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的是皓然......还是乐天?抑或是两个都爱?东方天时时刻刻扪心自问。
又是一个三年,"皓然"这包袱太沉,所有的人都抛不开,连东方天自己也是,那么乐天呢?如今的乐天可抛开了?这样一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太沉重,真能说忘就忘?
想必,他还是有必要找回乐天问一问。
他想爱他。所以,他要他,无论是过去或未来。
如此打定,东方天扬起笑。小四见了,不禁生生打了个寒颤,心里直犯嘀咕:老天!主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笑得如此奸诈?阿弥陀佛,希望不是自己遭殃啊!
多日后,遭殃的当然不是小四,而是另有其人。
同样的夏日、同样毒辣的太阳、同样的店家前,曾有人也用过相似的姿势捧起一碗冰镇梅汤喝着,只是如今这人却是一边喝着解渴的汤汁,眉头深锁,又羞又怒地偷瞧着几乎人人手中都有着的一本书─《印记》。
这本书是什么,那人心里最清楚不过。
东方天三年中开创了另一种新事业,就是抄书铺。
东方家抄出来的书字体清晰,纸质很好,装订也精美,里头的内容从四书五经到小道消息、春宫图都有。但这些都与喝着梅汤的人无啥紧要,能让他光天化日想挖着洞钻到地底下去的,自然是这本名为《印记》的春宫小说!
此书既载图又载文,用词淫秽,最最不能令人忍受的正是书中主角的名字─极乐与乐天!
天啊!画着两个男人的春宫图的书能看吗?他简直快要气疯了!
但事实证明,不但能看,而且广为流传,是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比起说书人说的故事要精采多了,当然大家都看。何况这是一本写着有关于霸主东方天的故事!
自然,里面有几分真实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捏着汤碗的手都冒出青筋,他真不敢相信东方天为了他竟做出如此......下流的事!
更令他难以置信且羞耻的是─"啪!"
他睁大眼看着面前一本书被来人丢在桌上,脑袋瞬间轰的一声,被炸得晕晕然,真想直接昏过去了事,不用如同现下接受别人异样目光的审视。
而来人一开口便是震断了他所有的理智,"看吧!这是《印记》第五册,保证比前几本精采,我还特地让人绘了彩图。"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你......"又羞又怒,磨牙,要不是方抬眸便望进那双带着忧郁的眼让他心湖为之一荡,他会考虑在今日就咬死眼前这个曾是武林第一高手的男人!
"─东方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是不是永远不见我?"
"你有脸见我?"乐天撇撇嘴,死色狼还以为他不知道他的心怀鬼胎。
东方天愣了下,随即贼贼笑起:"你说的是寒若风?"
"不是他又是谁?"乐天瞄死色狼一眼,"我就觉得当初我跟去送镖不寻常,原来你这狼早有诡计。戏可演得真好,我都让你给蒙骗了!"
对于龙天与柳家庄,将计就计,将事情最坏的结果都打算好,连自己也算计在内,然后早联络了寒若风来搭救。一绝龙天心念,二断过往情思。当乐天不再与龙天有何干系,一切就能重来。
因此,便连东方天也认为─皓然死了最好!
东方天坐了下来,直视乐天的眼。"可你并无拒绝。"
"......好吧,让你看透了。我也是想要斩断一切才会答应你。"
"所以,别再生气,回来吧?"东方天语调转柔,隐隐哀伤。
乐天心弦一荡,从一进店铺,他就知道东方天过得并不好......至少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此时的语气更是像一个被抛弃的大孩子,埋怨着。
"......那么你可想好答案了?"咬咬牙,他定下心来。
"......有必要执着吗?无论你是谁,有资格在我身边的只有你,有资格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了。"
"谁都有想抛开的过去,你以为你的答案真能满足我?"
"就算你能遗忘,但那并不能抹灭你走过来的痕迹,不是吗?也正因为如此,你才又回到这个地方,难道我说错了?"
他静静地望着东方天,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相爱的两个人会有默契,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点灵犀。那么......他与东方天是相爱的吗?
"......你说过你要让我爱,别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人生的这场戏你要陪我演下去。我对你的心意绝不会像龙天那样,从今以后,我会爱你如同你爱我一样。"
"......这话......你是对谁说的呢?"
东方天微微一笑,扫除了所有的阴霾。"自然是对你了,乐天。"
乐天也跟着一笑,"那么,给我三日的时间吧。"
东方天颔首。他相信,乐天一定会给他一个幸福的答案。
"喔,对了,这本书让我带回去参酌一下吧。"眼捷手快地捞过书,乐天涨红了一张脸溜出店铺。
东方天没有追上,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的另一头。
"你还是一样可爱,乐天......"东方天悄悄地露出一抹淫笑。
乐天绝不会知道,书里头全都是东方天三年来脑袋里对他的淫念。
三日后,一个平凡无奇却气质出尘的青年立在东方府的门口,一脸淡淡的笑意。
─一如多年前曾有个名为皓然的男人立在淮水边的那抹笑,慑人心魂。
出来迎接的东方天脸上有着出奇的温柔,那是旁人从没见过的款款深情。他朝那名青年缓缓伸出手,又低又沉的嗓音轻轻地,却又让众人都足以听清的道了一句:"欢迎你回来,乐天。"
"......我以为早知晓一切的你会唤我另一个名字。"
东方天挑眉,笑容不改:"我以为三日前你就已经明白,需要我再强调一次吗?"
乐天但笑不语。
"我爱你,无论你是谁,你的灵魂永远是你自己。名字只是一种代表,皓然已死,对于他我晚了一步,但对于乐天,我早了一步。我爱你已成事实。若你只想是乐天,那么我也宁愿你只是乐天─只属于我的乐天。"
听完,乐天将手搭上了东方天的手心。
"你要怎么爱我?"
使劲一拉,将人拉到自己的怀抱中牢牢抱着,东方天露出又邪又淫的笑容,嗓音却同样温柔:"不用心急,我们有一辈子来探讨这个问题。当然,今夜就可以好好来讨论讨论了。"
乐天面上一红,低低骂了一句:"......卑鄙的死色狼!"
─全文完
【番外:拥有】
失去之后,手中所握住的,到底剩下什么东西?
龙天很悲哀的发现......什么也没有。
龙飘飘随柳不晓远走高飞,皓然已然逝去,龙家突然显得空空荡荡。
太安静了......安静得太凄凉......
就算只是想下盘棋,自己的对面却已空无一人。只能右手执白子,左手执黑子,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下着一个人的棋......
就算想说说话,也没有可以倾听的人。
就算龙家的仆人众多,但龙天却觉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冷漠与疏远。家里不再有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也不再有睿智清冷的眼望着他......
每天一起身,他便又觉得落叶多了一些,似乎没有人去清扫般......每当一踏过,那太过清脆的碎声,就好似是从自己的身体深处发出来的般......
龙天本该是众星拱月的耀眼所在,但从何时起......他居然已经沦落到此种境地了?
他失去了所有,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只剩虚名财势与......怀中的一张人皮面具。
皓然遗下的流星鞭被寒若风带走。
他有苦难发、有怨难言,便是连泪......也已经干涸。
行尸走肉,腐朽的白骨。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习惯于用膳时要下人多摆两副碗筷,要下人假扮龙飘飘与皓然一起用餐。
但没有人想扮,也没有人敢扮,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对龙天多说......
因为无论怎么扮,他们都不是龙飘飘与皓然,无论怎么模仿,都学不来他们自然天成的姿态......
很清楚明白的事实─他们不是她与他。
没有人想扮,无妨。龙天开始在用膳时露出僵硬的笑容,然后对着两副没有主子的碗筷说话......与空气说话。
有时他的左边是龙飘飘,右边是皓然,但有时是反过来的。
他喜欢将两副碗筷摆在靠自己极近的距离,然后用一种呢喃般的轻声细语说话。
那种光景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彷佛未来的每一日夜,龙天都只能如此永无止尽地循环下去,像个疯子般地自言自语,想象最亲爱的两个人仍在。
然而,没有人去制止他,一双双冷然的眼没有感情,冷冷的温度笼罩在龙家。
这种绝望般的感觉弥漫,外头的人不知情,但龙天已经开始腐败......
今日,他又拿出皓然的那张人皮面具,摆在右手边的空碗筷旁,然后以着一种极为爱怜的语气对他说:"好吃吗?等会儿,我们就去下你最爱的棋吧。"
龙天没有发现,面具的某个小角落已经被虫蛀掉了一块,发黑......
─番外《拥有》完
【番外:平凡无奇与惊才绝艳】
江湖第一公子─皓然公子惊才绝艳,天底下的人都想争先目睹其风采。只可惜方成名一年便已逝去,再无人有缘见他的容貌与一身绝顶的武功。
将他埋葬的人据闻是他的好友,关于他好友的身分和他的葬身之处,众人无法得知,似有人意欲让皓然公子的一切随风而逝......
与青年相遇,是在一个大雨纷飞的日子里。
不掩一股傲气的东方天,是在自个儿家门口的水洼里找到他的,当时他忙着出门,才要乘轿就差点被绊倒,心下十分不爽。
踢踢像个尸体的青年,只见他缓缓醒来,咳了几声,喑哑地道:"......东方天......"
东方天一呆,不是为自个儿的名字,而是为青年的那一双眼。
─该死的眼像极了皓然!如冬霜、如冽泉,无畏无惧,清冷出尘。
隐带痛楚。
皓然......东方天想起已经死去的皓然不禁心下黯然。胸口也开始渐渐疼痛起来,连呼吸都太过灼热。那个令他连"爱"都无法说出口的青年,真真实实已经死去。那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怆恸!东方天满心懊悔,却已经无法挽回。
一寸相思一寸灰。听别人说过:拥有过才知失去的痛。可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皓然,为何他还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你......别哭......"
"......你眼睛不好吗?需不需要我找大夫来给你医眼疾?"东方天冷漠冷语。
"说话这般毒......果然是东方天......"估计他是要笑的,不过嘴唇却因为僵硬而被此一动作撕裂了嘴角,冒出点点血珠。
东方天嫌恶地瞪了瞪他,若非看在对方身子骨似柔似弱的分上,他早一脚将他踢到黄泉下去。
地上的那人维持着僵硬的笑颜又开口:"若皓然仍在,想必东方公子不会对他如此恶言相向吧?"
东方天脸色一沉,黑的像墨,臭如腥鱼。
皓然的死讯是东方天心中永远的痛,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他面前轻易地拆穿、轻易地揭开才结成薄薄一片血痂的创口。
他不许任何人以着皓然的名来打击他、揶揄他!
在青年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东方天心火一起,一个大脚凌空而下,重重踩在他的胸口,牵到他身上每一处痛处与伤势,让他脸色一白,呼吸急促起来。
"咳!痛......好痛......唔─"
蹂躏别人,通常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东方天一直以来都这么觉得。但头一次,见到青年脸上痛苦的神色,居然揪心,让他不得不撤回脚。受伤甚重的青年一口气喘不上来,已然晕死过去。
这么个陌生人对东方天而言,本是无物。但看在青年与皓然相似的那双眼上,东方天破天荒起了善心,冷淡的一句"将人抬进"的命令丢下,便是乘上轿子扬长而去......
"我便要看你耍什么把戏。"唇边扯开一抹不怀好意的讽笑。
青年的胸口有个极大的血口子,不用大夫来看,东方天只一眼便知晓那不是普通的伤口─那是剑伤。
一剑透胸,不过幸好避过了心脏。伤势很重,又值深冬,一个人被冻在寒风冷雨之中,创口黑紫发肿,血块块块层层地盖在伤口处,光看就觉得痛。
东方天不由皱起浓眉,俊脸罩上一层寒霜。
青年的生死本与他无关,但凭着青年口中,对他与皓然之间的秘密所知似详这一点而言,他非要青年好好地活下来,然后告诉他如何得知他与皓然的关系。
毕竟,东方极乐爱上龙皓然,这非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所幸,多日后青年终于清醒,伤势好转,也能开口说话了。
青年容貌平凡,但见他一身闲散地坐于窗前,懒懒地抬眼斜睨着窗子不远处的红梅。那份凛然与淡冷的神态,东方天在皓然身上见过的。
青年此时不知想起什么,悠然的神情忽而转为阴郁,眼睫轻垂低头瞧着自己双手掌心。瞧了一会,又抬手轻按胸上的伤口,然后便是扯出一个又冷又苦的笑,带着自嘲。
来路不明的人,来路不明的伤,都令人好奇也想一探究竟。
东方天走上前,登上回廊,立于青年的面前。青年一察觉有人,连忙抬头,方才那股隐隐约约的忧伤却早已不见,面上已经带着淡笑。
"东方公子有事?"
东方天仔仔细细瞧了青年的表情一会儿,实在佩服他作戏的功夫,也跟着端起笑容,却是句句嘲弄:"阁下好得如此之快,莫不吃了什么仙丹?就算不鼎鼎有名,应也是一代高手。报上你的名来!"
青年歪了歪头,好生疑惑。
"高手?在下不是高手,不过一名普通人,赶路途中被匪徒所伤。伤势能好得如此快,还得多谢东方公子的好心。"顿了顿,又道:"我叫乐天。"
东方天冷笑一声:"莫跟我说你还姓白。"
乐天噗嗤一笑:"东方公子好生有趣。乐天便叫乐天,没有姓。"
"打哪来的?"
"一个小乡下,乐天只是一个乡下土包子。"
"一个乡下人会取这么好听的名字?莫污了白先生的名。"
"乡下人总也有多读一些书的人,乐天这名是爹娘让一个教书先生取的。所以才诗意了点。"
东方天依旧冷笑:"我怎么觉得这名多少都藏着另一种意义呢?乐天乐天......莫非你爹娘知你做过什么事才要你乐天?"
"乡下人总贫苦,叫乐天是希望乐天不要悲伤,乐天知足便好。"
"那叫知足不是更好?何必叫乐天?"
"唔......这可要问问那教书先生了......"乐天故作烦恼。
"无论你叫什么天,在我东方家就安分点。"
"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还不安分吗?"乐天圆瞪着眼,很是委屈。他一个受伤的弱者,又能拖着身子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