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放的笑声犹自回荡在狭小的牢房里,萧初阳的脸色突然一敛,按住了剑柄,凛然道,“我就在这里,谁要过来交手的?来罢! ” “我! ” 戚莫聪瞳孔猛的收缩,瞬间反手拔刀!
刀光闪烁,瞬间已到头顶,萧初阳却没有动。不仅按着剑柄的手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闭起来了。
戚莫聪的心头升起隐约的不对。古怪,实在古怪的很。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句更古怪的话语,却分明是秋无意的嗓音,“戚堂主,把刀收起来罢。”
刀势硬生生的停在头顶几寸处。
秋无意的语气平静的很, “戚堂主,眼前的这个萧初阳已经不比当初的萧初阳,以他现在的武功,一个戚莫聪徒手就能制住十个。” 戚莫聪大奇,不由看向萧初阳——这个敢於只身闯山的男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初阳公子,武功竟然会是超乎意料的差么?
萧初阳平静无波的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面对面的僵持了片刻,他咬了咬牙,“你知道?”
秋无意沉默的望着他。
相隔仅仅半年,有些事他还记得很牢。比如说他亲手泡进酒中的解忧草,再比如说……当面喝下那坛酒的萧初阳。
就算是勤练不辍,日夜练功,半年的时光,能恢复的武功也终究有限的很。虽然竭力隐藏,但留意看去,无法掩饰的虚浮脚步却暴露了他浅薄的内力。
垂下眼睛,再抬起。望着萧初阳的眼神着带着几许了然。秋无意点头,“我知道。”
萧初阳想笑。可是到真正笑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苦笑,满嘴都是涩然味道。
有些事情,虽然刻意瞒着藏着,原来……还是瞒不过他。
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打量了面前的男子许久,秋无意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柔和的嗓音带着叹息音调传入耳膜,却震得心里隐隐发痛,“引颈就戮,你就这么想死在他手里么?”
萧初阳面容突然抽搐了一下,咬着牙不作声。
“被我说中了?白道中人的心思果然好猜的很。”秋无意笑了笑,“让我再猜猜看其他的。以你现在的武功,单枪匹马的闯上苍山来行刺,无异于自找死路。偏偏你真的来了。你的目的是什么?做一个人人称道的大侠?赢得生前身后美名?”
嘴里轻声说着,他的唇角不觉上翘起来,悠悠感叹着,“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好一个武林志士,白道英雄。”
萧初阳默然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神色间的凝重之色被笑容冲淡了不少,“原来你一直这样想我。”
面前正对着戚莫聪寒气逼人的刀锋,只要秋无意的一个眼神,立刻就会血溅五步。这样的局面下,萧初阳的神色竟似乎卸下了重担一般,轻松的对着秋无意侃侃而谈,“有些事情想必你也清楚。当今武林格局大乱,虽然以苍流教势力为最大,但苍流教这几年发展过快,根基不稳,又经历几场大战,必然导致统率人手青黄不接。目前苍流教会有如此繁盛景象,这是因为卓起扬一手扩张的结果。只要有他在,以他的声望稳定住局面,苍流教的种种隐患就只会是隐患而已。但问题是——如果他不在了呢?”
望着秋无意悚然而惊的神情,萧初阳微微冷笑了,“苍流教的前辈人物死的死,隐的隐,放眼望去,也只有卓起扬能镇的住人心。如今苍流教的天下大会还在筹备中,若是一教之主突然死于非命,就只有一个结果——人心浮动,内乱群起,苍流教分崩离析!”
秋无意脸上闪过思索的色彩,“所以,你选择这个时候前来行刺教主?”
“不错。”
“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若能除去卓起扬,以命搏命,杀身成仁亦是无妨! ” “杀身成仁?”秋无意慢慢重复着,嘴角渐渐上扬,泛出隐约的笑意来,“我倒要试问一句,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仁,亦或非仁?如今江湖大乱,武林众人也不过是按照自己各自的方式活命罢了,黑道白道,正派魔教,彼此之间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神色间的笑意变成了冷笑,他的视线直视着萧初阳,平静却尖锐的质问着,“你,就能么?”
萧初阳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不错,是非仁义,只在人一念间。江湖中的恩怨纠葛太深太重,我也不能绝对保证自己的作为是对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坦然直视着秋无意,“若是能抛开个人私怨,一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能看得比旁人更清楚。就比如说今天前来刺杀卓起扬。中原武林的格局原本互相牵制,相约制衡,但就是因为他的勃勃野心,却造成了如今乱世,死伤无数。所以他若死,对武林来说是好事。”
秋无意冷冷一哂,“你一直都是这样,开口杀身成仁,闭口拯救武林。但你有没有想过,江湖上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武林中人纵然有良善之徒,却也多的是死不足息的败类。你用你的性命来阻止苍流教一统江湖,结果却是让那些败类继续在武林上作威作福,岂不是可笑之极?!”
萧初阳沉默了。
思索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纵然江湖上多的是败类,只要能多挽救一个良善之人的性命,就已经值得去做了。”
飞扬的衣摆掠过秋无意的身体,又擦身而过。萧初阳的脚步没有迟疑的向墙角处走去,跪倒在拥抱着彼此而去的两个人身前,默默的凝视着他们。
不知不觉的,眼睛中泛起深刻的哀伤,却又升腾着其他种种难以明喻的色彩,如火焰般的跳跃不休。声音却沉了下去,低声而沉重,近乎喃喃自语的说着,“知道么?燕大哥担心会误伤到你,特意潜进修竹院和你说话喝酒,就是为了在我动手的时候能拖住你,不想却害了他。。。罢了,也是命该如此,燕大哥,我终究来迟了一步。救不得你,我抱憾终生。”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中带着隐藏不住的伤和深到刻骨的痛,望着远处的那个身影,“我不会后悔我的作为。只不过。。。无意,加上今天的憾事,我这一生,你给我的遗憾未免太多了些。”
昏黄的烛火闪耀在萧初阳平静的脸上。憔悴的面容,消瘦的脸庞,只有那双眸之中的坚毅坚持,历尽日日夜夜的风霜劳苦,却始终没有一丝的改变。
秋无意的目光久久定在萧初阳的身上,又缓慢的移到燕孤鸿和聂玉心的尸身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间带着几分恍惚,竟是想到痴了。
时间安静缓慢的流逝着。无尽的沉寂扩张成无形的压力,笼罩在狭窄的牢房内。渐渐的,那种焦灼等待的压力无声无息的铺散开来,压迫着人的心头,瞬间竟仿佛经年。
汗珠自额头上缓缓落下。不知不觉的时候,戚莫聪已经屏息。
只听哔啪轻响声传来,外面一盏油灯的灯芯爆开,房间里的光线猛然一暗。映在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不止。
灯暗,灯复明。光芒再起的时候,秋无意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所说的杀身成仁,拯救武林的大义,我还是没兴趣。”
对着苦笑的萧初阳,他继续道,“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今天我来这里,也是来救他的。”
挥手制止戚莫聪开口,秋无意正视着对面的萧初阳,慢慢的道,“只在今夜,我们是同道人。我送你下山。”
15
萧初阳怔住。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他本来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落在秋无意的手里,他的心里本来已经没有任何希冀。就在某个瞬间,他的心里甚至隐隐有种释然前的宁静。
然而现在,他怔怔的看着秋无意走出牢房,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套洄风堂侍卫的青色劲装,腰带上甚至还系了个腰牌。
萧初阳哑然看着这一切,神情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之色。
猜测到秋无意的意图,戚莫聪不由也吃了一惊,抢上几步,低声提醒道,“秋左使,今夜之事牵涉到聂长老之死,责任重大,我们只怕瞒不过去。何况外面暗伏无数,若是私放萧初阳的事情被教主察觉的话……”
“放他走。一切责任由我担当。”
秋无意转头笑笑,把衣衫递过去,“时间有限,更衣装扮一下罢。”
萧初阳滞了许久,涩然问他,“你打的什么主意?”
秋无意道,“没什么别的意思。”
萧初阳不动,“我不会感激你。”
秋无意淡淡道,“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自有我的主意,不必谁来感激。”
眼角里瞥见萧初阳的神色,他又笑了笑,道,“初阳公子,你虽然说着一心求死,但心里带着种种遗憾的人,当真甘心把命丢在这里么?”
萧初阳默然半晌,道,“我不甘心。”
秋无意微微颌首,不再多言。等萧初阳更换了洄风堂服饰,秋无意拍拍戚莫聪的肩膀,当前走出了大牢。
戚莫聪目送着两个人影走远,无声的叹了口气。
风云顶上灯火通明,无数巡逻岗哨穿梭来往,更兼暗桩无数,当值的苍流教众个个面色肃然,阵势令人心惊不已。
萧初阳穿着洄风堂的服饰,跟在秋无意的身后,也不知会被带去哪里。
一路之上,不时有人自隐身黑暗处拦住两人查看身份。见到秋无意,大多弟子却都是认得的,当下即退下;少数不认得的,见了秋无意出示的令牌也纷纷行礼退下。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周围景象越来越荒僻,萧初阳心头疑心大起,当下停了脚步,沉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秋无意也停下脚步,对远处眺望了片刻,“看到那片小树林了么?树林尽头转弯有个山洞,洞里有条暗涧,沿着那条暗涧走下去就能直达山底。”他转过头来笑了笑,“那条小路绝少人知道,如果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萧初阳极目望去,前方数里外依稀有树影重重,确实有片小树林,当下点点头,正欲过去的时候,只听四周忽然响起一片衣袂飘飞之声,十几个人影已经拦在前面。
为首的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瘦小精干汉子。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他上前行礼道,“属下离霜堂辖下香主方择,见过秋左使。”
却原来是认识秋无意的。
秋无意颌首道,“各位巡值辛苦了。”当即就要离开。
不料那方择抢上几步,再度行礼道,“秋左使请留步,今日陆右使刚刚知会属下,最近属於非常时期,所以遇到一切可疑人物都要仔细盘查,宜紧不宜松。所以……”
秋无意淡淡道,“所以,方香主是怀疑在下是可疑之人了?”
“属下不敢! ” 方择急忙躬下身去,但眼角却瞟着秋无意身后那个始终沉默的人,“但……这位洄风堂的弟兄好像面生的很啊。”
秋无意冷冷道,“什么时候离霜堂和洄风堂的兄弟亲近到互相彼此都熟识了?”
方择暗自使个眼色给旁边的几个下属,语气依然恭敬,却坚持道,“不知道这位兄弟的当值令牌能给属下看一看么?”
萧初阳记得腰间确实挂了块令牌,当即解下来递送过去。
方择接到手里仔细查看了一番,见上面中央刻了个“展” 字,颜色花纹不似假的,点点头笑道,“原来是洄风堂的展兄弟,失礼失礼~~”
正絮絮说着的时候,身后一道烟花突然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离霜堂的传讯烟花!
与此同时,方择挥手,与下属十几人同时闪身疾退数丈之外,隐隐显出包围之势!
秋无意的神情顿时一凝,沉下脸色,“方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择远远的却是依旧拱着手,笑道,“还请秋左使见谅。实在是陆右使有令谕属下,这两日如果见了秋左使与陌生人半夜同行,属下们就要先戒备着的。秋左使,我们只是执行命令而已,如果有什么问话等陆右使来了以后再说……”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狂肆的笑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满怀着讥讽意味,悠悠接口道,“秋左使,和你同行的这位是展兄弟怎么看来这么面熟啊?”
放眼望去,自远处拐弯处施施然转出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纸扇轻摇,却不正是陆浅羽?!
不仅是萧初阳,秋无意的脸色也陡然变了。
陆浅羽轻笑着拍拍方择的肩膀,“虽说守株待兔已久,不过这次能顺利网到大鱼,方香主功劳不小,回头我跟教主说说去。”
方择大喜,“多谢陆右使栽培! ”
“好说好说。”
陆浅羽眯起眼睛,视线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微笑道,“秋右使,燕孤鸿的事也就罢了,如今这萧初阳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夜色如水,头顶月色已过中天。
不过瞬间时候,火把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此地,放眼望去,周围通亮竟宛如白昼。团团围绕在四周的火光刺眼的很。
目光缓缓在周围逡巡一圈,萧初阳的心冷了。
面对这种阵仗,如果半年前锋芒最盛的时候放手一搏,或许还有可能逃脱生天,可是现在……
罢了! 他暗自咬牙,反手拔剑!
就算天意让他死在这里,也要战斗而死!
拔剑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按住了。用力按住他的那只手,掌心满是潮湿冷汗。
他侧头望去,站在前方一步的秋无意缓缓摇了摇头。
然后有根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悄然滑动了。冰冷的指尖无声无息的在手背上划下了四个字,“以我为质。”
周围的火光跳动不休,四周景物也似乎涂抹上了一层殷红色彩。瞳孔里映出了周围包围的人群,和身边那张平静淡漠的面容。
萧初阳有些恍惚的看着周围。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和以前的某个场景重合了。
记忆里,似乎有过一段大风大浪的闯荡生涯,似乎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张扬岁月。那个时候……不就是曾经和他这样肩并着肩的作战么?
多么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宛如昔日重来的景象,现在看来,却只看见了满眼的讽刺!
萧初阳沉郁的笑了。刹那间,他的手掌一翻,长剑已经架在秋无意的脖颈间,沉声喝道,“让开一条生路,否则他死! ” 四周传来了低低的吸气声,众多的视线相顾茫然,犹豫着落在陆浅羽的身上。
陆浅羽皱眉思忖了片刻,冷笑道,“秋无意,你少装模作样,萧初阳的武功早已被废,又怎么可能制的住你?”
萧初阳霍然大笑,朗声道,“陆浅羽,若武功当真被废,我又怎么可能闯上山来?! ” 陆浅羽脸色微变,沉吟不答。
正犹豫间,萧初阳冷然道,“我数到三,再不让路的话,我就卸下他一条胳膊。”
陆浅羽目光一阵闪动,蓦然扬声大笑道,“你们这套苦肉计瞒不过我。萧初阳,你不过是说说恐吓而已,你敢当真动手废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