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候,一位女子,袅袅亭亭的从外面走进来,眉目白皙秀美,一双浓墨的细眉显示着清爽利落,粗布青衣,绣着撒儿花的方头小绣鞋在裙摆间若隐若现。
大红虎目骤抬,盯着来人。
那女子也真大方,待看清屋内情景,竟然双手抱着臂肘,轻声笑了起来,“哟,这是谁呀,敢在修罗圣地打我老公?”
桃花瑾三闻言一愣,举着拳头看过来,然后问拳头底下的人,“你媳妇?”
“你怎么来了?”曾遗世跳起来,抬头看着那女子,一脸的意外。
那女子嗔怒的斜眼瞥他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来,当初你给我修罗圣令时,可是说修罗圣地对我来去自由的,而且今天你走的风风火火,我又不放心……是不是,打扰到你的好事了?”
说着话时,清亮亮的眸子,慢慢扫过桃花瑾三。
曾遗世大狗似的,跑过去,围着女子转,“怎么会呢……早请你来,你不来。”说着,想让女子坐下,一看满地的虎毛碎片,只得拉过来一把木椅,快速的在上面铺了厚厚的毯子。
女子大大方方的坐了上去,山寨版女王似的。
呵,一物降一物!
桃花瑾三觉得很有意思,凑上前问那女子,“是……阿世的媳妇?”
那女子一点不腼腆,大方的点头承认,“差不多,没过门儿的……你是哪一位呀,长成这样儿?”
“哪样?”桃花瑾三纳闷的看看自己……挺好的呀。
那女子仔细打量着桃花瑾三,很爽利的回答:“呃……不男不女的。”
桃花瑾三瞠目结舌,待反映过来,大吼,“阿世,目无尊长,象什么样子……管管你媳妇!”
曾遗世有些别扭的笑了笑,但还是跑到桃花瑾三旁边安慰,“她是山野女子,不懂这个……阿姻,快来见过三儿。”
那女子掩口笑了,咯咯的,站起来福了福,道:“原来您就是桃君呀,经常听遗世说起,因小女子有孕在身,就不给您行大礼了。”
“呃……没事没事。”桃花瑾三显然不会应付这样的事情,急急摆手……“啊?有孕在身!!!!!!”他吃惊的跳了起来,而他身边的曾遗世也跳了起来,“啊?有孕在身?!!!!!”
那女子重新坐回去,瞥他一眼,淡淡说道:“傻瓜,你要当爹了。”
傻瓜傻了。
桃花瑾三也傻了,然后使劲捅捅傻瓜,“喂,你不知道呀?”
傻瓜忽然咧开大嘴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要当爹了,三儿。”说罢抱起桃花瑾三上去就亲了两口。
旁边有人不乐意了,一张脸霜打的似的,“傻瓜,你亲谁呢?”
傻瓜立即丢下桃花瑾三改去抱媳妇,“哈!哈!哈!我要当爹了,三儿。”
好嘛,还是那句话……这人算是傻透了。
他媳妇认命的叹了口气。
桃花瑾三不动声色的走到大红旁边,捅捅他,小声道:“看到没,咱们回平台山谷有望。”
从容稳健的大红,到这时候,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望着激动中的曾遗世,桃花瑾三欣慰中有些心酸……孤苦零丁的一个人,忽然就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流着自己的血,长着自己的模样,跑前跑后的叫自己爹,那是什么感觉?
要是自己,不仅会傻,还会疯的,乐疯的。
天上掉下的亲人呐!
那傻瓜还在围着他媳妇手舞足蹈,“我要儿子,我要女儿。”
女子仪态万方的哼了一声。
等傻瓜平息下情绪,那女子忽然转头看向桃花瑾三,“等我们办了婚事,再走吧,桃君。”
“嗯……呃?”桃花瑾三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走?”
那女子一笑,自掖下掏出手绢擦擦唇,俨然几分修罗王后的驾势。“遗世说的,说您早晚要走,还说,有个鬼一直在等着您。”
娘的,混蛋,连媳妇都告诉了,就不告诉自己,幸亏大红回去过。
桃花瑾三冷着脸狠狠瞪着曾遗世。
后者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还沉浸在要当爹的“打击”之中,感觉到两个最亲的人都在瞪着自己,方咳嗽一声,道:“要走,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再走。”
“修罗应该多少日子能生?”这话不是桃花瑾三问的,是那个女子。
这女子,是够大方的。
“三七二十一个月。”曾遗世回答。
“不行,”桃花瑾三皱着眉头摇脑袋,“我不能让他再等了……孩子生下来,我可以再回来。”
曾遗世不哼声,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女子笑盈盈拍拍自己的准老公,“好了,孩子总有要离开娘的时候,你总有要离开桃君的时候……都要当爹了。”
这话虽说有些别扭,但媳妇说了,还是怀孕的媳妇说了,曾遗世只能暗憋着气,闷声道:“此事,以后再议,阿姻初来修罗圣地,我先带她四处走走。”
那女子笑若梨花。
夜静更深,万赖俱寂,有两个人站在池塘下。
大红负手而立,问一旁的曾遗世,“想好了吗?”
后者浓眉紧蹙,雪眼凝重,“我没想过,她会怀孕。”
大红淡淡一笑,接着说,“以前没想过,现在必须得想……一个,可以陪你永生永世,一个,可以赐给你孩子……但是,一个再经不得任何打击,一个看去虽为女子,却肯定是性格刚烈,所以……人不能太贪,否则你一个也留不住。”
话已至此,曾遗世还是不说话。
“还是选择孩子吧,”大红自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这是我临出天界时,太白金星给的仙丹,本来备于桃君不测时用的,给那女子……让她多陪你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什么意思?”曾遗世冷着眸子瞪向大红。
大红一笑,从容坦然的说出目的,“让她给你生很多的孩子,让你再没有时间……找桃君。”
曾遗世愤恨的看着那瓶子,不甘心的咬咬牙接了过来,“哼,早晚会有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再说吧。”大红玄衣一展,大鹏展翅般向有桃君梦正酣的那间寝室飞去。
桃花瑾三并没有睡,长发直垂,坐在床沿上。
大红进来,微愣,随即笑道:“怎么还没睡?”
桃花瑾三看他一眼,也笑了,“他怎么说?”
“他把丹药接过去了。”
“这就放心了。”
桃花瑾三点点头,脱了鞋子,上了床,开始往被窝里钻。
“桃君,不难过么?”大红迟疑一下,还是问道。
一张绝色桃花脸只露一半在被子外,桃花瑾三金刀阔马的打个大大哈欠,“难过呀,哪个家里嫁女儿不难过?”
大红笑了,“原来桃君也有舍不得的时候。”
“别说的我无情无意的,”桃花瑾三蹭了蹭柔软的大被子,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他的心思我岂能不知道?只是,感情的事本来就乱七八糟,他一知半解,而我,亦是半知半解……”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一会儿竟然安然睡去。
这话说的含糊,大红心里只道:他的心思你知道,那我的呢?
深沉如大红,稳健如大红,却是断断问不出这样儿女情长、又让桃君为难的话的。
修罗之王的婚礼,是在三天之后举行的。
修罗之王的婚礼,和凡人的肯定不一样,和谁的都不一样。
修罗不是感情动物……除了有一半天族血统的修罗之王外,修罗都是凭着原始冲动,去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的。
也正因为他们没有感情,所以,到也都是一夫一妻制,相交如水,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因此,修罗之王的这场婚礼,举行的很盛大、很庄严、很肃穆、很……平静。
只桃花瑾三觉得太过平静,遣大红到人间,买来了几挂爆竹,点燃了,劈里叭啦的听了听响儿。
放爆竹的时候,修罗们面无表情的站在两边,连个好奇的眼神都没睇过来。
阿姻的娘家没有人来,确切的说,是没有人敢来。
因此,长辈的坐位上,只坐了一只粉嘟嘟的桃花。
按照人类的风俗,新娘子给长辈敬完茶后,桃花瑾三还掏出一个大红包,送给一对新人,并且严肃而语重心长的叮嘱新郎,“阿世,为人夫为人父,就要履行责任,就要照顾好妻子孩子,啊。以后那些妖呀精的,就不要去搔扰人家了……连路边的野花都不能采,啊。要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啊……”
曾遗世心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好,这时更是恨恨的抬起头,“你再啊一个试试?!”
桃花瑾三赶紧闭了嘴,而新娘子,在红盖头底下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那个,请新人入洞房吧。”桃花瑾三挥了挥手。
上来两个美丽的女修罗,扶着新娘子徐徐走进后堂。
新郎在外面象征性的饮了几杯老臣们敬的喜酒,醺醺然站到桃花瑾三面前,双目瞪得铜铃似的。吓桃花瑾三一跳,“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在这里盯着我干嘛?”
“我不甘心!”那人喷着酒气道。“没有得到你,我不甘心。”
大红不动声色的拦在桃花瑾三前面,淡然道:“进洞房吧,新娘在等你……你的孩子也在等你。”
那人愤恨的瞥了他一眼,再看看桃花瑾三,在众修罗的搀扶下,踉跄着向红通通的洞房走去。
桃花瑾三默默的坐在大椅子上,摁着快要飞起来的心脏部位,结结实实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里,已经算尘埃落定。还是快些走吧,美丽的平台山谷,还有那个人,不、那个鬼,都在等着自己呢。
归心似箭……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飞过了一座山,又飞过一座山。
桃花瑾三舒服的立在七彩祥云上,低头往下看,“靠,这死孩子是有些本事,这么多年了,他家的行宫还完好如初……里面也不知道住了他多少的孙子、曾孙、曾曾孙?”
嗯,语气有些发酸。
大红玄衣飘飘、负手而立,自动忽略那股酸气,随他往下看着那座人声依稀的漂亮行宫,“吕竖的训王之道,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惜出了个齐月满。
桃花瑾三点头,“是呀,所以他才这么优秀……瞧,你的大屋,大红。”
大屋粗壮的木干几经风雨依然从前模样,小银和燕姬的也完好无损,只雉姬的花屋,当初图了漂亮,弄了许多花儿在上面,如今花儿成了气候,都从草本变成了木本,成簇成簇的开在窗上门边,那叫一个茂盛。
俨然一个硕大的大花蓝。
徐徐落下,脚踏上软软的草地,熟悉的触及感,让桃花瑾三湿润了粉眸……真不容易呀!他朝天一竖中指,大刺刺吼道:“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成片的桃林,乍眼看去,少说也有百棵千棵。因为过了花开季节,绿丛丛的与其他树没有两样,所以,刚才没有注意到。
这,应该是他种的吧,他素来喜欢种桃花,他的皇宫里曾经到处都是。
桃花瑾三忍着心跳,慢慢踱过去,“二哥?二哥?”
他轻声叫着,似怕惊扰到什么。
无人回应。
桃花瑾三疑惑的望向大红。大红虎目四处扫视一番,忽道:“去潭边看看。”
话音未落,桃花瑾三已不知去向。
大红微愣间,虎眸稍暗,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一个渔夫,在舟上,舟在潭上。
舟上有网,网里有鱼,那渔夫,正蹲在网前仔细的挑选着网里的鱼。
一条最大的放篓里,其余的,拿手里看看,然后放回潭里,一条一条,全神贯注,连桃花瑾三徐徐踏在水面上飘过来,与他近在咫尺,他都没有发觉。
“二哥……”桃花瑾三尽力控制着声调,但依然颤动不已。
渔夫手中一顿,茫然抬起头来……
“二哥。”桃花瑾三再叫。
那人眯起眼睛,左右看看,仿佛要看清楚,发现面前有人,慢慢从舟上站起身形。
“二哥,是我。”桃花瑾三踏着水,慢慢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然后整个人投进渔夫的怀里。
渔夫的身上带着鱼腥的味道。
桃花瑾三流着泪笑了。
良久,一双臂膀有力的环上来,耳边声音低沉,“桃儿?”
久违的熟悉声音,再次激起泪花无限,桃花瑾三狠狠闭上眼睛,任泪水滂沱而下,“是,二哥。”
过了好久,齐夜风才把人放开,含笑笔直站着,双目粲粲如星,“回来了,桃儿?”
桃花瑾三使劲点点头,携住他的手,笑着说:“渔夫哥,我要吃鱼。”
齐夜风低声笑出声来,“好,还有咸鱼干。”
远处,避风的角落里,挂着一排排风干的鱼,被风一吹,甚是壮观。
“不知道能等多久,所以,每天只捕一条,有的吃掉了,有的就挂起来了。”
“那些桃树,也是一天一棵吗?”
“一年一棵,因为我怕,有栽不下的一天……”齐夜风悠悠的说着。
桃花瑾三微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齐夜风……浓眉是从前的,锐目是从前的,挺直的鼻子是从前的,不薄不厚的唇是从前的……连风采气势都是从前的模样!
从前的模样?!
桃花瑾三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的问:“二哥,你……什么时候死的?”
齐夜风好象猜到他要这么问,连犹豫都没有,回答,“29岁。”
桃花瑾三眼前一晕……那岂不是自己离开的第二年。
“怎、怎怎么死的?”
“二王的余党刺死的。”轻描淡写。
桃花瑾三心都碎了,一把揪住他衣领子,大吼:“糊说……以你的本事,怎么会刺得死?”
齐夜风微笑着看着他吼。
吼完了桃花瑾三也老实了,闷闷道:“是为了我吗?”
漆黑的眸子闪了闪,齐夜风笑意加深,“你终于肯承认,是为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