉,他的身上究竟跌出几块淤青。“何苦不要我……”他不断地问。
“你让我连喘气都会感到悲伤……”
悄然将门关上,冷铁生旋身离开这令人身心皆感到闷痛的地方,再不做点什么,连他都会崩溃。
跃上骏马,冲出宅院之前,他交代春花几句,随即消失在春花含泪的眼眶。
冷铁生来到阙不偷管辖的赌场,所经之处,令人全身一凉,感受到大爷非比寻常的气势。
“人呢,伤玄念的人呢?”
“爷,就扣押在楼上,等您处置呢。”
“拿刀来。”
“喝!刀?”阙不偷吓了好一大跳,他以为爷不过是将人给挑去脚筋,让人从此作恶不得,这是最大的惩罚了。可是……
“爷,你真要剁了他们的一手一脚?”
“等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声音,谁都不许进来。”
冷面孔冰冻三尺,锐利的眸子布满杀机,一步一步的踏上楼去,不过半晌,果不其然由楼上传来恐怖的哀嚎慑人心魄——
冷铁生再度出现时,手上多了两颗血淋淋的眼球,一瞬抛去垃圾桶,“差人把那两个没种的家伙丢去山上喂狗。”
“爷,你……疯了?!”
“玄念失明了。”冷铁生说罢说走,留下一竿子手下满脸错愕,不敢相信刚才听见了什么。
冷念生和怜儿一回宅院,就听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恶耗。
“啊,娘瞎了……”冷念生怔忡了许久。
“乱讲!我不相信,娘才不会瞎,他……哇……”怜儿转身跑开,她要去看娘。
“爹怎么办,”冷念生喃喃自语:“娘一定无法接受,爹不就遭殃了,他人呢?”
“爷出去了。”
“可恶!怎会发生这种事?!”
冷念生一跺脚,随即跑往娘的厢房,远远瞧见怜儿站在门口,他冲上前问:“你杵着干嘛,还不快进去看娘?”
“娘不让我进去,你自己看……”她根本不敢进去。
吓!娘在跪在地上到处摸索,捡破碎的瓷器……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爹……”
“娘他……”
两个孩子的眼神写满担忧之情,冷铁生不愿吓到孩子,遂安慰道:“他只是发发脾气,过几天就好了。”说着毫无把握的话,是安慰他人,也安慰自己。“我已经找大夫过来给你娘治病,从今天开始,你们自己打理平常的生活,你娘现在……”
“爹,我会照顾怜儿的。”不用爹交代,他也知道现在宅里陷入了什么境地,不能再增加爹的心理负担。“爹,娘一定又像以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眼尖的看见爹衣裳有血迹,冷念生不禁猜测:爹去做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事?
“嗯。”
冷念生眼神一黯,伸手牵着怜儿,“走,我们去找春花。”
“好。”怜儿乖乖跟在他身后,很听话。
冷铁生故意制造出一些声响,以免安静无声的吓着人。看不见的他,宛如惊弓之鸟,稍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紧张兮兮的左右观望。
尹玄念坐在椅子上,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碎掉的瓷器捡了部分放在桌上,也找到了自己的鞋,对一般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对他却是困难重重。
必须习惯黑暗,试着坚强,不能再像女人般哭哭啼啼,这对目前的处境一点帮助都没有。
“玄念我带你去看大夫,他就在客厅等。好吗?”冷铁生来到他的身边要求道。
“我能拒绝吗?我现在只能任人宰割而已,就算要被抓去卖,我都无能反抗。”
冷铁生不搭理他情绪不稳之下所说的话,即使听来难免伤人,但是他受得。
“我帮你换件干净的衣裳好不好?”
“不好。”尹玄念辨别低沉嗓音所来自的方向,他的脸撇往相反方向,不愿让人看着他空洞的眼。
“铁生,你对我愈好,只会造成我愈依赖,然后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旦没人伺候,我就活不下去,你希望我这样?”他要减少他的负担,减少自己去拖累他。
“你的心思,我懂。”伸手将他的脸庞转向,心疼他的双眼变得红肿,他佩服他的倔强;情绪崩溃过后,开始坚强。“你不愿依赖我,那么让我在旁边守着,别赶我出去。”
尹玄念抓开他的手,求他,“不要凡事都帮着我,那只会让我难过自己是个没用的废人。”
心下一揪,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显冰冷。冷铁生站起身来去衣柜拿套衣服,放在他手上,示意他换衣裳。
尹玄念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不再感到害羞,已封闭的心灵将他排除在外,面无表情的五官依旧美,却少了情绪表达。
仿佛当他完全不存在似的,瞧他认真的翻找衣服的领口、袖口,然后困难的穿上,简单的穿衣动作出了三次错,惹得他柳眉频蹙,却不开口求助,铁了心不肯依赖,摸索了老半天,他终于把衣裳穿好,一排衣扣却连连扣错,他忍不住出声纠正:“玄念,衣扣都扣错了。”
冷铁生伸出手来欲帮他解套,尹玄念察觉,惊叫:“别碰我!”
他连退了几步,差点被身后的椅子绊倒,赶忙伸手乱抓,摸到了桌缘才稳住自己。
此时,冷铁生已是吓出一身冷汗。
尹玄念摸索着墙面,慢慢的走出门外,沿途不许大爷帮他,虽是凭着记忆走到了庭院附近,但是目不能视,辨别不出任何方向,他索性停下。
良久。
他终于开口求助:“铁生,我迷路了。”
冷铁生为了这一句话,只差没当场跪下来谢天谢地,喜于他没有坚持到底,不然真的会在这短短的半晌时辰之内,被他惊险万分的走路危机给吓去半条命,魂都飞了好几条。
伸手牵住他的,登时心下一痛,紧紧的握着,为他驱逐所有的害怕。
在常人眼中,自然的走路动作再简单不过,对于一个瞎子而言,每跨出一步都需要勇气与小心翼翼。
尚未适应黑暗的他,分分秒秒都活在害怕与不安之中,他隐忍着不说,冒汗的手心却是泄了底。
噢……他实在害怕他一辈子都活在无边的黑暗,“玄念……”心痛地喊着,忍不住将他搂来自己的怀里,轻扣住他的后脑,求他:“别推开我。”
尹玄念腾空的手停在半空中,内心在犹豫着该不该推开如山一般的依靠,任性过一回,舍不得放手……但是自己为他带来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明,脑海中勾勒出他的影像,显得既模糊又不切实际。
是报应……他喜欢男人的报应来临。
想到会拖累他一辈子,他怎忍心做到。然,要死也做不到,想留在他身边,好想再任性一回……
吓!尹玄念奋力一推,重心不稳的跌下身后的阶梯,冷铁生要抓住他已来不及,眼睁睁看他在地上摸索,嘴里不断喊:“我不可以这么自私,不可以,不可以……”
他的眼布满惊恐,什么都看不见却像见鬼似的害怕。
“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冷铁生蹲在他身前,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问道。随即又恳求他:“玄念……告诉我。”
尹玄念失焦的眼左右张望,感到万分惊恐的道出事实。“我连你在哪都不知道,你要一个对你没有用处的瞎子干什么……我怎不死了算,我竟然连死都会怕,真是窝囊……”
冷铁生眉心一拧,喝道:“别胡说,你没有拖累我,没有!”
“有。”
“没有!”
尹玄念反问:“铁生,我都瞎了,你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有些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你的记性不好,忘了我说过的话。不论你有没有瞎,你都是我的人。我也不在乎你是否一辈子失明,对我而言,只要你在我身边好好的活着就好,我现在只在乎你一直胡思乱想,狠心不要我。”
冷铁生托扶他起来站好,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手掌穿过他微乱的发,掬起一撮发丝放在鼻端嗅闻,喃喃说道:“你是我一辈子的结发妻……”
尹玄念空洞眼凝视远方,遥远的记忆鲜明窜回脑海,悠悠道:“铁生,我不是你的结发妻,我记得把银两还给你了。”
喝!冷铁生一瞬瞠眼,不可置信地问:“你你你……”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念生是当初受到恶霸凌虐的小孩,怜儿才是我买的女儿。”
“当初为了维护你的尊严,为了还债,你很清楚我做了什么,现大,我就算瞎了,也不会改变想维护你尊严的心意,我不该让你受人耻笑,两个男人在一起,是荒唐……你带着念生走吧,不要理我。”
即使不舍得放手,还是得放。尹玄念继续摸着墙面,慢慢的走,内心很想依靠男人,却明白自己一旦养成依赖,是戒也戒不了。
他恢复记忆……恢复记忆……
谎言在一瞬间粉碎得彻底,冷铁生再度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什么尊严,他根本不要那东西,他要的是他喜欢自己的心情,然,他却收着不肯给。
整个人僵在原地凝视他显得脆弱又孤傲的身影,他愤懑又心痛地吼:“我不甘心,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才被你抛弃!”
尹玄念浑身一震,稍顿了步伐,眼眶一热,回应道:“我配不起你。”
尹玄念强忍住悲伤的眼泪,一步一步走向绝望,就在快要跌下几层阶梯之际,冷铁生冲过来将他抱起,尹玄念开口不断地骂:“混帐、混帐……”
“你尽量骂好了,我如果会轻易放弃你,我冷铁生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现在带他去看老大夫要紧,或许他的眼疾可以医治。“我不甘心你轻易的说不要就不要我,你又当我是什么?”
尹玄念揪着他的前襟,嘶吼:“蛮子,放我下来,我不要你理我,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冷铁生轻哼。他是瞎子,他就是聋子。“我没听见,你能奈我何?”
抱着他七拐八弯的来到大厅,大爷摆着一张臭脸,反正娘子看不到,但大夫倒是看得清楚。
“匡当!”手拿不稳一杯茶水,落在桌上,溅湿了大腿,像是尿裤子似的。
大美人儿的眼瞎了,这屋子的气氛诡异,没人会有好心情,尤其是大爷的脸色真难看,命令就来。
“快点为他把脉,诊断我的娘子这脑子正不正常,为什么双目会失明,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