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寒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周启明伸长了脖子,看见他手掌上的一堆药丸,不免有点惊奇:"凌副,你在生病吗?"
"没有。"凌子寒笑着说。"只是一些维生素。"
周启明觉得好笑:"你还吃这个?挺会保养的嘛。"
凌子寒看他像是在等自己,便赶紧吞下药,跟他出了门。
即使是早饭,菜也大多是牛羊肉。那些战士们个个狼吞虎咽,颇为豪气。
凌子寒与周启明一起走到林靖和几个校官坐着的一桌去,客气地坐下。林靖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凌子寒看了看桌上的餐盘,见几乎都是荤菜,素菜不多,便慢慢地拨着白饭,吃了一点。
骆千秋斜斜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怎么?凌副,嫌咱们这儿的菜不好?不够精细?"
凌子寒连忙解释:"不是,我的胃不行,只能吃素。"
卢少华阴阳怪气地说:"这可有点不好侍候了,咱们这儿是边疆,蔬菜比肉贵得多,要是到了下雪天,哪儿给您找菜去?"
凌子寒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讥刺,温和地说:"不用专门为我做什么,我吃点饭就可以了,没关系。"
柳涌瞧着他吃饭时那个慢吞吞的劲儿,不由得笑道:"凌副,咱们军人吃饭可不是那样的,得快。"
"我的胃受不了。"凌子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吃得很少,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
周启明已经划拉完了一碗饭,闻言笑道:"怪不得您老人家大把大把地吃维他命丸。"
凌子寒淡淡地笑了笑,仍然慢条斯理地拨拉着饭粒,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
林靖什么也没说,大口大口地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放,便起身走了。待走到门口,他叫住了司务长,吩咐道:"中午多弄点蔬菜来。"
他刚刚起身,其它四个人也三口两口扒完了饭,站起来跟在他身后,齐齐地向外走去。
凌子寒看着林靖的背影。
这个外表十分潇洒不群的男人确实令人心折,想到他历年来所立下的赫赫功勋,凌子寒也觉得此人真不愧是盖世英雄。
这天上午,野狼大队的队员们进行的是格斗训练。考虑到凌子寒"一点基础也没有",林靖让"黑狼"骆千秋安排一名分队长去当教练,先从基础功夫教起。那个分队长经过骆千秋面授机宜,压根儿就没讲什么基本功,十分尊敬礼貌地差点把凌子寒给摔死。
凌子寒被摔了几个回合后,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眼前直冒金星,心里却是啼笑皆非。就因为对方并不是敌人,他既不能反击,也不能埋怨,简直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这种事情。
中午稍作休息,下午给他安排的是射击训练。林靖让队里最好的神枪手卢少华给凌子寒上课。
这位"红狼"教起课来十分干脆。他给了凌子寒一把重狙击步枪,教他摆好姿势,然后让他端着枪别动,先练膂力,便自顾自地走了。
凌子寒只好在心里苦笑。他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面,苦苦思索着普通人端一支重量在十公斤左右的枪大概能坚持多久。过了十分钟,他的身子摇晃起来,不过仍然勉力支撑,二十分钟后,他便溃不成军了。
这时,卢少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只手叉着腰,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眼里满是讥讽,颇像一只正从容不迫地瞧着猎物的狼。
凌子寒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的抱歉。
卢少华盯了他半晌,忽然说道:"凌副,你好端端的,有福不享,跑到这里来吃这个苦干吗?"
凌子寒笑了笑,温和地说:"体验一下你们的生活嘛。"
"嘁。"卢少华不屑地一甩手,扭头走了。
凌子寒看着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茫然。
一直在不远处瞧着的"白狼"周启明走了过来,对他说:"凌副,就练到这儿吧,可以歇歇了。"
凌子寒这才虚脱似地放下了枪。
周启明看着他在阳光下变得越发惨白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凌副,就凭你这身体,我看还是回北京的好。"
凌子寒跟他们一样,穿著作训服,却仍然遮不住极其瘦削的身形。卢少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脱口而出:"瞧凌副那身板,简直像根牙签。"
他的队员们一听,立刻哄堂大笑。
看着周启明诚恳的目光,凌子寒迟疑了一会儿:"我就是想走,也总得呆上一段时间,不然,无法跟雷伯伯开口。"
周启明点了点头,也转身走了。
凌子寒提着枪,看着远远站着的林靖那挺拔的身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16
很快,野狼大队的那几只狼就发现,这位让他们本来颇不以为然的太子爷实际上很好侍候。
他是个非常安静的人,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有着良好教养,待人极温和,一直很少说话,而说起话来也从不大声,既不呵斥人,也不使唤人,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在生活方面,他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要求,完全是随遇而安,从不挑剔。虽然他身体很弱,似乎手无缚鸡之力,但一直很努力地参加他们的训练,从没有叫过苦,更没有抱怨过一句。
令人吃惊的是,因为他毫无基础,他们就给他安排了小灶,平时都是单练,看上去似乎是有条理的"入门课程",其实却是以把他练趴下为原则,并没有遵循正常练兵的章法,可是,每次他们都觉得他这次就要倒下了,他却还是坚持过来了。别说是有着显赫家世的"太子爷",即使是个普通人,也不太可能做到这样顽强。整个大队的人都对这个副大队长渐渐有了好感。
还有更令人惊异的,这位公子哥儿竟然从来不出营地大门一步,似乎从未觉得军营生活枯燥。每个月,他们也会放两天假,队员们便会跑出去玩,散心,看朋友,或者大吃一顿。但凌子寒却从不出去,只呆在队部看资料,或躲在自己的宿舍里休息。
在他们看来,凌子寒对那些艰苦的训练都安之若素,一副准备在这里扎根的样子。平时大队领导开会,他也准时参加,却只是仔细倾听,从不发表意见,显得十分虚心诚恳,让人完全找不出攻击的借口,无法将他挤走。
半个多月下来,新疆风平浪静,他们一直没有出击过。凌子寒完全服从大队的安排,白天一直在训练,晚上便泡在队部,看以前的队史和战例,同时与自己在北京看过的详细资料比对,以找出蛛丝马迹。
林靖不喜欢他,他一来就知道了。那三个中队长一心想把他挤走,做得更是毫无顾忌,他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自己强烈的排斥。训练日复一日,他始终必须小心翼翼地应付。他不能暴露身份,显示出自己真正的体能和技巧,但又不能显得太窝囊,让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离开。
偶尔,他也会在心里轻轻叹息,反复琢磨。这次任务是国家和军队最高层的领导指定他来的,他也希望能够调查出真相,要么还那些被屠杀的无辜平民一个公道,要么还林靖清白。可是,自己真能坚持下来吗?如果以后训练再加量,他该怎么办?按理说,当然是该咬着牙硬挺,但是如果挺不住了呢?他能不能按他们的工作准则,中途放弃?
如今,他对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把握。他的意志仍然犹如钢铁般坚强,但身体却如纸一般单薄,比芦苇还脆弱。他一直在按照医生的吩咐吃药,但是,643医院的专家们已经给他换过不少药了,可显然并没有显著效果。过去,他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有药可以治好自己的病,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所以一直耐着性子谨遵医嘱,没完没了地接受各式各样的治疗,使用着各种各样的药物。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存有任何希望。他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病是无药可治的,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病情的进一步发展使他有越来越多的时间是生活在疼痛的折磨中。身体里的各种炎症此伏彼起,使他常常低烧,非常难受。不过,当疼痛、低热和阴寒成为一种习惯后,他也就觉得没那么难熬了。事实上,他已经想不起健康是什么概念,也不记得哪儿都不疼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半个多月的训练过去,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身体显得更加孱弱,脸色也更加苍白,一双眼眸更是暗沉沉的,毫无神采。那些战士都是血性之人,这时已经觉得颇为不忍,就连柳涌和周启明都不忍心再让他参加自己中队的高强度训练了,并且有意无意地开始照顾他。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凌子寒每天清晨还是听见起床号就起来,跟他们一起出早操。他的身体看起来更差,跑过之后总是累得脸色煞白,甚至发青,站在那儿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几天,林靖到底不忍,有点看不下去了,对他说道:"凌副,你身体不好,也可以适当地休息休息,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还可以坚持一下。"凌子寒温和地笑了笑。"我帮不了什么忙,总不能拖累你们吧?没关系,我练一练,或许就成了。"
林靖对他已经略有好感了,这时不解地问他:"其实你好好的,干吗跑到咱们这儿来吃这个苦?"
凌子寒看了他片刻,平静地说:"我爸和雷伯伯都觉得我应该来体验体验你们的生活。"
林靖忍不住问道:"你父亲是谁啊?"
凌子寒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普通的部级干部。"
林靖便不问了。显然,这是一个很有家教的"太子爷"。他听北京的朋友说起过,真正的"太子"基本上是从不炫耀的,成天在那儿瞎嚷嚷我爹如何如何的,多半是假货。
此后的训练,凌子寒还是尽量坚持参加,虽然一直"没什么明显的进步",但姿态是做出来了。那些久经沙场的战士们对他也变得十分宽容,渐渐的也会跟他开些玩笑。无论别人说什么,冷嘲热讽也好,亲切关心也罢,他都是态度温和地回答,心平气和地微笑。那种修养,真是让这些霹雳火爆性格的战士们不得不服。
在野狼大队全体官兵的眼里,这位公子以前没当过兵,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常常好奇地向队里的那些基层的士官们请教,涉及的内容很广泛,从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格斗技术到特战技巧,以及过去的战例,事无巨细,刨根问底。尤其是对他们以前打过的那些仗,他更像是听传奇故事一样,往往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啧啧称奇,使战士们讲得越发起劲。
林靖对他这种幼稚的好奇心很宽容,像对小孩子一样,只是笑一笑,却并不去干涉。
柳涌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副大队长倒是比其它人更要感兴趣一些。他拿到的双硕士学位只有一个是军事指挥,另一个学位却是哲学。他平时与战友们并不能在思想上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现在终于来了一个"读过书"的上司,不由得喜出望外,待看到这位上司带来的那些书,他更来劲了。
凌子寒带来的是最新款的电子书阅读器,可以声情并茂地将书朗读出来给他听。休息时间里,他除了看电视新闻外,往往便躺在床上,打开阅读器听书。他把阅读器的声音调成男声,低沈温和,听上去很舒服。
17
柳涌第一次到他屋里拜访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听着英语版的《野性之美》。那是加拿大著名的博物学家撰写的一本有关狼的生活的书。
凌子寒打开门,立刻笑着请他进来,随后便要关掉阅读器。
柳涌赶紧阻止:"凌副,这是什么书啊?我也听听。"
凌子寒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去替他倒茶。
柳涌听得津津有味,都顾不得跟他寒暄了。直到快熄灯了,他仍意犹未尽,索性借走了他的阅读器,打算把这本书拷贝到自己的阅读器里。半路上碰到了林靖,他忍不住喜滋滋地说:"林大,我找到了一本好书。"随即把那本书调出来给他看。
林靖瞧了瞧,不由分说地收了起来:"我先看。"
柳涌嘻嘻笑道:"是凌副带来的,没想到他居然喜欢看这样的书。"
林靖一听,倒是有些诧异,不过没多说什么。凌子寒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一个多月了也没打过退堂鼓,确实令他感到惊讶。跟他最久的骆千秋和卢少华已经不耐烦了,准备上点烈性的手段,迅速让那位公子哥儿知难而退,却被林靖阻止了。看凌子寒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怕他们会要了这位太子爷的命。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靖打开阅读器,浏览了一下里面的书目,不由得大吃一惊。里面的书五花八门,这倒还罢了,语种却更是复杂,有英语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法语的《追忆逝水年华》,意大利语的《君主论》,德语的《帝国时代》,俄语的《战争与和平》,西班牙语的《骑士的欧洲》,希伯莱语的《以耶路撒冷之名》,阿拉伯语的《阿拉伯通史》,日语的《源氏物语》,还有藏语、蒙古语、普什图语、乌尔都语、维吾尔语等语种的书籍,涉及宗教、地理、历史、文学、经济、军事、民俗文化等各个方面。
林靖翻看了一番,忍不住思忖:"真没想到,原以为来的是一个百无一用不学无术的公子哥,结果居然还有点内涵,他干吗不去当翻译?"
林靖没时间甄别,干脆把他阅读器里的书全部拷贝到了自己的阅读器里,第二天就把东西还给了柳涌。
柳涌拿上自己的阅读器,当晚又兴致勃勃地跑到凌子寒屋里,一边拷贝一边问长问短。
"凌副,这里面有好多都是原文书,你都听得懂吗?"柳涌很好奇。"我看好多都是小语种,很不好懂的,像普什图语、乌尔都语、阿拉伯语什么的,我们也学过几句,可真是太难了。"
凌子寒坐在一边微笑:"可能我在语言方面有一点天赋吧,我母亲是语言学家。其实我现在也只是懂一点皮毛。"
"了不起。"柳涌真心地说。"你自己也可以去做语言学家了,何必跑来参军?"
凌子寒笑着摇头:"我学这些都只是爱好而已,完全不求甚解,根本谈不上什么专家。这次加入军队,主要也是帮忙修订特种部队的训练教程。我对军队不熟,对特种部队的训练和作战的情况就更不了解了,所以才会被上面派过来,主要是跟着你们学习学习。"
"这样啊。"柳涌点了点头。"那我们也应该向你学习。"
"不用客气了。"凌子寒温和地说。"我既然来了,又担任了这么一个职务,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对我客气。"
"好。"柳涌转头对他一笑。"凌副,你放心,我可没拿你当外人。"
凌子寒笑着点头,正要说什么,周启明兴冲冲地推门而入:"凌副,我听说你这有不少好书。"
凌子寒一指桌上:"那儿呢,你尽管看吧。"
周启明立刻冲到柳涌身边:"你小子吃独食是吧?"
"嘁,你这叫诽谤。"柳涌斜睨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屑。"我拷完了就拿给你,也免得大家一齐来骚扰凌副。"
周启明把自己的掌上计算机往桌上一放,命令道:"喂,设置成群发啊,一起拷。"
"行行行。"柳涌停止了拷贝,便要重新操作。
这时,虚掩的门又被推开,骆千秋和卢少华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四个人围着书桌,把自己的计算机或者阅读器放到桌上,嚷嚷着要柳涌群发,同时拷贝,一边又抢着在凌子寒的阅读器里翻看目录。
凌子寒什么也没说,只是好脾气地在一边微笑,由着他们胡闹。
过了一会儿,周启明有些惊诧地问道:"凌副,你懂阿语和维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