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态的人怎么能做出好的新闻?没把这社会搞得更乱就不错了。
他觉得自己从事新闻业的心态,和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真的是对牛弹琴。
现在也是,与其花时间站在这里看他工作,让新闻部其它同事都因为气氛诡谲而四处躲藏,为什么不直接去棚里找康蓉?身为新闻部部长,眼看她自己的无能把整个新闻部拖下水,狠狠地教训她也是应该的吧?还浪费时间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赵逸群把椅子微微转过来,抬头看着老董,脸上是一副无奈的神情。
而被他这样看着,老董很想盯着他,确认赵逸群现在心情如何,但是偏偏又不敢直视他太久,眼神就转来转去。
这个人从以前就是个恐怖的记者,据说被赵逸群这样盯着看,很少人不把事情说出来,老董现在也第一次亲身体验到那是什么感觉。
被蛇盯上的青蛙……恐怕就是这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心情吧。
赵逸群看他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微微皱了下眉。
他不记得这个老奸臣假弥勒,在高层那边不知道多会挤笑脸的人物,也会有紧张而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既然是这样,那再等他说话也是浪费自己时间。
赵逸群微微挑了下眉,就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该去棚内了吧?」
他直接点出老董的职责,对方听到他这么说,却是惊讶的抬头。
他以为赵逸群会提昨天那件事情。
「康蓉这个新闻有没有做好,你自己看在眼里,我懒得去讲,不要拖累我的晚间新闻就是了。」
明明是直言斥责,却因为他脸上一副淡然的微笑,让老董越发搞不清楚赵逸群现在是什么心情。
在这个圈子里,在这种表面上一团和气,底下斗得跟废水一样黑的职场,他表现出真正的心情,不管是对他们的失望或愤怒,都一样是浪费时间,而且还十分危险。
因为昨晚的事情而仓皇失措,连工作都不能达到最低要求的老董跟康蓉,都算是输了这场。
既然如此,他根本没有必要再一脚踩上去。
是他们自己玩的游戏,输的也是他们自己,赵逸群觉得,跟他们相比自己还是过得挺不错的,至少现在还是没人动得了他。
就像以前跟沈泊苍说的,用专业能力来竞赛,不是很好吗?花时间做别的小动作,反而是浪费自己的时间跟精力……
老董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领会到赵逸群刚才说的话。
自己现在应该要去棚里,好好骂骂康蓉,甚至是把她叫回新闻部,就在大家面前那样教训她,毕竟这次的出包算是大的,他不骂她做给别人看,倒显得自己这个主管非常失职,恐怕还会被怀疑跟女主播有染,才会护短到这种程度……
以前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但是这次真的太害怕赵逸群的反应了,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工作都给忘了。
想着,他觉得什么都不提的赵逸群,像平常一样认真工作只有今天早上跷班的赵逸群,实在是宽宏大量,又能体贴他这个主管的为难……
在他眼里,赵逸群突然散发天使一样的光辉,老董心里满满都是感激,说了声「我这就去」,就要转头离开。
说完那段话就转回去工作的赵逸群,却突然又出声。
说话的语气非常柔和,而音量不大不小,正好是站在他身边距离不到一公尺的老董能够听得清楚的程度。
「我要加薪。」
老董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缓缓、缓缓的转过头来。
而赵逸群仍然头也不抬,盯着计算机屏幕,一手还做着笔记,嘴角却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月薪加百分之五,加班费看情况,如果是为了别人的事情,我不加班。」
想到加班就想到上一次,为了赶回去替康蓉收烂摊子,还在路上倒霉发生车祸的事情,虽然就结果来讲不算太差,一方面放了个长假,又跟沈泊苍开始同居,不过再怎么说,为了这些不负责任的人牺牲周末假期,总是让人觉得很不悦。
以前不会,因为以前他没有太多自己的计划,现在嘛……
周末假日,或许会去看沈泊苍打球吧?
老董刚才的满心感激,一下子因为他的要求,像是被泼了半桶水那样冷了下来。
调薪百分之五,不就跟其它新闻台的资深主播差不多?赵逸群也才做两年多快三年而已,这要他怎么跟高层说?
虽然一直不加薪的话,他们也可能要面对赵逸群跳槽的风险……
老董的脑袋快速运转了半天,转不出个结果,虽然想对赵逸群说些什么,想劝他年轻人不要一下子太贪心,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少了他整个新闻部就没人能用,收视率会低迷多久不说,他们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再找到一个赵逸群。
收视率一个百分点是一百万的广告费用,这样算起来,总是领先同时段其它新闻五个百分点以上的赵逸群,他的要求又显得不算过分……
赵逸群眼角瞄到老董,看他一张嘴巴开开合合半天,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表情没变,眼里笑意却更盛。
果然,是在算他的收费是否合理吧。
「……有一点为难啊!」老董想了许久,还是又走近赵逸群一步,有点嗫嚅地开口说:「你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又整个新闻业都在缩水……」
听他这么说,赵逸群却是笑着回答:「可是我一点都不为难啊!」
他一边笑,一边看着计算机屏幕思索,这次的新闻真的很麻烦,还有别台已经做出独家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为难……可是你不再考虑一下?这个条件依现在的情况,还有你的年资,实在是……」
老董没把底下的话说完,只是想试着把价码压低,他还是觉得让赵逸群拿到直逼他这个新闻部部长的薪水,总是说不过去,虽然赵逸群的工时是比他长了许多没错……
「我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赵逸群终于从计算机屏幕上转开,直视着老董微笑。
以自己的能力跟付出的程度,他认为这要求并不过分,既然主播位置也不知道能坐多久,趁现在多赚点钱总是好的。
老董看着赵逸群,看他一点都没有动摇的样子,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价码其实没有问题,在新闻业打滚这么久,要遇到像赵逸群这样认真又有天赋的人其实并不容易,很少人不因为新闻业追求收视率的陋习,渐渐把热诚都用在设计一些华而不实的桥段,尽管老董自己也是收视率挂帅的,但还是看出赵逸群这人很难得。
而且他也知道,赵逸群所说的「我没什么需要考虑」是什么意思。
只要赵逸群表现出一点点的倦勤,不管他是真心的这样说还是装模作样,其它新闻台都会像读取到他眼里的暗示,捧着高薪蜂拥过来找他。
T台要是不愿意出这个价,自然有其它人会出,更何况,别的电视台可未必会有像康蓉跟余舒那种,没什么证据也敢抹黑自家主播的人。
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吧。」
看赵逸群没再说话,老董终于点了点头。
在商言商,虽然逼赵逸群开始衡量自己的价码,那也是他们这边一手造成的。
老董转身离开办公室,想着究竟该把余舒还是康蓉给开除……
「下班了吗?」
听到沈泊苍的声音,赵逸群笑得非常开心。
「是啊!刚要走,想说先打电话给你,看要不要在外面吃。」
今天心情很好,就想去外面吃顿好的,虽然沈泊苍做饭也很好吃,不过既然是庆祝,觉得去外面吃会比较轻松,让沈泊苍省去洗碗……
「你今天好早,还好我特别提早出来。」
沈泊苍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才晚上八点半,赵逸群的晚间新闻结束是八点,他通常还要卸妆,加上一些隔天新闻的准备会议,是不会准时下班的。
「提早出来?」
「嗯,我从家里出来啊!你要去开车了吗?我在电视台对面等你。」
刚拉开车门,正要坐进驾驶座的赵逸群,听到他这么说却是一愣。
「为什么?」
他直觉地反问,自己常有临时的加班,所以都是他下班后再打电话给沈泊苍,从来不会叫他来等的。
「嗯……今天就是想早点见到你,想说新闻看完就可以出门了。」
沈泊苍歪着头讲电话,想着赵逸群该不会已经把车开离公司很远了吧?因为想替赵逸群开车,他自己还是搭捷运过来的。
赵逸群听他这样若无其事,讲的却是他自己没半点自觉的情话,又是一笑。
「那你在路口等我。」
车子一开出停车场,往路口望去,果然看见沈泊苍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他把车开过去,沈泊苍看见他来,一脸高兴地打开车门就坐进来。
还没讲好要去哪里,赵逸群已经开了车,沈泊苍才突然想起自己不是不想让赵逸群太累,打算要帮他开车吗?
「待会我来开吧?」
赵逸群的回应却是一笑,没有回答。
他当那就是答应了,反正赵逸群也不是会在小事上争执的人。
「对了,你今天有看新闻吗?」赵逸群一边开车一边问。
下午拚命赶工,他是不想接康蓉的烂摊,所以也没去帮她跟那个官员道歉,只是把她之前传真过去的采访稿拿来看,然后只用一句话,简洁地指出哪里出了问题。
像那样的采访稿,就算做了变音处理,还是等于让对方身分曝光,对方当然会拒绝受访。
如果是刚入门的菜鸟记者也就算了,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确实是需要记者本身经验的累积,但康蓉可是午间新闻主播,出去外面,就要扛起T台新闻的招牌,还犯这种错误就很尴尬了。
他也不想帮她打电话去圆场,反正她自己搞砸的人脉,没道理要其它人去挽回。
「你说晚间新闻吗?有啊!」
沈泊苍回答的理所当然,他每天都会看赵逸群报的新闻,这是他从加入新闻部就开始的习惯,就算现在已经辞职换工作,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情人,还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想到这么优秀、这么耀眼的人,竟然在走下主播台之后,每天都是回到他们共同的家,他就觉得自己真的幸福到快飞上天了。
而且,平常的、放下主播形象的赵逸群,是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那种能够独占他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的好。
「有什么心得?」赵逸群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问他。
「心得?」
沈泊苍没想到会被这样提问,今天的新闻……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啊。
「就……很好看啊!」
想了几秒,结果还是这样回答。
他觉得赵逸群报的新闻很好看,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很好看,不过,不晓得如果自己说,是因为他才觉得新闻好看的,听起来会不会很像是奉承……
毕竟沈泊苍自己也知道,他没办法把赵逸群个人的魅力,跟他报新闻的专业区分开来。
当然,其它观众也未必能够做到。
说不出自己是被哪一点吸引,那大概,就是觉得全部都很好吧!
看赵逸群只是微笑没再说话,沈泊苍决定还是补充几句:「全部都很好看,不管是新闻,还是你。」
这下子赵逸群真的笑了出来,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在车上说这么危险的话不好喔!」他瞄了一眼沈泊苍。
「咦?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赵逸群左手开车,右手伸了过去,轻轻抚摸沈泊苍的后颈。
「会让我很想做啊!」
他眼睛看着前方开车,脸上还是笑着。
沈泊苍真是个天兵,他大概搞不清楚自己何时说了情话,也不觉得自己有刻意在说些什么吧。
想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早上在床上也是这样,若把那当作一种调情,效果算是还不错的。
他总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口气理所当然、内容也平铺直叙的话而感动,听了总是想紧紧地抱住沈泊苍,然后和他接吻。
沈泊苍听他这么说,又被他那样抚摸着脖子,脸也突然发烫。
不是害羞的烫,而是一下子也觉得很渴望,早上抱着赵逸群的感觉,好像突然回到身上那样,让他觉得如果这里不是车上,而是他们自己的房间就好了。
想了想,他就把赵逸群的手拿下来,一边握在手心抚摸一边说:「待会到下个路口,停车一下好了。」
「为什么?」
这家伙不像喜欢车震的那种人吧?再说,他自己也没多喜欢,因为身材太修长,车子里总是显得很窄。
「我来开车啊,我开会比较快。」
沈泊苍说,他其实是希望赵逸群开快一点到家,不过想到他曾经发生过的车祸,总觉得只要让他坐在驾驶座上,自己就不太能够安心。
既然这样,那还是换人开车吧,赵逸群上了一天的班,也可以趁机休息……
「我开车也不慢啊!」
赵逸群听他这样说只是笑,觉得沈泊苍好像从他发生车祸以后,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在看待他开车这件事情。
据他说,是因为当时的场景太恐怖了,但赵逸群自己对于那场车祸倒是没什么真实感,心里也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不过他还是把车子停靠到路边,然后下车来跟沈泊苍交换位置。
等到车子再一次发动,赵逸群才突然想到,上了车就一直在闲聊,只顾着讲今天的新闻,也忘了问晚上要吃什么、现在要去哪里。
「所以,现在是要回家?」
看了下沈泊苍,他正把车往永和的方向开去。
「嗯。」
沈泊苍一脸专心地开车,遇到红灯时停了下来,才转过头看赵逸群。
「我想抱你,我们回家吧。」
这话说得还真是脸不红气不喘……
赵逸群看他又转过头去认真开车,忍不住笑了。
距离到家还有十分钟左右,他凝视着沈泊苍的侧脸,好一会儿才微微偏过头去,觉得有点想睡而闭上眼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