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只是越来越珍惜,越来越不能失去,也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释怀么?
眼泪不自觉的流淌了下来,苏祈粲的两颊变得冰凉粘湿,皮肤被绷紧,作出表情也困难,他绝望的向着萧溟寒低声重复着:“我是个同性恋。可是我……”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重要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可是我从来都在忽略自己性向的问题,可是我觉得自己一直很正常。都是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苏祈粲闭上眼睛,他不想看见萧溟寒的离开,如果可以,他也想塞上耳朵,这样,就连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不会听见。
脚步声响起,可是越来越重,“啪”,苏祈粲忍不住睁开眼睛,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脸上多了个黑糊糊的鞋印。
“就这样?讲了半天就这件事?”萧溟寒的声音好像在微微发笑,他的脸背着苏祈粲,不知道带着怎样的表情。
苏祈粲恍惚中以为自己在看一本漫画或是一部动画片,因为萧溟寒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就这样?”和漫画中理想世界的台词一模一样。
男人躺在地上,哑然。
“走。”萧溟寒大步向前,苏祈粲机械的紧跟在他后面。
就像作梦一样,是真的吗?
他刚刚,真的有说过“就这样?讲了半天就这件事?”吗?他不在乎吗?他真的没有抛下我就走吗?
苏祈粲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连奔带跑的跟着萧溟寒。他们要走到前一个车站,那个车站很远,要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中,萧溟寒没有和苏祈粲说一句话;半个小时中,萧溟寒没有回头看苏祈粲一下;半个小时中,萧溟寒没有等苏祈粲,只是径自向前走。
苏祈粲的心零零碎碎,他突然醒悟,这也是萧溟寒的温柔吧?不是不在意,只是再厌恶,也要为曾经的好朋友在流氓面前留下最后的面子。苏祈粲仍然会为如此的萧溟寒而感动,如果有足够的勇气,他想告诉萧溟寒:“认识你真好。”
车来了,苏祈粲的车,天昏昏暗暗,挺晚的了。
要走了。终于要走了。
苏祈粲低着头踏上台阶,第一次,他没有和萧溟寒说“晚上打电话给你,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但是苏祈粲努力的调整着面部表情,他想给萧溟寒最后的一个感激的笑容。
感谢你曾经把你的世界分给我;感谢你把我的天空染成彩色;感谢你那般纯粹的笑容;感谢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感谢你让我不再孤独;感谢你曾经的等待;感谢你让我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过了好长的日子。
想要笑,想要笑的最好看,想要笑得没有任何瑕疵,想要笑着说再见,想要笑着祝福,想要笑着越走越远。
其实,最想最想最想笑着说的是“明天见”。
真的,最想这么说。
15
车门关上前的一刻,萧溟寒突然拉住苏祈粲的手,向他的手心里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苏祈粲诧异的发现,那是萧溟寒的月票。
“笨蛋,看你这个样子,肯定又没有带月票吧?我的先借给你,明天还我。还有,路上小心。”萧溟寒躲闪着目光,颇不自然的念叨。
苏祈粲整理好的表情瞬时崩溃,他紧紧的捏着月票,追随着缓缓远去的萧溟寒的身影,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明天见。”他颤抖着声音,“明天见。”
全身是被抽空了一般的轻松,大脑却好像暂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苏祈粲拖着绵软的步子回到家中,瘫倒在床上。他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大大的展开四肢。终于卸下了这个还不了解会有多么沉重的枷锁,萧溟寒知道了,可是萧溟寒并没有离开。苏祈粲此时的心情无法用感激来形容,从心底里细细密密卷上来的却有深重的愧疚,他后悔,为什么不能多相信萧溟寒一点。好像是身体内部的排斥,怕被伤害,怕被辜负,怕被遗弃,于是便不自觉的选择了不相信,好像把自己包裹在厚实的壳内,就可以安全。
这样的苏祈粲,连他自己都会感到厌恶,这样的苏祈粲,好像很虚伪,这样的苏祈粲,有些像是批量的产品——尽管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尽管只是高中生,却有着还不成熟的心计,这样的心计无法遮掩,暴露在空气中。
苏祈粲痛恨周围的人会说着一眼便能望穿的谎话;苏祈粲讨厌他们对一切的若有似无的试探,包括学习,包括生活,包括家庭背景;苏祈粲想要有一个绝对纯净的环境,但是苏祈粲并不能生活在梦中,所以他很快妥协了,他认清了事实,他开始学着可以向不喜欢的人微笑,开始学着隐藏。
如果说这就是社会,那实在太夸张,但是高中的校园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是一个还很稚嫩的缩影。苏祈粲想到一个挺贴切的比喻,大家好像都包裹在一层半透膜中,明明可以清晰的看见身体和脸,伸出手去触摸,却只能停留在冰凉的表面。
苏祈粲以前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尽管他有些厌恶如此的不真实,尽管他很鄙视自己对着最重要的朋友萧溟寒依旧无法袒露全部,但他一直隐忍着这样的不快,他认为有些事无法改变。但是萧溟寒打破了这样的规律,萧溟寒是个特别的人,他从不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摆出好的脸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常常选择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但他同时也拥有极度清醒的大脑,总是胸有成竹、冷静镇定的样子。苏祈粲现在有些兴奋,他满足的闭上眼睛,他痛快的想,或许自己终于可以脱下那层膜,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萧溟寒面前,试着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即使伸出手去,一定也能感受到肌肤的温暖。
“你知道我是那个以后……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有些吃惊罢了。这种话被那种人嚷出来,任谁都会吃惊吧。”
“你现在看我,不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有什么不同了吗?”
“……不过,为什么你那时候不理我?”
“哪个时候?”
“去车站的路上啊。”
“哦,我那时是有点生气。”
“果然还是生气的。”
“不是。”
“?”
“我很恼火,为什么这件事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气的不想说话。”
“……”
“……”
“对不起。”
“笨蛋,那时候你的那张脸啊,一道黑一道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特别是你上车和我说‘明天见’的时候,那个表情简直是要吓死人。”
“……你是不是不想要月票了?我替你刷完算了。”
“喂~等等我啊。我是实话实说啊!”
萧溟寒追着大步流星向前猛冲的苏祈粲。说当时不吃惊是骗人的,可是听到那句话后最大的感受真的是恼火,甚至是羞恼。当时那个流氓带着看戏一样的表情,自己想都没想就一脚揣了下去,正对着他的鼻梁,恨不得将他的脸踏的和纸张一样扁平。苏祈粲极力遮掩着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苏祈粲听到流氓的话时,看向自己的眼里盛满着绝望,就好像已经料定了自己会厌恶的掉头就走。这样的表情让萧溟寒的恼火越涨越高,自己看起来那么不可信任么?难道自己从来都没被信任过么?苏祈粲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当时的他就这样径直走着,一点都不想说话,直到看见非常没有精神的苏祈粲乏力的拖着脚步,勉强的挤出笑容,好像万念俱灰一般。这个死小孩到底在想什么?不会又去钻牛角尖了吧?没有平常一直都说的“明天见”就这样走了吗?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就此不再理睬他了?那时的萧溟寒迅速的作出了判断,果断的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把月票递给了苏祈粲。
只是想找一个明天还能见面的理由罢了,代价也是有的,萧溟寒在苏祈粲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可以坐车的零钱。
至少萧溟寒现在知道了,在那条陌生的路上的某个隐蔽的地方,有个不易发觉的小店,在那里可以买上一条口香糖,换可以坐车的零钱。
16
惬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哪怕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时间有那么的宽裕,宽裕到奢侈。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出分数的日子,苏祈粲放松到几乎忘记了还有决定命运的分数会出来。
他有些紧张,因为他考的并不顺利,尽管所有的人都觉得试卷是那么的变态,但自己压抑的情绪并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得到多大的缓解。苏祈粲曾在高考前放弃了保送D大的资格,因为那时的教导主任召集全年级前五十名开会,激情澎湃的告诉他们要报考N大以上的学校。N大的排名在全国前五,以文科著名,D大的工科很强,排名约在十几。F中需要数据证明自己的优秀。可是这次F中遭遇了滑铁卢。
苏祈粲的成绩并不惨,还可以赢得别人无比羡慕的眼光,但是熟悉他的人都为他而惋惜,因为他并没有考到很高。只是个普通的高分,于是就意味着失去了俯视所有学校的权利,意味着那个写在文曲星的开幕词上用来激励自己的660成为了永远的过去式。但是苏祈粲并不感到多么的沮丧难过,这样的结果似乎早已料到了。
或许这就是堕落的代价,天才可以靠最后的突击来获得胜利,天才却不可能在悠闲中创造奇迹。但是苏祈粲并不后悔,一点点也不。家里的人不知道他在高三的时候爱上了漫画,不知道他锁着门不是在温书复习,不知道他的书架上插的不是参考书。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祈粲的父母进进出出他的房间,却从没有留意过那迎面的书架上书的背脊有着不属于参考书的名称与包装。因为苏祈粲的模拟考试考的相当的不错,他的父母只把最后一次考试当作他小小的失手。大家都失了手,只能谴责命运的不公平,为什么轮上了这样的试卷,让强调着素质教育的示范性学校吃了大亏。
填志愿其实也不复杂,苏祈粲的成绩还算不错,可以上N大的会计类专业,或是D大最好的工科专业,家里分成两派,为上好专业还是好学校吵成了一锅粥,苏祈粲好像没事人一般不发表意见。
并不是没有意见,只是他认为,自己想考H市F大学的梦想既然已经破灭,上哪里都无所谓吧。
苏祈粲曾经在高考前问过萧溟寒想上哪个学校,萧溟寒不假思索的说,他想上H市的财经大学。苏祈粲兴奋着说,啊哟,我也想考到H市,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那时的语气,仿佛手里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是一种信心满满的无畏。
萧溟寒考的不算太差,却绝对上不了H市的财经大学,苏祈粲抱着电话淡淡的说:“我也去不了H市了啊。”说的好像事不关几般的平静。苏祈粲自己也弄不清楚,这样的满不在乎是不是一种深重的无奈。分数已经固定了,在事实面前,一切梦想都是惘然。
“你上哪里?”
“我妈妈想通过关系让我上N大。”
“强。多少钱?”苏祈粲知道,金钱可以弥补分数上的不足。
“20万。”
苏祈粲倒吸一口冷气。难怪人人都说,现在的孩子是用钱堆起来的,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还真是不假。
“可是我不想,我想上Y大,听说它的金融系挺有名的。”萧溟寒一向很有主见,所以他目前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去上Y大,苏祈粲知道,萧溟寒不会愿意让父母支付巨款来买那几十分。
可是苏祈粲有一点期望,他期望萧溟寒会去上N大,他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如果你去上N大,我就去上N大。”这样的话,就又能在一个学校了。
电话那头的萧溟寒愣了一下,很严肃的说:“你不是很讨厌文科的吗?上哪个大学,哪个专业,要自己好好的选择。”
苏祈粲的文科成绩很烂,政治总是乱写,历史从来不背,考试总是在平均数之下。如果排名次时不是分文理的话,他的成绩肯定惨不忍睹。苏祈粲看到文科就头痛,萧溟寒的志愿却是学金融。
“对于要学什么,我是完全不知道。家里天天展开辩论,连我舅舅都来劝我报N大的会计,可是我不太想上。D大呢,排名没有N大高,但是是工科学校。”苏祈粲讲的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觉得烦恼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他求救般的问萧溟:“你觉得呢?”
萧溟寒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又想:“这样吧,我明天陪你去看看这两个学校。”
本市内排名前两位的两个学校,苏祈粲都是第一次去,他略有点紧张,却带着决定自己命运般的慎重。先到的是N大,百年老校,气氛严谨而沉重,进门的林荫大道在无言的诉说着历史,放暑假的学校不是没有人,但是却失去了声音。
压抑的空气让苏祈粲觉得快被窒息,树叶的阴影重重的投在他的脸上,他甚至连校园都没有怎么逛,就逃跑似的出来了。
“我不喜欢这个学校,太沉闷了。”苏祈粲愁眉苦脸的对萧溟寒说,“那些树,茂盛的过了分,太阴暗了。”
萧溟寒弯弯嘴角:“我更坚定了我去Y大的决心。我也不喜欢没有人气的校园。”
苏祈粲的心中掠过一阵惆怅,他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到D大看看吧。”
D大有人大声的笑闹;D大的树叶有些稀疏;D大也是百年名校但是很活力的样子;D大给苏祈粲的印象比N大好。
“决定上哪里了么?”分手前萧溟寒问苏祈粲。
“还没有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但是我比较倾向于D大。我会和爸爸妈妈说的。”
“那可千万别说是因为N大的树长得太密了。”
苏祈粲哈哈的笑了两声:“其实从上不了F大的时候起,我就无所谓了。”
萧溟寒忽然间很沉默,空气瞬时冷了下来,苏祈粲迷惑的盯着他。
“后悔么?”萧溟寒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但是他抿起嘴角。
苏祈粲顿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那些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个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世界。
“不啊,真的不啊。我从心底里感谢你的出现。”苏祈粲也同样抿起嘴角。
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后悔,哪怕梦想破灭在了眼前。
“可是我有时会很自责,我会想,如果不是那天中午,你现在一定能考的好的多。”你会考的傲视群雄,也不必在这里烦恼是上哪个学校。
“是啊,是会好的多。”苏祈粲想到了哪个中午,暖和的阳光,清净的空气,还有对面笑得流出泪来的人。
摇摆的木偶,空洞的心,还有崭新的世界。
“不过,我就会成为一个可以面不改色的考出高分的木偶人。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变成那样,我才会后悔呢。”苏祈粲仰起头,有飞鸟划过天空,这样的天空,是苏祈粲的天空,是萧溟寒给苏祈粲的天空。“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继续看漫画,你那时不是在戒漫画么?你后悔么?”
“不啊。”萧溟寒笑得眼角弯弯,“我也不后悔啊。”
17
“喂,是我。”电话中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有着说不出的陌生感,苏祈粲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那声音尴尬的补充了一句:“我是顾响。”苏祈粲惊讶的“哦”了一声。顾响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他完全不熟悉顾响在电话中的声音。
沉默了两秒钟,顾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的问:“你考多少?上哪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