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佟琥从外面回来,把他拉到一边儿,问:“我大姨说,如果你想,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明天火化。”
邹童的眼睛里燃起短暂的希冀,旋即又熄灭,跟他说:“不去,我就当他又变心,跟别人过日子去了。反正上回分手以后,也没想再和好,权当这辈子结了仇,再不见面了。”
佟琥沉默地看他半天,终还是不放心:“邹童,你要是难受……”
“我不难受,真的,佟琥,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他去寻死觅活的,这么大岁数,没那么幼稚了。”
没有眼泪。
坚强的堡垒,滴水不漏地防御着外头见缝就钻的伤害。
苏杨不明白为什么邹童一直把手机放在身边,直到这天下午,邹童问他手机上有没有存过江洪波发给他的短信。苏杨找了找,有两条没删的。
“你转发到我手机上,好吗?”邹童说,“虎子手机上肯定不少吧?他从来也不记着删短信,你也帮我问问。”
苏杨不会像佟琥和廖思成那样过来一再规劝他,但邹童又觉得,此刻只有苏杨能懂他。
“我们出去吃吧,”邹童收到苏杨转发过来的短信,落款处“江洪波”三个字,让他心安,“上回生日没吃成的那一家,咱再去补回来。”
邹童坐在后座,正好看见江洪波送他的生日礼物,还放在那里,沉沉的一包。他伸手撕开包装,里面是叠电影胶片形状的相框,镶着十二张照片,是棵小树,从小到大,看着格外觉得眼熟,邹童想起来有次,江洪波的msn上的签名照片就是棵秋天的树,看起来就像这其中一张,可他心里产生的熟稔的感觉,并不是因为那次 msn……
相框上面放了个信封,邹童打开,抽出长长的信纸。江洪波小时候练过书法,因此字写得格外漂亮。但现代人除了签名,其实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邹童也记不得多久没见过江洪波写过这么多字。他本想趁苏杨和廖思成不在场的时候再看,但又实在忍不住,赶巧廖思成忘了拿东西,回楼上去取,而苏杨也在车外面打电话,昏暗的车里,只有邹童自己,他想匆忙只看一遍也好。
“邹童,
开始同居那年,我帮你们学校的建了个电教馆,领导要表达谢意,想要用集团的名字来命名,我没有答应,就让他们帮我在图书馆前栽上一棵梧桐,桐与你的名字同音,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图书馆那里。
每年你生日左右,我都会去拍张照片留念,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因为希望哪天,等那棵树长到浓荫蔽日,高大无比,再告诉你说,你看,我们的感情,就和这棵树一样源远流长,根深蒂固。
但我没料到,坚持一段感情,会那么艰难;也没有料到,在感情的考验面前,我原来是这么软弱。
今天你三十岁,我们认识了十二年。
我昨天去拍照的时候发现,这棵树已经很高很大,应该可以让你看一看。
有段时间,你追问我为什么喜欢《天堂电影院》,我没有跟你坦白,是觉得这些话放在心里还好,说出来,总是有点难为情。谁让今天是你的生日呢?还是那么重要的三十而立,我就豁出老脸了!
你记得电影里,教会把所有亲吻做爱的镜头删除掉,才敢放映给观众看,在最后结局的时候,那个老头儿把所有剪下来的片段都连接再一起,送给男主角当礼物?邹童,你就是那个礼物,你是我生命里最不被人接受和肯定,却也最璀璨,最珍贵的部分。
我其实一直告诉你,‘对不起’这三个字并不是我最想说的,也许你觉得我已经玷污那个字,但我最想说的还是:我爱你。
亲爱的,生日快乐!”
眼泪是失去引力的河流,飞一般奔泻出来。邹童的心,象被拧干的毛巾,疼得肝肠寸断。他费劲力气,伸手锁了车门,“扑扑”的锁门声惊动了一边打电话的苏杨和刚刚走来的廖思成,他们急忙跑过来,焦急地拍着车窗,喊他的名字……可邹童不为所动,他想圈出一个小小的绝缘世界给自己,不要理睬任何人的问候和关怀。
不管建起的堡垒多么坚不可摧,当最大的伤痛并不来自外面的世界,而早就扎根在他心的最深处,没有什么能真正庇护他,不受折磨,不历辛苦。由心而生的爱与伤害,终究要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来承受,不能躲避,不能替代。
昏暗的地下车库,不见天日的世界里,邹童双臂搂紧自己,象江洪波大力到让他窒息的拥抱,无声恸哭………过往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像雪片一样挤进车里,层层叠叠堆积在他单薄的身心之上。他尽量蜷缩到最小,可以节省出更多的空间,来承载那些属于他们的,共同的过去。渐渐地,邹童目睹自己灰化,身体越来越轻,融解在黑白往事里,终还是和他,在一起。
车库里雪白的吊顶灯,从窗户照射进车里,整叠相框的最上面,是今年拍的照片,那棵黄绿相间的梧桐,掉了一半的叶子,耀眼的阳光下,见证着他们之间,相识的最初;见证着被成长逐渐抛在身后的,童真的年代……
尾声
三年后。
邹童把车停在职工停车场,走过文史楼前那条静谧的林荫道,图书馆就在不远处,今年夏天格外漫长,这会儿梧桐也还没有落叶,只是颜色稍微变了点儿,看上去象是被太阳晒得变色而已。
电话突然想起来,是毕家声的号码。
“干嘛?”邹童刚经过研究所,进去找他,结果他不在。
“问你今晚能不能带朋友过去?”
“什么朋友?”
“看你这话说的,能带到你生日晚宴的,肯定不一般呗。”
“你年年都带新的。”
“什么时候了,你别给我造谣啊!你在哪儿呢,现在?”
“我等苏杨下班,他跟我去机场接个朋友。”
“又是美国华侨?”
“用你管呐?”
“谁呀,廖思成?不对,肯定是关誉明吧?他最近来得也忒勤了点儿。”
“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
“哎哟,他追你三年都没追到,干脆让他歇菜吧!”
“哪那么多废磕儿?”邹童见苏杨朝自己走过来,连忙挂了电话:“晚上见吧,苏杨来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学生从图书电教馆里成群结队地涌出,苏杨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艳阳里,身边照例几个女学生,小蜜蜂一样“嗡嗡”地围着,自从他研究生毕业留校教书,简直把佟琥都要醋死了。
四周穿梭而来年轻的面孔,虽然并不认识谁,却似曾相识,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自己当年那段,喜怒哀乐的岁月。邹童把镜头对准图书馆前那棵梧桐树,阳光灿烂,碧空如洗,衬着枝繁叶茂,尤带股让人心动的勃勃生机。那些相框,他挂在家里墙上,每年都新添一张。
在按动快门的瞬间,好像看见当年江洪波出差回来找他,站在车旁边儿,揣着一只手抽烟的模样。
邹童笑了,仿佛听见自己说:“你回来啦?”
(全文完)
【童真年代】后记
邹童,和他的【童真年代】
我写邹童的最初,是因为小Tim。刚开始写【羊入虎口】的时候,我和很多粉丝一样,疯狂地迷恋着六年里的小Tim和阿力,那几乎是我当时生活的重心,每天上网能在QQ或者MSN上跟他聊上几句,都会觉得很开心,大致追星也不过如此吧?后来小Tim的真人版梦想破灭了,可故事还是在的,看过的感动和因此而来的思考,都还在,所以,我继续写我的邹童。
追文至今,我的任性,应该是有目共睹的。我不会为了迎合谁,为了赚钱,为了红,而刻意去写那些我没兴趣的题材和人物。我写,自然是因为我喜欢,我爱,我高兴。【唱给谁听】连载的时候,几乎没人喜欢石磊,觉得他就是个为了出名而出卖自己的小狼狗。我写【海阔天空】最初的想法,是写石磊自己的故事,把这个人物写丰满,反倒是游畅于海洋那一对,是开始动笔以后,才加进去的,因为我需要一个立场,把石磊介绍出来。【童真年代】单独成文,其中一个原因,是很多邹童的粉丝不喜欢苏杨,回帖里抱怨苏杨没味道,戏份还那么多,于是我分开写,这样可以避免不喜欢苏杨的,还得天天进【羊入虎口】那个坑,看不喜欢人物的戏,结果自己的偶像却没有等出来。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当初追艾虎四的时候,也是爱一个恨一个,爱的那个不听话,恨的那个比较乖。
很多人提起的模糊的江洪波,他其实真没什么好写的,我向来不会为了读者的理解,就为某些角色争辩。我记得当年看【夏晶之子】的时候,开始觉得小受那么委屈,这个小攻真混蛋啊!结果后来作者又从小攻的角度写,诶?好像小受也有错哦!我觉得没必要为谁洗白,又不是说每个人物都要完美无缺。江洪波就是七年之痒,家里吵到够,外头动了心。没必要非强调他多么无辜,多么委屈。邹童是渠妈创造出来的,举世无双的神仙,但江洪波就是茫茫人海之中的凡人肉身,爱上他,邹童注定要受苦的。我要是把丁崇学借来给邹童用,外加【童真年代】里从保姆,到同学,到教授,到公婆,爱人,都特理解邹童,特支持他,爱到不行,我还写个屁呀!
邹童的美,在于他真实,不做作,敢于自我,敢于坚持。他不是个完美的人,待人接物上,不会故作圆滑,刻意讨好谁。他爱你,恨你,都不怕你知道,他对江洪波一见钟情,就敢跟他一夜情;他看不上寝室舍友,就会毅然搬出去。他身上不被束缚的决绝,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做不到。但我爱他,就象当年爱着故事里的小Tim,我想给他一个环境,让他所有的任性,得以保存和生长。但我又不想他像苏杨一样,以平淡的幸福结尾,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是要有挣扎,经磨砺,要够倔强和疼痛,才会绚烂夺目。我希望这个人物,并不流于表面的聪明和毒舌,我希望邹童被人想起的时候,就像玉书,红地,和石磊,是遗憾,是绝望,求之不得,刻骨铭心的疼痛!
故事叫做【童真年代】,不是【邹童的一生】,他后来也许飞黄腾达,也许两情相悦,也许孤独终老,都不是我要写的,我想写的就是是他从十八岁到三十岁,象相框的梧桐树所代表的,珍贵的十二年里,一生一次的束缚,挣扎和徘徊,是这个特别年代里的,愿意为了爱,去抵抗和争取的,特别的邹童!
晓渠
2009年10月5号于大学咖啡座
【童真年代】江童版HE(完)
申明:江童版的HE,就是江洪波最后和邹童在一起的意思。
第三十五章
养病这段时间,江洪波一直都在,有急事需要去公司的时候,会叫佟琥或者苏杨过来,家务事是阿姨在做,她做完就走,也不久留,甚至不会到邹童卧室打扰他。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礼拜,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他让苏杨帮忙买份剧院的套票,他知道阿姨喜欢听昆曲。阿姨收到的时候,多少有些诧异,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也没怎么说过话,没想到邹童会记得她的爱好。
回去上班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跟毕家声去香港开个论坛的研讨会。邹童本来不想去的,但邀请方点了他的名,教授应允过,不好反悔。赶巧儿南大派的是廖思风,邹童发现俩人依旧谈笑风生,跟没怎么地似的,不禁佩服毕家声这个人,真是心比大海还宽。也许廖思风多年来对他难斩情丝,也跟他素不结怨的性格有关吧。
邹童向来不太理解那些分手亦是朋友的关系,可他生活中,太多类似的典型,象苏杨和罗建梅,佟琥和乔真,关誉明和朱丹……甚至包括自己跟江洪波,现在不也是不清不楚,黏黏糊糊?他当年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就跟江洪波形同陌路,永不相见的,但这种事儿,不轮到自己身上,谁也说不清会作何反应。
爱情的种种理论和原则,都是他妈的纸上谈兵,没一招儿好用的。
廖思风倒是对邹童感到过意不去,单独把他找到一边儿,希望他不要往心里去,“我妈就是那样的人,比较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思成也有错,他就是不太会办事儿,他在国外倒是好,回来以后家里简直天天闹革命。”
邹童没不觉得廖思成有什么错,他若是像别人那么八面玲珑,邹童还未必跟他交朋友。开完会以后,廖思风没有多停留,下午就直接飞走了,毕家声却硬要邹童多留两天,陪他买东西。
“给我老婆选几样儿,他身材跟你差不多,你帮我穿看看。”
“谁是你老婆啊?”邹童故意取笑:“该不是廖思风吧?”
“你要是真想诅咒我,干脆让我直接娶丈母娘算了!”
毕家声白眼一瞪,惹得邹童笑起来。
他们在中环逛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过海到九龙。毕家声是个在衣食住行上,颇为讲究的人,加上他心里是感到这次来借了邹童的光,硬要请他喝个下午茶,而且得拣贵的地方,才会表达出诚意。邹童逛得累,就是让他在麦当劳坐一会儿,也是愿意的,当毕家声选了对面的酒店,心中略有踌躇,江洪波也喜欢在那里用下午茶。但他的日程安排总是紧巴巴,每次都是邹童坐在那里等,他来了没坐多久,又被电话催走,应酬别人。
毕家声选了个安静的角落,讲究地点了双人的份,他对自己在这次研讨会上的表现很满意,邹童有点隐约的印象,他是想换个环境,近来才显得无比活跃。
“他毕业可能会到香港上班,”毕家声果然说,“我想找机会看能不能转过来,两地生活不是办法,长久不了的。”
“天天腻在一块儿就能长久?”
“那倒不是,但总比天涯海角,牛郎织郎的好,他上次回国的头一天,我俩都觉得陌生了。”
“恐怕天一黑就熟了吧?”
“嘿,真给你说中了!”毕家声脸红着应和,遂了邹童的心愿,这才又说回正题:“对了,你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也不定非得学术方面,机会好,哪里都一样……”
他话未说完,突然停住了,邹童注意到他脸色变化,似乎跟自己使了个眼色,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背后,回身一看,竟是江洪波的母亲。
自从多年前那次不欢而散,他们两个几乎没有怎么正面接触过,江洪波也会有意避免他们凑在一起。但这不表示他们完全没有交集,有时在公共场合跟江洪波一起的时候遇见她,邹童都会适当回避,而她高傲的贵妇自尊,也从来不曾主动象今天这样找上来,邹童一时不知如何招架。
“到香港来玩吗?”江母轻声问他,语气平和。
“开会。”邹童礼貌站起身,拉过椅子,想请她坐。
“不了,我是跟朋友来的,刚要离开,正好看见你,过来打个招呼。”
邹童顺着她的身影,朝后看去,原来她们就坐在门口对面的一桌,可能自己刚走进来,就被看见了,同桌坐的有佟琥和伍维的母亲,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好像已经结过账,准备要走。
“前段时间听阿姨说你病得挺重,已经都好了?”
“嗯,没什么,就是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