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埃————凌影

为默文的狼狈、自己的恶劣得意。

在他们几乎同时坠下的时候，默文是通过通道直接坠向下面的垃圾堆，可吉斯廷却早已料到，在从

通道掉下来的那时候，迅速地用鞭子勾住上面的棱角，悬在半空中，避免了跟默文同样的惨况。

默文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现在他掉进垃圾堆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所以吉斯廷才笑得那么开心

，开心到忘记他们此时的处境。

默文本也想随他笑两声，可从心里涌出的一股不甘心，化作尖利的讽刺，顷刻便已脱口，覆水难收

。

“看来在情报局，只有垃圾才是自由的。”

吉斯廷的笑声嘎然而止，他咬牙切齿，眸中要冒出火来。

默文终于解口恶气，试图从垃圾堆中站起身来，身边的环境却突然晃动起来，他脸色一变，望向上

面的吉斯廷。

吉斯廷冷哼声，问：“你知道我们现在哪里吗？”

垃圾堆不断地撼动，象是从地底下传来极大的力量，默文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荷底拉斯。”吉斯廷吐出位于阿波契亚山脉最北端的一座火山的名称。默文猜想过情报局建设在

高山，现在他的想法被证实。

秘密情报局建设在美国临近加拿大边境的一座火山附近，海拔四千多米。荷底拉斯亘古以来，地质

不断变化，它渐渐走过

生命中的青年、壮年、老年，直到在这个世纪彻底死去，被情报局严格考证后，选址改建。现在与

情报局建筑互依互存，成为一个浑然的整体，从外表看来，它只是座常年冰封的死气沉沉的大山，

然而其内部，却集建筑奇观与高科技精妙于一身，若有一天公诸于世，堪称当代奇迹！

秘密情报局当之无愧享用“秘密”二字，它真是隐蔽至极，可是如此大动干戈如果仅仅作为情报系

统来运转太过大材小用，所以这秘密情报局的职能地位绝不仅限于“情报”二字，情报局只是它的

一个表相，一个披风。

在阿波契亚山

脉上面，还有许多座活火山，地底深处，热溶流不断从这里经过，所以

脚底，仍然是奔涌、可以瞬息间溶解一切的岩浆流

！

这隆隆的声音，表示这座机械化的垃圾场开始运行清理程式，因地治宜，利用现成的岩浆湖，处理

垃圾轻松干净，而且非常环保。任何不应该存在的，都会在这滚滚岩浆湖中化为灰烬，一丝青烟也

别想留下。

而默文现在也是一堆垃圾，一堆活生生的垃圾。

吉斯廷的那条逃生通道，原本就是通向地狱的死亡之途！

“我们就是这样处理‘垃圾’的。”吉斯廷在这两个字上着重发音，冷静残酷，他厌恶地望向默文

：“你就将所有的秘密……都带进地狱里去吧！”

绝望的阴云从默文心中一闪而过，他咬牙，恨极，失去理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气愤，

气愤到不加思索，掏出枪来就向吉斯廷瞄准发出，一时也未曾犹豫。

他怎么能那么坚决？

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默文的身体遭到极大的震撼，他开始后悔，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拥着一具冰

冷的尸体，跌入熊熊烈火之中……

然而这一切居然都没有发生！

他的扳机扣得很坚决，可在扣下扳机同时，吉斯廷并没有受到惩罚，因为枪内传来“咯拉”一声钝

响。子弹早在吉斯廷把枪交给默文之前就已经被他卸去，他佯作无力佯作投降佯作情非得已，一步

步把自己牵引到此处，就是要亲眼看他以世间最极至凄惨的方式死去！

不留一丝痕迹！

默文的表情彻底僵住，脚底下即刻将是熊熊烈焰，他却感到无与伦比地寒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黑暗、寒冷的地方。让人连最滚烫的胸膛都会结冰，最悲伤的眼泪都

会凝结，最痛苦的呜咽声都无法嚎出！

我们活着，抑或死了。

都不再重要。

眼前一片晕黑……

他看不到吉斯廷一脸讥诮：“默文，你真的以为我会与你合作？”

你太天真了！

默文感到天悬地转，他深深地提起一口气，他抄起手里的枪向吉斯廷的方向扔过去，这一举动本是

意气之为，却出奇有效，沉重的枪身夹着他的愤怒向吉斯廷飞去，砸中吉斯廷抓着鞭子的手。若是

平日这点力量还不足以使他松手，可吉斯廷现在受了重伤，心有余力不足，无可奈何松手掉下来，

栽进垃圾堆里。

默文简直欣喜若狂，或者他已经疯了，大笑着向吉斯廷扑过去，扳紧他的脖子：“很遗憾哪，我们

又合作了！”

吉斯廷不甘地瞪着他，骂道：“笨蛋！你将我弄下来，谁来救我们上去？”

“呵……我对你的同情心不抱希望。”默文也目光凶狠，他现在学吉斯廷这个神情，已经似模似样

。

脚下的地面晃动越来越厉害，吉斯廷脸色开始发白，他站起来扒开垃圾向旁边走，默文也紧随其后

。脚底都是粘稠的东西，他们行走得非常艰难，底层出口渐渐张开，整个地面好象遭到下面强大力

量的吸附，逐渐在下陷，将他们带入漩涡中去，吉斯廷焦急地挥动手臂加快行走的速度。

他们还未曾走到墙壁边缘的地方，整个地面就从中分成两大块，向下倾斜，渐渐形成直角，所有的

垃圾都向下泄去，带动他们的身体也不由自主，默文在彻底颠覆之前只来得伸出手来抓住他可以抓

住的东西，所幸他在跌落之前抓住边缘的棱突，整个人悬空而挂。

再去望身边的吉斯廷，他也同样的情况，只是看起来更加吃力，因为他已经虚弱到双臂无力支撑身

体。

与此同时，他们现在正在岩浆湖的上方，脚底下喷发出高热的蒸气，带着刺鼻的硫磺味道，完全无

法呼吸，眼睛被炙热烤得根本睁不开，默文没有办法垂下头去看自己脚底下现在是什么情形，他也

不敢去看。

他们在眼睛眯起的缝中看到对方的脸，被红光映出诡异的颜色，令人毛骨悚然。

在炼狱面前，忠、奸、诚恳、谎言，都将得到最完美的体现，而他们，就因为背叛而坠入地狱，被

炼狱之火惩罚，直到成为魔鬼的同伴。

脆弱的身体在高热下，象气球一样一扎就破，虽然默文保持最后的神智让自己不至于晕过去，但可

以感觉到意识在渐渐远去，吉斯廷亮晶晶的眼睛，在脑海中幻化出无数星星，很亮，却很悲伤。

肌肉的力量在渐渐收缩，默文绝望地望向吉斯廷，他的神情开始迷失，立即就要失去意识，手下也

渐渐失去力量，一点点向下滑去！

默文心知不妙，不加思索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腰带！

人真是奇妙的动物，前一秒钟默文脆弱得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迈向死亡，后一秒钟，他居然就可

以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存焕发出力量！

吉斯廷倒吊在半空中，四肢都无力地向下垂着，显然已经失去神智。如果不是已经撑到极限，以他

这种偏执到极点的性格，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生命吧。

其实默文自己也是油尽灯枯，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未熄的火焰，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还有事情没

有做完，那个在生命中的寒冬中总是会围绕在身边的火焰，不管是愤怒，是仇恨，全都是希望！

默文靠着最后这一点意念坚持着，人是贪婪的，即使在最后的绝境中，想到的往往也不是最爱，而

是最恨、最遗憾，将最后的怨恨，带到坟墓里去。

垃圾已经全部倾倒完毕，张开的巨口开始合上，倾斜的坡度渐渐升起，默文的紧张感一点点卸去，

垂直被他拉着的吉斯廷的身体也随坡度上升。他们渐渐快要与地面平行，身体也不那么重了，默文

将吉斯廷往上拉，与自己靠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这时候吉斯廷突然睁开眼睛来，把默文吓了一跳，可是，他接下来的行为更加令人震惊。

他拿出一把枪来，对，默文还记得那是自己刚刚扔过去的那把，吉斯廷虽然被砸中，同时也稳稳接

住那把枪，即使没有子弹，在双方都虚弱无力的时候，也可以成为一件致命的武器。自己又棋错一

着。

这个时候默文终于看清楚，吉斯廷那亮晶晶的眸子里面，闪烁的只有杀机。他一次次从里面看到的

自己……只是幻影。

吉斯廷抬起手来将枪托重重砸在默文扒在边缘的手背上，这一击极重，默文根本无力反抗地受控于

条件反射，他双手失去力量，哪怕只有那一瞬间！

坡度虽然一点点在升起，却还是斜面，失去支撑的力量，默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还张开的大口里

滑去。

金属的倾斜面很滑，默文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全然陷入绝望，不－－其实原本他是可以抓住吉斯

廷的身体的，即使没有生机，起码可以和魔鬼同归于尽！

可是，可是默文却没有伸出手去，甚至连这个念头也不曾动过。

真是愚蠢哪，我居然以为，这个以面具为生的家伙－－会有一瞬间的真情，会有一瞬间，有种叫真

实的东西在他晶亮的瞳孔中擦过，哪怕只是一颗流星，起码记忆中会遗下那一串美丽的轨迹……

绝望，爬满我的全身吧，反正过不了几秒钟，这个身体，便要从这世界上灰飞云散……

默文的身体渐渐被巨口吞没，怪兽志得意满地阖上嘴，下去咀嚼食物去了。他在那最后的缝隙间，

看到吉斯廷脸上的笑，却读不懂他笑容中的讥讽，一次次一次次，他究竟在嘲弄谁？

是我，还是你？

吉斯廷恶狠狠地吐出一句：“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阿廷！”

第七章 极地幻影

谁想居然就是这一句呓语般的呢喃，带给默文最后的生机和灵感！

“难道你不想见到他吗？”默文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身体已经滑到最后的边线，地狱之火又在脚

底熊熊燃起，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默文充满着生的希望，不管这希望缘于遗憾还是怨恨，他还是抓住了，如果上帝都不愿意眷顾我

，那就让魔鬼来拯救吧！

吉斯廷在两块倾斜地板合为一体的最后一刹那冲了上来，将手中的枪狠狠插进缝隙中，默文的手还

在缝隙间扒住边缘，本是徒劳地抓住最后一线希望，这最后的希望虽然细若蚕丝，总算没有断掉！

枪身被插在两块地板的夹缝中，默文的手指才不至于被夹断，但是单凭只有几根手指的力量支撑全

部身体，而下面是可怕的烈焰在烘烤，上面，他只能看到缝隙间吉斯廷犹豫的表情。

他就象被人扔进了烤箱阖上盖子－－身已入土，只有手指夹在生与死之间。

默文心知，吉斯廷还在考虑，他的一念之差就是自己的生死存亡。

这次，真要交给上帝来裁决了。

吉斯廷抬起脚来的时候表情很冷酷，默文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可吉斯廷并没有踩向自己的手指，

而是转过了身。默文看不到吉斯廷去了哪里，他的眼睛突然很累很累，很想就这么闭上。

扒着的地板突然动了动，手中传来机械运作的震动，两块地面以跟刚刚相反的方向向上爬升，将默

文渐渐拉高，等到直角形成一道墙，默文翻身到这面墙反面，跳下去，不宽的夹道中，吉斯廷正站

在那儿等着。

默文本该道声谢，因为吉斯廷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简直没有人性！”如果脑海中还有更恶毒的词汇用以形容这个家伙，默文真想涛涛而出！

危急的时刻，默文救过他的命，下一刻立即就被反咬一口致之于死地，真怀疑这个吉斯廷是否还残

存着一点点人类该有的温暖血液？

吉斯廷脸色苍白，他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问：“阿寻在哪里。”

默文咧开嘴，做个象是笑的动作：“如果告诉你，恐怕你又会再一次将我丢下去吧。”

吉斯廷冷笑，正如所料。

“阿寻在的地方，你恐怕怎么也料想不到……就由我带你去吧。”

“你还是想逃？”

默文这次是真的笑起来：“我为什么要逃？该逃的是你吧！”

这个与火山相拥而建的秘密情报局，给人太多太多崭新的不可思议，默文动用他所知全部的词汇也

无法形容它的超脱精妙。

有了这么些神奇的遭遇，等他走出这个埋身于白雪皑皑之中、低调沉闷的大家伙时，内心的激动无

以复加，这究竟是从地狱逃脱了，还是更加远离天堂？

事无定论，可情报局外面，高山上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令默文觉得异常的舒服，四肢百骸都被浸入

骨髓的冰冷渗透着、抚摸着，通体舒畅，精神恢复大半。相比下来，吉斯廷的情况就糟糕一些，普

通人是无法承受雪山上面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何况他受伤失血过多。

吉斯廷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象匹垂死的狼，他赤着脚，一步步都找不到生的感觉。默文现在完全可

以舍他而去，让他们所有半真半假的承诺，以及在无可奈何的状态下产生的怨怼统统抛却。吉斯廷

即使是一具冻死在冰天雪地间的尸首，也于他无关。

可默文并没有，虽然他知道位置调换的话，吉斯廷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默文靠近吉斯廷，越来越近，将他搂在怀里，本想给他一点体温。遗憾的是吉斯廷完全不领情，他

又惊又疑：“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的疑心太过可怕，无从想象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造就这样心惊胆跳的怀疑。

默文叹口气：“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完全无需耍花样了吗？你就快要冻死了！”

默文用两只胳膊环住吉斯廷的身体，贴得紧紧的，同时稳住他颤危危的步子，还开玩笑说：“等下

了山一定请你吃顿热腾腾的墨西哥烤肉……”

吉斯廷冷笑着，脸色发紫，他身子向左倾，似乎要跌倒的样子，默文急忙上前去扶住他，吉斯廷双

腿虚软，无力地靠着默文坐在雪地里，疲倦一波波地袭来。

他累得睁不开眼睛，默文急忙上前去摇晃他，甚至用力掐他的胳膊，想让他恢复神智，若是就这么

睡着，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再醒过来。

“别……别……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他语无伦次地呜咽着，想推开默文又没力气，后者

紧紧搂着他，两人几乎完全赤裸的胸膛紧贴着，将最后一点点的温暖点燃。

其实，若是被冰封粘在一起－－恐怕这辈子都不必分开。

除非……那需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吉斯廷晕迷着，没有张扬的霸气，凶狠的气势，他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可怜人，他瘫在默文身上，

下巴顶住他的肩膀，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缓缓张开。

“那是……”吉斯廷干涩地张口。

“什么？”默文听到吉斯廷的话，转过头去望。

“日出。”

“嗯？”默文不明白，他与吉斯廷面对面站着，自然看不到他那边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