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虎的不忿却不是一句两句遏制地住,把照片小心夹到书页里,人叉腰一站,气势十足的挑衅着:“怎么着,咱俩比比?”
“好啊,谁赢谁去见,输了的甘心情愿。”文龙也不示弱。
“成,一言为定,我们比什么?”
“比…比游泳,就上西边那大水库,看谁本事大!”
“成,我还怕了你!”
两人说着你磨拳我擦掌的就欲出门,文法看到这样子着急起来,直拦着忍不住叫起来。
“别去了,别去了,老师都说了上水库游泳危险,再说姥姥不让我们乱出门。”
文龙把他一扒拉,不屑地说:“就你胆子小,你要不敢就好好家呆着,我和文虎非比不可。”
这正吵吵嚷嚷的叫嚣着,门口传来冯婆一声咳,顿时一个傻眼,两个安静。
“不消停,不消停,你们这仨小冤家就没一天消停的!这又吵啥?”冯婆顿着脚骂着,“文法,你说这咋回事?”
“他们…”文法结巴了一刻,还是如实上报,“他们要去水库游泳。”
冯婆一听这还了得,几步过来拧住两个的耳朵,小老太太个子不高,边揪边保持着掂脚的杂技姿势。
“就知道你俩没个省心,我怎么交待的?少出门少出门,给我闹个去大水库游泳?你俩不怕被水鬼子拖着去见龙王?不怕一猛子下去再见不到爹娘?你…”
“您那是迷信!…唉呦…”文龙没说完就被他奶奶一个使劲差点把耳朵拧折了,再不敢插嘴。
冯婆威风凛凛地教训了两人一番,方才作罢,推着三人一指饭厅。
“吃早饭去!”
油条稀饭摆在桌子上,尚冒着热气,文龙和文虎垂头狠嚼着油条一边埋怨文法,“都是你,告状婆!”
文法闷了口稀饭,不情愿的说:“婆是女的…”
“小叛徒!”词儿多的文龙想起昨晚看过的间谍片,狠狠地加了一句。
这些暗箱操作的话语冯婆并没有听见,她正忙着收拾随身带的伞,蒲扇,一件件放在土色挎包里,这些都是她平日出门的行头,可见马上要走。
“姥姥你去哪?”文法小羊羔一样的瞧着冯婆问。
冯婆刚想说去北郊一个据说灵的不得了的神婆那儿,却想起迷信的东西总被仨小子嘲笑,干脆敷衍一句:“大人的事,小孩不懂。”
所谓小孩怕说小,这回连温顺的文法也撅起嘴巴,不乐意起来。
冯婆没空闲顾及,她一心想着北郊太远了,一去都得半个小时,还得赶地及回来给小冤家们做饭。因此嘴一抿,吩咐道:“你们叁不准出门,在家给我好好呆着做你们老师留的作业。不然小心我回来拧烂你们的耳朵!”
“知道了。”三个人异口同声,带着丧气。
“这天阴沉沉的,要下雨记得关窗户,别让雨潲进来了。还有,万一我没赶回来,饿了吃饼干筒里的饼干。”冯婆终于都吩咐完,大功告成地用手抿抿顺溜的头发,出了门。
门关闭下,门外传来钥匙捅进锁眼里转动的声音。喀嚓喀嚓,门反锁了。
饭桌前文龙和文虎的眼睛里闪动着蓄谋的光芒,两个一起扑过去抓住文法又锤又挠起来,嘴巴里还嚷嚷着:“逮住这投诚的小叛徒,看我们不代表人民消灭你!”
三楼302的门口,卞真和周何生俩人还站在沉默里。卞真一个转醒,方想起地说:“你也有信在我家,昨天下午我爸去邮局,就顺便带了过来。”
“哦。”周何生答应一声,眼看卞真回屋里拿信递给自己,干巴巴的回了声谢谢。这种要命的气氛,他自然不想再久留,犹豫了一番上下,还是上楼而去。
留下卞真一人靠在门口半咬起唇,她手揉着腰间的纱带,折了一个结又松开,再折再松开,迟迟不愿进屋。
直到顾远晨重新路过她面前,人低着头,高瘦轻飘的样子,卞真忍不住叫他。
“顾远晨。”这是做邻居来第一次与他对话。
顾远晨果然停下脚步,感觉意外地望向她,却不用一秒,眼睛里已经都是平静,似乎是等待卞真问话。
“你,”以卞真的伶牙利齿,也不由地微有些结巴起来,“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你和周何生…?”
顾远晨的眼神在这句问话下演绎了“石落深潭”“波潮暗涌”的全戏码,也不知道被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喜欢?男人?还是和周何生?
手中的报纸无意识地跌落地面,愣了一阵,他蹲下拾起它,这时纷乱的眼神却已消失无踪。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顾远晨说的很晦涩,但异常坚定。
卞真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话,她追问道:“什么意思?”
顾远晨摇摇头,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说了句“没有意思”,依旧独自离去。
第三十一章 三个死者
文虎和文龙在家里却犯了愁,门反锁了出不去,要跳窗户又有栏杆拦着,他们的较量可怎么办?
“奶奶也太绝了,出门就出门,还把门反锁,真是断我们的后路。”
“可不是,我们找什么方法比比啊,不然…掰手劲?”
“去,谁跟你这蛮牛上这个,你美的。”
两个坐在地板上搅尽脑汁地开想,顶上是滴答走动的石英钟,对面文法已经摊开作业本边咬笔头边演算题目。
“哎,有了!”文龙兴奋地叫出声,自己先称绝地乐起来。
“什么呀,快说。”
“最男人的比法,憋气!”
“嗨,好主意啊,小时侯咱不常玩。那我去端两个脸盆来。”
“等等,”文龙拦住他,指着厨房开言道,“脸盆太浅了,容易作弊。咱家不是有储水桶吗?我记得有四个呢,咱俩一人一个,蓄满水把头扎进去,谁先受不了谁算输。”
“好类,谁怕谁。”
两个铝水桶加了板凳隔一步多远平摆在厨房里,里面装满了清水。文龙、文虎剥了上衣,一边站一个,身后是被拉来做裁判的文法。
“你们别玩这个了,做作业吧。”文法还在劝着两人。
文龙、文虎却早已不耐烦了,指示文法道:“你就别唠叨了,发个号,好好看着谁先起来就是了,这用得着几分钟啊?”
无奈的文法给两人发了一声开始令,两个脑袋同时沉到水里,半个黑细的脖子露出,水面平静。
几秒钟之后,文法听到外屋传来砰地一声脆响,很是清晰。他走出厨房到客厅里四处一张望,才发现西首的窗户碎了一块玻璃,窗户钩歪斜地吊在窗外,形状光怪陆离的玻璃片散落窗台和地板上。他刚靠近,扇页撞击到窗框上,轰地震下不少细碎的微粒。
文法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合闭,这才回身走向厨房,鞋底似乎沾上了碎茬子,在磁砖上磨地尖躁作响,听地人心麻。他走到厨房门口才惊奇的发现,厨房的门在无风的空间里竟扣上了锁,而更令他惊奇的是,门是反锁的。
文法觉得站在门前异样地孤独,他扭动着转锁的柄,开始轻轻地拍门。
“文龙,开门。文虎,别比了,咱家窗户玻璃碎了。”
门里的人没有回答他,缝隙里却有扑哧扑哧的水声传来,又仿佛有凳子蹭着地板移动。铝桶的把手空空地敲在桶沿上,浅薄的光影从门底泄露出晕眩的变化。
“别闹了。”文法觉得他们俩真是太气人了,连话都不回。于是更重地敲门,拉动把手想把门弄开。然而门锁地异常牢固,黄漆稀薄的门板承受了拳头的敲击,震地砰砰直响。
“文龙,文虎,开门啊,开门!文龙…文虎…”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文法在门外喊地嗓子有些沙哑,门里的声音却渐渐歇了。
安静,静地象文法记忆里老家院外的青石小巷,他偶尔晚上走过那里,急促的脚步后总仿佛有另一个脚步点在青石板上,你快它快,你慢它慢,每每促地他飞也似地逃跑。文龙却常常躲在院门后猛地蹦出来,电筒照着大伸着的血森森的舌头,夸大了歪斜狰狞的嘴脸,让从小就胆小的文法越发胆怯。
“不带这么吓人的!”文法又气又委屈地重新操起多年前的说词,他忍不住,突然特想哭。呜呜咽咽的委屈却没能阻止噬骨的安静侵袭,门里真的再也没有声音了,文龙,文虎,他们从来没有玩笑到这般寂静,十五六的小伙子,干什么都是爱着热闹的呀。
文法颤颤地抹了把鼻子,又敲了几下门未果,干脆跑到大门口的储物柜前把工具箱拖了出来。锤子,钳子…锤子应该可以。
攥了把中号铁锤,文法跑回厨房门口嚷嚷:“文龙,文虎,再不出声我要锤门了,你们说话呀,别开玩笑。”
声音已经带着哭呛,门内却依旧没有声音。
文法心一横,抡起锤子冲锁的位置一敲。“砰!”刚一出手的怯让他并未使出多少力气,门板震了两震,并无损耗。
而屋内对此仍保持的平静让文法越加恐惧起来,他再不留力,狠狠地,甚至激发了全身的潜能猛力敲击。
“砰!砰!砰!砰!啪!”文法的胳膊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破门声抽痛起来,力气都象是流光了,还超过了负荷,让手指乱抖,锤子拿不住的从手心滑落。
暗红色的地砖被坠落的锤子碎成无数片,以捶头为中心发散型分裂,并有飞溅出的小块瓷打在文法的裤腿上。他呼哧呼哧地呼吸,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文龙和文虎的头还插在水桶里,比刚才深,因此黑瘦的脖子都扎了进去。姿势很奇怪,文龙的胳膊垂在桶边,文虎的有一只钻进桶内。
“你们别玩了,我把门都打破了。”文法哇地哭出声来,他走过偶有水渍的地砖,揪住文龙赌气的一推。却听到哐当一声,连串的声响里,文龙纸人一样倒在地面上,带着水桶和凳子倾倒。无色的水泼洒在地板上,顺着暗红的瓷砖,沿着瓷砖的缝隙溅成片,张牙舞爪的从文法的脚下蔓延开去。
“文…文…”文法的牙齿在嘴巴里打着颤,他望着俯倒的文龙湿润粘贴的头发,脖子上有片黑乎乎的痕迹,侧脸毫无生色,突然全身都感觉到一种气息。
死亡。小时从院门里顺着缝隙看门外走过的送葬队列,披麻带孝的男女们,白底黑字的布幡子,满天里洒着雪白纸钱抬来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他们说棺盖都是被长长的尖钉钉死的,可文法却总觉得那盖子会随时迸裂,从里面跳出一个妖怪,白牙森森地满口都是潮腥,糜败的气味。
死亡的气息。
文法的腿瞬时软了,颤颤抖动,有湿润的点从裤裆开始蔓延,热乎乎的液体顺小腿流下,注入鞋内。他失禁了。
当麻木的脑子里反应过面前的一切,深度的恐惧开始激发着文法向外逃,他跌撞着,肩膀抽动。哭泣已经不是呜咽声,而是从肺里一下下拉动着残破的风箱,听地到刺耳的摩擦,仿佛深入骨骼,呼呼,呼呼,回响。
背后却真的有冷冷的气息跟随着,和多年前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一样,带来的只是冷,顺着髓骨根儿上的骨缝渗透进来,穿透骨里的髓液一路直向下。
让人疯狂的冷。
文法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他抓着大门,挠着门板,捶着门锁。他疯狂地想离开这里,发出凄厉难辨的呼救声:“救我,救我,姥姥…卞大叔...”
这声音从门四面的缝隙里传播出去,一波一波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扩大了它的尖噪。然而每扇关闭的门里,人们都在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偶尔凝神也只是听到被阻隔减弱后的细微叫嚷声。
“文龙他们三个又在闹呢吧。”卞真用抹布擦着客厅的玻璃面茶几,说完看到边缘上有块脏痕,弯下腰对着哈出一大片白气。
卞忠诚鼻子上架着副老花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阅读木兰剑谱,他嗯了一声,又继续用手比划起手腕的走势。
裤腿冰冷,嗓子已经叫不出声,文法摊在门前,转过头看着客厅宽阔的空间,电视,椅子,沙发…景象从熟悉慢慢开始陌生,因为晃动,因为模糊,因为冰冷的气息贴近,因为刹时间又灰暗了一层的空气和每一个色调交接,摩擦出殷染的边儿。恍惚地,脑子里闪过一片光,荧蓝色的,然后是画面,又是光,又是画面。
交替了很多次,最终在一个扭曲难辨的图象中,一切碎裂地飞逝。他心口麻痹而针刺地一痛,很冷,喉咙里有一口闷堵的气堵在那里,结结实实地再也没有上来。
第三十二章 意外之后
铁行从201房出来,默默的靠在墙壁上点燃了一只烟。
同时看到三具因意外而死的尸体是第一次,而且生者他不久前见过,三个懵懂,顽皮却还天真的男孩子,十五六岁,多好的青春年华。
头脑里却回想起昨天跟局长对话的情景,他们查出写报导的记者,请他停止这种行为却遭到对方以新闻自由为借口的拒绝,无奈下由局里和报社协调才得以压下。
“铁行,现在全市都开始关注槐树里的命案,上级也很重视,让我们一定注意这事件在社会中的影响,做好舆论导向。所以我的意见你不要再调查了,一切以法医的鉴定为准。”
“诸葛局长,我不明白,既然重视为什么不再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