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从霖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叔想和大家在一起,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出去玩了。”
苏夫人的不安开始蔓延,她最疼爱的孩子,至今她不明白他想了什么,总感觉要失去他一般。
那天晚上,苏从霖最终是跪在父母的卧房:“我想出门,我要去找个人……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苏夫人拉住勃然大怒的丈夫,担忧的看着苏从霖:“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苏从霖决然的点头
不得不叹息,苏从霖的性子自小儿是他们惯出来的,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人,苏从霖近日的反常,他的父母都看在眼里,关于他这一年发生的事,他也从来没有说出口,埋怨和痛苦,深埋心里,连父母都不曾知晓,为人父母者,自然只希望他能过的好,孩子长大了,事情变得干预不得,苏父和苏母最后只得妥协。没有目的地,没有归家期限,两人只好千叮万嘱好好照顾自己,出门在外,吃的喝的用的,都要细心打点……
苏从霖跪着看两位老人担忧着忙碌,知道自己是过分,默默的磕了三个头,高堂在上,一磕养育之恩,二磕儿子不孝,三磕我离去后,二老保重身体。
连夜收拾了行李,晴川推门而入,苏从霖没有抬头,没有回望
“你找不到他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但是我知道。”
苏从霖终于看着晴川,虽然他恨晴川骗他,但除了安宁的事情,晴川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他在哪里?”
晴川扯开苏从霖整理好的包袱,挑拣着里面的东西:“连鹤顶红都带着?你可知道自尽的人,从来都是直接打往枉死城的,你若就这么死了,才真是上天入地,都见不着他了……”
苏从霖只是看着晴川:“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晴川轻佻的笑:“吻我……吻我我就告诉你……”
苏从霖站了起来,走近晴川身边,冷冷的却没有犹豫的吻了他,冰凉的唇,冰凉的触感,一直凉到心里,最终是晴川推开了他,看着面前的人,晴川开始觉得他这具由灵魄珠凝结成的身体,也开始有了心疼的感觉,苏从霖,为了安宁,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底限?你本来应该是被珍惜被深爱的人……
晴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这个苏从霖不再是那个轮回里每次笑着叫他的苏从霖了,这个苏从霖连魂魄里都烙印上了情爱的痕迹,完整的,不完整,是他抓不到的人……看着苏从霖的双眸,如夜般深沉,星光闪烁,我希望看到你快乐,如果有灾难,我愿意为你分担……你想要的,我能给的都给你……
“安明晨应该带安宁回了地府,我们去那里找……你不要想着死了魂魄就能见到安宁,他的魂魄,大约已经消散了,安明晨所能保护他的,不过是那个躯体而已……”晴川昨夜找个燕南,所以他大约知道安明晨的踪迹,只是燕南并不肯多说什么,他现在能帮苏从霖的,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
苏从霖并不太懂晴川说的那些是为什么,他只是挑重点来听,只要能再见到安宁,地府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本来就打算陪着安宁一起去黄泉路
他们连夜出了苏府,一路往西南,跋山涉水,这些苏从霖都不害怕,只是遥遥的路途中,晴川开始给他说起了他和安宁的事情,说起了安明晨,说起了燕南,说起了他自己,还有说所有的前因后果,苏从霖是个相信宿命的人,却第一次开始反抗宿命,他不贪心,他不求生生世世,要的,不过是厮守的一生而已,苍天何其不公,既然给了一世,为什么却要中途收回,他想要见安宁,他有太多话要说,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西岭雪山,便是俗称的阴阳界,雪山之南,阳光普照,晴空万里,雪山之北,云气翻腾,站在阴阳界之上,可以伸手感受阳光和雨雪,温差巨大,且时不时有冰雹和闪电落在阴界。
晴川小心的拉了苏从霖的手,他们要穿过阴阳界才能到达地府,一旦走入阴界,便能听见鬼吟呜咽,太多幽魂聚集在此,即使是晴川,也担忧过于危险。
“他们也是从这里进的地府吗?”苏从霖在迷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脚底下所踩的不知是落叶还是淤泥,举足维艰
“不是,他们是从丰都去的地府,从那里更快……只是我们不能走,因为你是生体。”晴川小心的凝聚着灵力,手心发出微弱的光,引的周围的游魂游弋环绕却不敢靠前,另一直手紧拉着苏从霖的手,如果在这里走散,那苏从霖便会成为饲鬼们的食物……
最终走到饲鬼碑前,地府之门就在碑后,只是要打开石碑,还需费点力气。晴川犹豫了一下,最终是抽出佩剑,往自己的手腕上一划,淋漓的血就滴答在石碑之上,血腥味突然的蔓延开来,游魂的呜咽都兴奋的颤抖……苏从霖大惊失色的抓着晴川的手:“为什么?”
晴川只是笑笑的抽回,继续把血撒在石碑上:“没有祭品……石碑不会开。而我这个身体,本来就是灵魄珠凝结而成,本来想和你厮守一生的……我没有机会了对吧?”
苏从霖沉默了
收敛了暴戾情绪的晴川,依然还是那个温柔的晴川:“所以,我要离开你了,我要回我的冥府,这个身体,最后能为你做的,我有什么舍不得.”
温柔的人反而更让人难过,苏从霖第一次拥抱晴川:“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可以,我来世一定还你。”
晴川轻轻的掰开他:“不要对我突然温柔……我怕自己后悔”
漆黑的世界,只听见血液滴落的声音,游魂带着零碎的光芒在游荡。石碑整个浸成了血红色,轰然打开,冥府的幽幽大门,卓然的在前面。抛弃了身体的晴川,无法再牵苏从霖的手,那一缕的灵体,只是飘飘荡荡的在苏从霖前面:“跟我来吧.”连声音,也变得飘忽
苏从霖回过头看饲鬼碑前被放弃了的身体,失去了晴川灵力的保护,瞬间被游魂们所吞噬,一点一点的消融,无言的看着前面引路的晴川,苏从霖心里惶恐,因为明白他为自己做了多少,放弃了多少,不仅不能恨,还一直觉得亏欠……欠了的,就得还,今生不行,来世也得还……
兜兜转转,绕过无常殿,晴川给苏从霖仔细的佩戴好了幻界水晶,期望能掩去他的活人气息……
终于到了转轮殿,燕南依然是冷冷的站在那里:“他带一个死人进来,你带个活人进来……”
晴川淡淡的笑“可你并不会去告发我们……若论罪,明晨不会比我更少,他在哪里?”
燕南苦笑,带了他们往转轮殿深处走去,那里是一片净水,水上沉睡着一朵瑶草,碧绿芳华,刹那盛开,安明晨从另一边,涉水而来,飘立在瑶草旁边,水波柔柔的覆盖在他的脚踝处:“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说完这句话,却又轻轻的俯在瑶草之上,不多说一句,不多看一眼。
燕南只得轻声解释:“那时在凡间,晨晨和我为了忘川水的事吵了一架,没想到竟然被安宁听见,后来安宁不言不语不寝不食,不消多久,便死了,魂魄也散了,晨晨不甘心,把他的身体带了来冥界,用他自己的本体来护持安宁的肉身不坏。”
安明晨听的燕南的话语,转过身确实对苏从霖说:“我哥死前说过,我不原谅你们……苏从霖,你说,他是不原谅我更多呢?还是不原谅你更多?”
苏从霖看见安宁还如生前一般仰卧在瑶草之内,水泽草木的滋养,他依旧是自己初见他时的精致明朗,想着就往水深处走,被晴川一把拉住:“这是黄泉之水……以你生人之体,会被吸附至底.”
苏从霖只是全身颤抖,安宁就在面前,他想见他,他想摸摸安宁的头发,安宁的脸……他想给安宁说对不起,他想说爱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声无息的转轮殿,谁都打不破的僵局……
还未等到转机,转轮殿却又因另一人的出现而喧闹
陆判捋着他的胡子缓步进来:"你们倒都在这里……也省的我们各个拘拿了。"陆判的骤然出现,让转轮殿里的气压升起,暗黑压迫之感,几乎让苏从霖的魂魄移位……
燕南,晴川和安明晨也是刷然变了脸色,跪至前面行礼,明知道这次犯下了滔天大罪,还期望不被发现。这一点侥幸,原来完全是自己的幻想。
幽火在陆判身边翻转,却看不清容颜,只是压的人心沉了一点再沉一点,几人跪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
陆判伸了伸手指,承载着安宁的瑶草便从水中飞至面前,他看了看瑶草里的安宁,又看了看苏从霖:“不亏是同一个魂魄的身体。”苏从霖看到安宁的时候,已经乱了方寸,攀爬的到了安宁身边,冰冷的纤细的身体……抱着就开始落泪,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陆判并没有再看苏从霖一眼……他转过来蹲在三个沮丧的属下身边:“你们呢?可明白自己都犯了什么?”
晴川他们低垂着头说明白,陆判依然还是庙堂里的那个森严陆判,再笑着再和蔼着,那浑身的气息依然是压抑不住的森然,云淡风清的笑说说:"你们知法犯法,扰乱天命,按照律法,本该是去孽台剔出鬼骨,化去修为,打入炎活地狱做千年苦役,但念在你们俱有值得体谅之处……所以……你们3个,要经历十世轮回,凡尘的生老病死,也该是你们体会的时候。
安明晨骇然抬头:“可是安宁……”
“我自有安排。”陆判广袖一挥,晴川,燕南,安明晨尽数飞落转轮之道……依稀还听见他们挣扎着叫喊苏从霖,或者安宁……
苏从霖抱着安宁,反倒冷静了下来。“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陆判捋着胡子笑眯眯:“你可知道他已经没有了魂魄?这样一具肉身有什么好?再入轮回,你也找不到他”
苏从霖痴痴的看着安宁:“他很好……比什么都好,我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奉在他面前,可是,没有什么会比他本身更好……”
陆判从瑶草里翻找,终于找出了安明晨留在瑶草里的那颗净离珠,还闪烁着粉色的光芒,他笑眯眯的说:“这是安宁被护在净离珠里的两个魂魄……本该他死时就魂飞魄散的,没想到这个珠子还留着2个灵魄,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我给你8世轮回,每一世,如果你能想起安宁,我就为他造一个魂或者魄……不过如果你其中一世想不起他,我就让他灰飞烟灭……如何?”
苏从霖认真的看着陆判,仿佛在确定他说的话的真假。
从领口摘出当初从安宁那里得来的雨花石,轻轻的佩戴在安宁的颈上,吻了吻那冰凉的唇。
转身对陆判说:“好……”
“你确定你每一世都能想起他吗”
苏从霖抬手望着左手指节处安宁留下的伤痕,青青的,每次看见,都心疼的说不出话来:“8世之后,我一定会来这里接他……”
陆判看着苏从霖走向转轮的轮回之门,转轮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陆判看了看瑶草中的安宁,挥了挥手,让瑶草从新回到黄泉之水上,“真是让人羡慕呢……”
第 25 章
彼岸花在黄泉路上开成一片血海。
安宁就站在那一片花海里,等待苏从霖的回来。
最后一世,早在苏从霖进入轮回的第一天,陆判便把魂魄全部还给了安宁,剩下的便只有等待。
这一世有多长?安宁不知道,地府里没有岁月,他一殿一殿的走来,走遍了地府的每个角落。偷偷的问过鬼差,苏从霖的这一世是草木,长在山林之中,要长多久?能长多久?
“我想去人世陪他”这样的念头动了多少次,每次在轮回馆,都会被陆判阻拦。
“他等了你8世轮回,你只等他一次……别说阎罗无情,我只怕你一进这轮回,你们两个,怕是上天入地,都再无相见之日……”
于是又安安静静的等了下来。
现在的地府,没有了明晨,没有了燕南,没有了晴川……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寂寞的久了,让人害怕,却还是要坚持的等下去。“只剩下我还记得苏从霖了,如果连我都忘记,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之前每天都站在奈何桥上,希望能看到熟悉的人,来来往往的魂魄,一个个都冰侵入骨。孟婆会笑着说:“少年人……别等了,喝了婆婆的汤,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总是固执的摇头,我才等一世,算不上悲伤。8世的寂寞,还要等苏从霖来给我说。
后来习惯了躺在彼岸花丛里,细细的想苏从霖曾经说过的每句话。那时喝了忘川水的他,那样的话语,依旧想来会疼,从针炙到痉挛,其实没有变化太多。苏从霖,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没有亲口告诉我,那些都不真实……
陆判路过的时候,会坐下来和安宁说说话:“他若是修仙,三五百年,就能脱去凡体,待那时,我引他来接你。”
安宁垂着眼睫不说话。
八世凡尘,怎么最后一世就是草木……修仙之苦,根本苦不堪言。什么引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那只是道家说法,地府太多修鬼道的山精野怪,安宁听了太多修仙的故事。几百几千年的岁月,有时候想开口,才发现连语言都能忘记。那样寂寞的岁月,不适合苏从霖……
长生不老有何用,仙术法力又有何用。
却还是做了长长久久,等待的准备……
但当陆判引了苏从霖过来时,安宁留着眼泪去拥抱,入怀只是空荡荡的灵体。
“不是修仙么?为什么连实体都没有?”这样的话语梗在喉里,根本问不出口。
陆判讪讪的解释:“他为一个修道人承了天雷之劫……不过这样回归地府也好,至少你不用再继续等下去……只是天庭有命,你们二人,不能再入轮回,怕扰乱天理命盘。而安宁又是生体,不能一直在地府呆下去……”
苏从霖深深的望了安宁一眼。转身面对陆判:“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遇到过夜游神,他说……王母念我十世功德,可以换我一世姻缘……我不贪心,和他在一起,一世以后,我情愿魂飞魄散……”
安宁点头:“有一世,就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