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在擒月谷已住了月余,身上的伤自是完全好了,谷中的药物比无字的也丝毫不差,身上连伤疤也没留下几个。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舒心,更不用打打杀杀吃那些个皮肉苦,无名身体被养得很好,原本灰白的脸色也红润许多。
因为知道无名体制特殊,所以擒月谷里的第二夜大夫依笑儒平之令,每隔三天给他换一记散功散的药方,以致他一直不得动用真气。
无名的饭食里被下了药,身上没什么力气,人却不喜欢终日里闲着,看着擒月谷里的花草没人打理,就拿着剪刀铲子自顾自地收拾起来。所幸谷里的人都知道他是谷主的贵客,又因他功力尽失,也就无人看管,所以这一个月来,除了笑儒平住的瑚苑,他几乎把这里的草木收拾个遍,到如今,竟是……英雄再无用武之地。
无名呆在屋里闲得发慌,看书习字他自然是不喜的,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一门做风筝的手艺,见谷里的孩子不少,就叫下人弄来些纸笔,又亲自到院子里砍了两棵竹子劈成纤细的篾子,在玥苑向阳处搭了个做风筝的作坊。
起初还因为许久不做而有些手生,做到后来就渐渐轻车熟路起来,调皮的孩子越聚越多,他认出其中三个,是先前在蜀中月牙儿村见过的。
一上午他已做了七个,比当年还快了许多,想到当年……无名动作一顿,细硬的竹篾子在指腹上拉下第十七道划痕。
却在此时,一双苍白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无名看也没看,只宠溺地笑道,“再等等哦,这个还没做好,做好了伯伯再给你。”
话说完了却听不到回应,无名心里纳闷,只好抬起头,“怎……”
看到眼前人,无名不由愣住,到口边的话也再问不出。
笑儒平眼见着他温柔的笑脸僵住,心里不由得又一阵冰冷的钝痛,却只是强作笑脸道,“你看你,还是这么不小心……”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擦去他受伤的血珠。
无名看着他,手动了动,却没有抽出来。
笑儒平自然看到他的动作,却丝毫不在意般又从袖中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伤口上。
“你的手……”无名看着他动作,不由自主问道。
“怎么了?”
他终于主动说话了!进谷月余,他始终对他不理不睬,即便他出言试探他也没有半分异状,此刻……他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
无名皱眉,不由得握住他的手,“你的手很冷。”
笑儒平为他关心自己而欣喜不已,想了想却还是犹豫着说,“冬日天寒,过一阵子天回暖就好……”
“练武之人,不会这么在意天气。”何况谷中天气并不寒凉。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笑儒平看着他询问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骆冰,你是在试探我吗?还是想探听我的底细?
现在的你,究竟是摘星楼的无名公子,还是……我的骆驼哥?……
不对,我……我在做什么?!
他……我竟然在怀疑他?怀疑他别有用心!
怎会……我们的关系……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无名见他眼色犹疑,便不再多问,只眸子波动了下,转身继续对着做风筝的案子。
“笑谷主还是出去吧,我做风筝不想有人打扰。”
听他说得如此冰冷,笑儒平心中一急,伸出手想要拉住身前人的衣袖,方才压在膻中的寒气突然暴涨起来,原本从四处聚拢来的寒气又突然从胸口四散开来,伸出去的手竟是再不能动弹分毫!
“嗯……”
冰寒带来的剧痛割裂着身体经脉,笑儒平不由闷哼一声。
无名察觉有异急忙转身,却见笑儒平伶仃的身体如冻结般僵立在自己身边,原本就极苍白的脸此时再无半点血色,一双眼睛痛苦又绝望地望着他!
“平儿!……”
情急之下无名竟喊出十几年未曾开口唤过的名,伸出双手将遍体生寒的笑儒平拥在怀里——脆弱如斯,他哪里像称霸一方的武林枭雄……
“平儿……平儿你怎么了?!”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三十五回 与君同(二)
“平儿……平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笑儒平急促地喘息着,极力用在筋脉里四散奔逃的内力压住这股寒潮,竟然还笑了笑,“你……你终于肯认……平儿了……”
“你……”无名咬牙,咬得双颊生疼,伸手攥住他的脉门——内力狂躁,经脉受损,寒毒攻心……“你……你到底练了什么功夫……”
笑儒平,你说啊,说啊!
快告诉我你怎么了……我要你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没……没事……”笑儒平方才被瞬间冻结的四肢终于有了点感觉,勉强能站住之后便推开无名——即便自己疯狂地想拥有这个温暖的怀抱。
无名盯住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是翳月神功。”
“你……”
“我可说错了?”
“你怎么知道?”笑儒平的声音不由冷凝。
“你以为你瞒得住我?”不是现在,平儿,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太迟了……
无名一向少言寡语,唯有对笑儒平时常笑颜宴宴,笑儒平亦只会在他面前流露纯真本色,只可惜,他们彼此都错过了对方……
“你……早知道?”
“没错。”
“你……”笑儒平突然上前一步,带着一身彻骨的寒气,“你告诉萧红楼了?”
翳月神功和赤焰神功都出自赤焰教,二者相生相克,誓不共存,就如同当年冰火两门决绝的厮杀!如果萧红楼知道了自己底细,那,那……
还有,若是江湖人得知自己修炼的是这等狠辣的邪门功夫,那又会如何!
“呵……平儿,你是如此想我的?”无名凄然一笑,缓缓后退两步。
“不……不是……”笑儒平单手覆上自己的脸,似乎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满心算计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想,我不想的啊!
难道,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可是……没有力量我们就会任人宰割,就会回到十几年前流落街头任人欺凌的日子……他不想那样,他不想只做个被人保护的娃娃,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变强,他要变强,他要变成能够保护自己爱人的天,将他好好的护在怀里!
可是,当他拥有力量拥有权力的时候,他得到了什么?
他听到自己爱人成为别人禁脔的消息,他曾经一心一意想要爱护想要爱惜的人,想要相伴终生的人,竟然躺在别人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人说事在人为,我已经努力了争取了,为什么会这样!
究竟是谁的错?!
笑儒平情绪波动得厉害,胸口的寒毒再也不受控制,原本等到十五才发作的寒潮竟然提前暴发,直击得他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无名见他全身战栗,咬破了的嘴唇却流不出血,不由得又过来拥住他,“平儿!你怎么样?”
“带……带我去漱玉斋,快……去……”
“漱玉斋?翳月神功的寒毒无药可解,去你房里有什么用?”
“难道要让你一直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笑儒平大吼一声,喉中已经见血,却仿佛冻住一般流不出来,暗紫色的血凝在嘴里样子煞是诡异。
“被我看见又能怎样!”
无名心下一急,只当他还是那个别扭的孩子,只当他是寒毒发作神志不清,伸手穿过他的腋下、膝下,竟将他抱在怀里!
又瘦了……
月余前才抱过,此时,竟比那时还轻许多……
“放……放开……”
笑儒平已经冻得说不出话,却还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你再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
无名低头看他,勉强挤出个笑脸,缓缓地头覆上他暗紫色的唇。
笑儒平被惊得呆住,本就冻得僵硬的身子更是再不能动弹分毫,原本因寒毒发作而灰败的脸竟现出两朵浅浅的芙蓉色。
无名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将笑儒平的脸按在胸口,掩耳盗铃似的踢开房门,进卧室将他平放在床上。
笑儒平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吻的余韵里——二十六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
过于惊怔以至于忘了伤痛,又一波寒毒袭来时,他只能用冻僵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强忍着却还是止不住溢出一声呻yin。
“平儿!”
无名本想去弄个炭炉给他暖身,但想到以他的个性,定是不想被下人撞见现在这模样,踌躇之际笑儒平已经将四肢蜷缩在一起,冻僵的手脚泛出诡异的青紫色,整个身子哆嗦不停!
“骆驼哥,骆……骆驼哥,我冷……冷……”
“平儿……”
无名疼得心都要碎了,只能覆在他冰块一样的身体上紧紧抱着他,“平儿,骆驼哥在这儿,没事的,挺过去就没事了……”
平儿从十岁开始练这门功夫,到现在已有十六年,练至七成功力至少也有四年了,四年,每个十五月圆之夜都要受这种苦,他……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却不知,自从神功练至七成,笑儒平便从来不记时日——等待痛苦来临的过程,无异于更痛苦的折磨……
无名紧紧拥着笑儒平瘦削的身体,恨不能将他的痛苦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可是此时,他却只能如此无能为力地抱着他。
“骆驼哥你来啦,我以为你不要平儿了……”笑儒平已被寒毒逼得神志不清起来,目光涣散,只有暗紫色的嘴唇开开阖阖。
“多少年了,你为什么才回来?平儿……平儿已经练成绝世武功,再不会让骆驼哥替平儿挡……挡拳头了……”急促地喘息几声,从胸腔里发出嘶嘶的拉扯声,几乎要将肺也呼出来,即便是从口中呼出的气也让人遍体生寒,“这次……这次换……换平儿保护骆驼……哥哥……”
“平儿……”
无名咬紧自己的下唇,直咬得满嘴是血,年近三十从不轻易表露情绪的汉子竟然也有些哽咽,只能忍痛将头埋在笑儒平胸前。
十六年,发生了什么,错过了什么,忽略了什么,模糊了什么……记不清了,忘了,错了,败了……
我们,已经走到今天。
回不去了……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三十六回 醉颜红(一)
彩绣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
——晏几道《鹧鸪天》
“骆驼哥,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你陪着……陪着平儿好不好……”
笑儒平蓦然抓住无名的衣襟,目光涣散的眼睛盯着上方的人,声嘶力竭地颤抖道,“平儿……平儿想……想要骆驼哥……”在平儿身边,一直……
无名再受不了这些话在他心上扎出的疼痛,不由得俯下头噙住他冰冷的嘴唇,辗转啃噬,极尽缠绵,分不清是谁的血入了谁的口,更分不清谁先倾吐出谁的舌,直似要把对方吞食入腹,成为对方的一部分!
一吻方毕,无名缓缓抬起头看着身下人,笑儒平亦从彻骨的冰寒中恢复了些许神智。
方才那一瞬,他竟从痛苦的折磨中挣扎出来,双唇受着前所未有的洗礼——似心疼、似悔恨、似安抚,更似膜拜,只不过是一个吻,两人便读懂了对方的心——源自最深处的爱重与疼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
为什么,要我等这么久……
无名将笑儒平脸上的乱发轻轻拨到耳后,伸手缓缓打开他蜷缩在一起、仍不住颤抖的手脚,整个人覆在他冰冷的身体上。
“平儿,骆驼哥对不起你,你……还要骆驼哥吗?”
笑儒平盯着他浓黑的眉毛、英挺的鼻梁、深沉的眼睛、暗色的嘴唇,还有额角为他留下的伤疤……这些都是他的,他爱他,他爱他的一切……
要!为什么不要!
他想了他十二年,他想要他想得快发疯了!
心里虽然想得热切,笑儒平却是清心寡欲了二十六年的雏儿,心里情绪波动得厉害,再加上身体里寒毒肆虐,挣扎中的笑儒平不禁痛得小小呻yin一声,却被无名滚热的唇吻住了!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说明,一个眼神足以,一个眼神就够了!
无名再次俯身吻他,已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用灵巧的舌激烈地搔刮着他口中的每一处,极尽柔情,试图用这个吻温暖他僵硬的唇舌。
笑儒平被他的动作激得一阵眩晕,也不知是因为寒毒还是因为这个吻,竟又细碎地颤抖起来,完全没有经验的他只好张着嘴承受这个吻,原本僵硬的舌头终于缓缓动作起来,和无名的缠绵到一处。
无名边热切地吻住他,边伸手解开他的衣服,谷中天气温暖,两人本就穿的不多,只几下就将这些衣物除尽。
贴上他冰寒得如同冰块的身体,无名不禁颤抖了一下,几乎逼出一身冷汗,可是他仍然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紧紧地拥着他。
“骆……骆驼哥……”
被吻得神志不清的笑儒平也感到他的颤抖,身子向外缩了一下就要躲出去,哪想到无名竟然用手锁住他的腰,低头吻上他胸前的乳zhu!
“嗯!……”
对情事毫无经验的笑儒平哪里想到他会这样,登时闷哼一声,羞红了一张俊脸,冻僵的手脚挣了一下,竟然自丹田涌起一丝暖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