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已经转身,关导大笑:“不用了,你去请那位贵宾吧,我们自费就好。”
我们一起笑起来,转身向外面走去。
……
刚走几步,那令人恶心的声音,竟又忽然在身后响起——
“烨子,你未免太无情,连顿饭都不肯和我吃……”
我没有停步,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酸而高亢,叫我的名字:
“烨子!!!”
随即又突然软下来,声音却一字一句的清晰入耳,似在控诉——
“……那天晚上,我们在床上,你可是很温柔的哦。哪像现在这么冷酷?”
……
我的身体猛的一震,四下鸦雀无声。
浑身血液顿时冰冷,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的手生生僵硬在我肩头,我感到他的目光,缓缓的移到我的脸上,感受不到温度。
……
我移动了一下身体,轻易的摆脱开他的手,然后大踏步向外面走去。
我听不到有人跟上来的脚步,只有苍蝇在后面的大喊:“——烨子,烨子!”
……
无须太多,不是吗?
无论你最后相信与否,单只那一瞬间的僵硬与探询,就已经把我伤害得体无完肤。
原来距离并不单单存在于地图上,也存在于我们的心里。
我隐忍的希望,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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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新年,剧组放假。
我回了家,爸妈一见我回来分外高兴,又炒菜又煲汤,忙得不亦乐乎。
我则一个人窝在房间的沙发里,抽烟,看电视。
屏幕上正在放一个娱乐节目,叽叽喳喳的女主持让我不由得想到了娜娜,真不知道现在的观众都在想什么,这样的节目居然还有很高的收视率,而那些苦心拍出的片子却观者寥寥。
皱皱眉头,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一幅熟悉的画面闪过,原来是《画魂》,我不由得有些好奇,这片子拍完后自己都没有完整的看过一次,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至少画面的美感相当养眼。
又按按遥控器,居然同时好几家电视台都在放,看来正处于热播中。
我注视着屏幕上,我正在和李花瓶对戏——
“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你对他的思念。”
“正如,你对我的等待。”
……
谁对谁思念?谁为谁等待?
我闭闭眼睛,演这场戏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对了,卢芳来了。
那天我还和他争论谁演夜戏,吵得不可开交。
……
换了个频道,还是《画魂》,只是换了另外一场,是他的独白——
玉良,我现在对任何人,都不敢再有什么承诺了。
你要记住,两个人有时候,为了一句动听的话,说完了,听完了,才知道代价有多大。
我曾经跟一个人说过,哪怕我在天涯,她在海角,只要她叫我一声,我一定响应她一声,只要她叫我两声,我一定响应她两声,这个承诺,我愿意背负一生——
……
电视上长衫飘飘的潘赞化,风度翩翩,连痛苦也带着迷人的儒雅。
这时候我们在干什么?对了,在法国。
那天拍完这场戏后,我们去一家西餐馆,喝了当地最有名的水酒,两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到楼下的小巷的时候,他居然还教我怎么骂老北京的京骂。
我说要学以致用的话,那以后我就在北京买房子了,他笑说好啊好啊,以后我看你去就方便了……
依稀仿佛,还是那夏日里法国梧桐的清香,幽幽飘散。
……
谁给谁承诺?谁为谁响应?谁又付出了代价?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从口里,鼻子里,一鼓气的喷出来,面前一片迷茫。
……
狠狠的按遥控器,终于找到不在放《画魂》的台,却是那12月的采访,好在刚刚结束。
刚松一口气,却又毫无预警的看到自己的脸——
原来是那天最后还是勉强录了的新年祝福,此刻剪辑到一起做为新年特别节目的播出。
主持人要我祝福多次合作过的师哥胡军。电视上的我微忖,面向镜头:“我祝福师哥家庭幸福。”
镜头切换,是那张熟悉的脸,声音平稳无波:“我祝刘烨事业有成,能发展得更好。”
……
那一天我不顾而去,连这个片段都是后来回去才补拍的。
他最后留给我的印象,只是那身侧怀疑而僵硬的目光。
事业有成,事业有成,看到了苍蝇,他所能联想的,也只限于此吧。
可笑的想我那一天竟企图向你说明什么,如今纠葛万千,哪里还有清白的可能?
师哥,这是命中注定。
我认了,你也认了吧。
……
妈妈正好进屋拿东西,一眼看到我,大惊小怪:
“呀!烨子,你这孩子,都多大了,看电视还能看得眼泪花花——”
……有吗?
妈妈有些生气,不由得唠叨起来:“明知道自己眼睛不好,还总流眼泪;拍戏也不小心,看看你身上多少伤?见过工作认真的,可没见过你这么玩命的!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
我伸出手去擦了一把脸,像小男孩撒娇,打断妈妈的唠叨,天真的笑笑:
“妈妈,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受伤,再也不玩命,再也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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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漠的看着面前的苍蝇:“来找我干吗?”
他微笑:“烨子,何必给我摆出这样一张酸脸,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情比金坚,又怎么能是我能扰乱的了?”
我抿嘴不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似乎真的没有理由怪他。
可是厌恶总是流露在脸上,我转过身去喝水,不理他。
一月片场天寒地冻,连水都结上冰,我晃了几下也没出多少水,懊恼的扔在一边。
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毫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喝,喝完才反应过来:“哎?你的水怎么没结冰?”
他微笑:“我一直放在怀里暖着——”
我顿一下,把瓶子扔还给他:“谢谢。”
他还是微笑:“真好,烨子,在我临走之前还能听你说这么客气的话。”
我挥挥手:“要滚快滚——”
……
忽地觉得不对,猛的转头:“你走到哪里去?”
他耸耸肩:“你一定没关心新闻,我前几天刚刚和海润解约了。自然是走到更好的地方去。”
我有些震惊,看着他:“——可你和那导演关系那么好?”
他冷笑:“哪有永恒的良好关系?彼此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他给不了我充足的利益,我自然要良禽择木而栖。”
我终于有些明了,不由得失笑:“原来是狗咬狗。”
他有些恼怒:“……烨子,请你用尊重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大笑:“凭什么?现在你连我的老板都不是!”
他正色:“……因为对于我而言,你永远是除了利益以外,最重要的。”
……
我笑得僵硬:“那我还要感谢您的错爱?”
他似也不想多说:“烨子,我会等到你想通那一天。”
我斩钉截铁:“那你等不到那一天了,还有,我很高兴以后我们不再合作。”
……
他忽然眼里带上悲哀:“烨子,我能拥抱你一下吗?”眼泪仿佛要滴落,我怀疑他是做演员出身。
我心微微颤抖一下,依然脱口而出:“不行。”
他面上似有失落:“烨子,你真狠心。”
我摇头:“是你有不良前科。”
他无奈:“烨子,看来我们永远无法成为情人。”
“连朋友都不可能。”我眯起眼睛:“我们始终不是一路人。”
……
看看时间:“我要去拍戏了,不送。”
转身欲走。
却不防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他扑上来,在我脸上落下一吻,而后迅速闪开。
我尤自怔愣,那男人已经大笑走远:
“……烨子,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
……
长叹一口气——
这苍蝇,连告别都卑鄙得如此令人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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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11日,作家海岩由海润公司改签世纪英雄公司,圈内微震,均道如此黄金组合竟然解体,实在意外。
著名导演赵宝刚称:自己庙太小,容不下这尊佛。语气冷漠,令人惊讶。
这个圈子,就是如此,花开花落,流水无情。
都成往事。
(七十一)
时隔很久,我居然又见到了那个以前采访过我,但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记者。
这一次,她依旧是带着采访任务而来,却依旧是微笑的随和。
当初的女孩子如今已有了成熟的韵味,在我面前端坐:“刘烨,你好,又见面了。”
我点头:“很高兴又见到你。”
她笑:“你似乎没有多大变化,除了——瘦了些。”
我不置可否,这一点,稍熟悉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她偏头看我:“你快乐吗?”
我做思考状:“这个问题是采访呢,还是私人提问?”
她也做思考状:“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我哼哼两声:“要是采访的话,我要回答:我的的一切都很顺利,也很快乐,谢谢所有关心我的朋友,如果我的新片可以获奖,我会更快乐。”
她噗嗤笑出声音来:“……如果是私人提问呢?”
我看着她:“那,你应该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
她果真仔细的与我的目光对视,一丝不苟:“……你的眼睛一向忧郁。”
我笑笑,没回答,避开她的目光,点上一根烟:“可以吗?”
她点头:“没意见。我觉得男人抽烟是排遣苦闷的最好方式。”
……
我吐一口烟雾:“你想问点什么?”
她放下手里的笔:“采访还没开始,还是私人提问——你和他,还在一起吗?”
我弹弹烟灰:“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
她有些吃惊:“怎么会,你们……?”
我深深看她一眼:“你心目中,‘在一起’的定义是什么?”
她看着我。
我淡淡笑:“如果一个人能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自然的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目光里穿梭,那才是‘在一起’的定义。”
她似有了然:“他不能给你一个保证?”
我苦笑:“同理,或者我也不能给他一个保证。”
她轻轻叹息:“这是整个社会的悲哀,让人提不起勇气。”
……
她忽然笑了:“刘烨,你听过一首歌吗?就叫《勇气》。”
我摇头。
她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那,我唱给你听听,我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她半伏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抬头看着我,轻轻的,然而清晰的唱着——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会不小心伤害了你/你能不能温柔提醒/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过你。”
……
我始终安静的听着,一直到手里的烟燃尽。
多么动人的歌词,我默念,爱真的需要勇气。
我们的勇气曾经穿越了捍东与蓝宇的生与死,穿越了我们自己的生与死,穿越了旁人的生与死,甚至穿越了整个社会曾经共同面对的生与死。
可惜,这勇气始终没能穿过人潮拥挤,流言蜚语。
直到,无声的消磨在紧握的彼此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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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2月,暖得太晚,青岛还是一片冷清的荒凉,连登瀛梨雪也没有半片花瓣。
我一个人慢慢走在那些干枯的树木中间,脚下踩到了断枝,发出轻微的咯嚓声。
恍惚中,仿佛还是去年拍戏时,那纷纷的梨花香,林孩子气的笑声,关导讲戏的神情,还有那高大的,远远等我的身影。
我来找我的回忆,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里。
……
手机铃声响起,我接听:“娜娜?”
她声音很轻:“烨子,你在哪?”
“青岛。”我抬头看头顶碧蓝的天空,有鸟飞过。
“今天是情人节。”
“我知道。”
“我想……见你。”
“有事吗?”
她停顿一下,轻轻抽噎起来:“……烨子,我们和好吧,好吗?”
……
她似乎在流泪,说话断断续续——
“烨子,我真的受不了了,没有你,我一个人奋斗好辛苦,好无意义!我错了,我不该拿和你的感情做交易。你原谅我吧……”
“烨子,烨子,我总算知道我最爱的人还是你。我不想和你只有名义。”
“烨子,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我才是最适合你的……烨子……”
……
轻轻抚摸上一棵梨树,那树干如此粗糙,上面纵横着岁月的痕迹。
深深浅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
我说:“好。”
……
无意去问她究竟是撞了什么样的南墙,怎样的伤痕累累,才想到在分手一年以后,同样的日子,懵然回头。
既然自己已经失去了幸福的定义,那不如去给别人创造些幸福。
——如果这于她,真的能算做幸福的话。
……
她在那端破涕为笑,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我忽然打断她的话,淡淡问道:“娜娜,你看过青岛的天空吗?”
她犹豫一刻:“没有。”
我微笑:“有时间,我一定带你来看看。”
风吹过我的身前,我的外套,被风灌满,像一张飞舞的帆。
……
我的声音带着微扬的喜悦——
“你知道吗?青岛的天空,就和巴黎的天空,一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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