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给太后这种药的人,最好别让他找到!阿斗一口咬住被角苦苦忍耐,在脑海里把那个人翻来覆去地严刑拷打,借此分散注意力。
还有御医,他要让那个御医把则一年他喝过的苦死人的药都喝一遍!“戒房事”是他强加的,就他和御医知道,他必定是泄露给太后,否则太后顾全他要戒房事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安排。
还有那个出这主意的人,估计不是凤雏就是武侯或者法正当然最大的可能是这三个和太后都有份,阿斗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想都不敢想,只能自己生闷气。不过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都出来了,看来他确实已经把他们逼到情非得已。
阿斗不懂,明明就算自己留下子嗣,也未必比得上刘永刘理和武侯府中正在训导的宗室子,为什么他们还是想让他留子,为此出的计谋只怕比用在战场上的还多。阿斗盯着窗外暗沉沉鸦羽一样的夜空,胡思乱想地分散心绪。
阿斗喜欢睡眠,因为睡着了可以逃开无奈的现实,可以放松自己的心情。清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放心依赖,他无比信任师傅和母亲,但是也不得不处处小心提防,一不留神就成现在这样。
他喜欢睡眠,因为睡着可可以在梦中见自己想见的人,可是他不常做梦。白天勉强提着神,应付太后,跟朝臣争跟师傅争,看上疏上表,为怕被朝臣遮蔽,还要亲自核算国库的收支,往往到头痛欲裂看不下一个字了才能睡,一沾榻就睡得死死的,哪里还有精神做梦。
但是今晚想睡而睡不着,却是迷迷糊糊做梦的最好时机。他真的很疲倦,如果调向宠回来,是不是可以放心一些?可是不能调,就算有他保护着,那也是千夫所指,弹劾不断。阿斗自认做不了圣君明君,只求落个庸君昏君,还不想做个暴君。为了自己喜好强行弹压朝臣,压住了是暴君,压不住,向宠就是个死。
调向宠回来的谕令阿斗写了烧烧了写,提笔铺简的时候觉得快要崩溃了必要他在才能安心,写完了又想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就为自己一时辛苦,把向宠置于险境。真的何苦。
想到向宠就会觉得安心。阿斗渐渐的有些迷糊了,有些情景慢慢地展开。上辈子生命结束之前的几个月,郭嘉的照顾,说真的他真的很不会照顾人,梳个毛也能扯得他虎皮发麻,却是他第一次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这辈子生命的最开始,甘夫人的母爱无微不至,甘夫人去后的近二十年,向宠的照顾,细致温柔像甘夫人一样。他不要别的,只要有个人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不因为他的身份,不因为他是君主,让他依靠,为他梳头,束发……如果可以,力道最好不轻不重。
这个要求不高,可是在他,就只有梦里可以得到满足。
梦里有人轻轻为他捏肩,轻轻按压着他脊背上的穴道,柔软的手,适宜的力度,让阿斗舒服地哼出声,眉头也慢慢松开。
丝滑柔嫩的肌肤贴上来,一片冰凉,阿斗觉得燥热减了些,不由自主地再往里边挤挤,以获得更多的舒服。
那双手反复揉过他的脊背,接着为他拿捏肩膀颈项,让往日累积的困乏都消失无踪了。阿斗仰起头,那双手来到他头上,按揉头上的穴道,手指像梳齿一样梳过。
不轻不重的力道。阿斗深深呼口气,突然翻身掐住那个人的脖子:“谁命你来的?胆敢擅闯朕的寝宫,可知死罪!”
一个身材娇小面容清俊的女子因被他扼住了喉在挣扎。阿斗慢慢松开手,道:“太后命你来的?”
“……是、是……”女子一面捂着喉咙一面咳嗽着回了。
“穿上衣服,出去。”阿斗掐自己一把以保持清醒,从榻上站起来往外走,走几步到案边腿一软再也走不动了,他便坐下,就着案上油灯哆嗦着手系衣带。只是他头晕沉沉的,意识也越发远离,系了几次也没系上。
那个女子犹豫着,从榻上站起,只着心衣抱腹,款步上前,道:“陛下,请恕回鸾无礼。”她在阿斗跟前跪坐下,伸手探进他衣襟内。
阿斗挥开她的手,她却固执地继续,阿斗越来越无力,回鸾一点一点将他压倒在座上,看着他无神的眼,轻声道:“陛下闭上眼,就当这只是个梦,早上梦就醒了,天亮了,我就走了。”
梦……只是梦……只是梦吗?
油灯的那一点点光也在渐渐变得黯淡,仿佛真的只是梦。
回鸾的手碰到阿斗后颈,阿斗惊觉,猛推开她,抓起案上的油灯一倾,带着火苗的油落在侧腰间,灼痛打退了药力让他清醒过来。阿斗抓起氅衣包住自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回鸾呆一会,抓起自己的衣服匆匆穿上,跟着奔出门,不是找阿斗,只大叫:“来人啊!陛下受伤了,快传御医呀!”
但是整个寝宫的侍从都被澧兰芫茝调走了。回鸾边叫边往外走,过了片刻,终于惊动了把守宫门的澧兰、芫茝等人。宫廷在刚入夜不久,又再次沸腾起来。
“我怎么说的来着,这位的反应我们怎么猜得到。”武侯终于不摇他的扇子了,一面听澧兰芫茝报禀昨夜宫中发生的事,一面看凤雏和法正。
凤雏回道:“哎,我们猜的是这事真成了,陛下会有什么反应,可没猜陛下发现这事的反应。”
“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彻底死心吧。”法正正在为去汉中驻守做准备,这次失败也好,彻彻底底地断了他的念想。
阿斗斜靠在榻上,闷声问道:“真的死心了?”
“真的。为了陛下百岁平安,只好死心了。昨夜是我们对不住陛下,以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法正正色道:“也请陛下再勿做此反应,以安我心。”
“昨天是急昏头了,我现在也后悔呢……哎,轻点,轻点。”正在给他换药的黄皓突然加重手上的力道,阿斗疼得脚趾头都在抽筋,澧兰给他擦去冷汗,瞪一眼黄皓,黄皓赔了罪,放缓动作,阿斗喘口气,又道:“不过昨天那个歌姬折枝真不错,黄皓,要不你去学一学?”
澧兰听了回道:“陛下,回鸾还在大牢押着呢。”
阿斗笑道:“她只是从犯,主犯都好好的在这呢,何必难为人家小女孩……疼疼疼,轻点……”
黄皓掖好白绢的头,道:“陛下,已经包扎好了。小人这就去见回鸾,一定学会了再回来。”
“算啦,一般这都是独门的,没个十年八载学不会,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阿斗真只是随口一说,复又道:“能挑这样的一个来,真不容易。难为母后了。芫茝,去放了她,带她过来。肯这样牺牲,一定有她的委曲。”
“是。”芫茝领命退下。
阿斗又问道:“药是哪来的?师傅,别东张西望,谁给的药,你们把这个人交出来。”
反正瞒不过去了,阿斗又素来仁慈,凤雏便老老实实招了丹士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阿斗不过听一听,暗骂一顿,实在没精力管,也就算了,改问起武侯府中的那些青年才俊如今怎样了。武侯提起姜维来,眼睛里都是精光,赞不绝口,大有把自己的事业都交给他的意思。阿斗听着也高兴,法正和凤雏听到兴头上,忍不住将现在朝中的年轻人一一点评一番,多数是不错的,少数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去年虽然北伐损耗了国力,战后抚恤又是一大笔支出,但是商业兴旺,国库的收支居然勉强平衡,总之方方面面都充满了希望。
阿斗和三个师傅说说话,中间喝了三两碗药,片刻芫茝就带着素衣披发的回鸾来了。
凤雏咳嗽一声,武侯、法正会意,三人一起告辞。
他们走后,回鸾走到阿斗正对面向他一拜,然后躬身肃立。阿斗坐起来,黄皓为他披上氅衣,阿斗回想她的容貌,已经记不清了,便问道:“昨晚是你自愿的?现在这里没外人,你大可直白地说。”
回鸾抬眼看看阿斗又垂下眼帘,一声不吭。阿斗问几次,没了耐性,挥挥手叫芫茝带她走。
39.吉定
这次事了,朝中对阿斗的后嗣才算真的死了心,也彻底弄清了阿斗不愿意娶妻,这个“妻”不仅仅代表皇后,甚至也包括侧室,乃至侧室都算不上的侍女。
阿斗的烫伤并不很严重,出了正月,就好得差不多了,刚好遇上年初的繁忙,顿时忙了个分身无暇,直到春收春耕都结束了才缓过气来。
最好的消息是农书修订完了,修订完的版本虽然十分粗略,但是已经比现存的耕种制度要增加了很多内容,阿斗粗粗翻过一遍,与他知道的少得可怜的知识没有矛盾,便盖上玉玺,颁行天下,并且定下规定随时增补,定期整理。相信只要能保证足够的时间,慢慢发展农业,兴修水利,蜀汉的国力会慢慢涨起来的。
比较低的税收,相对稳定的环境,以及高产的水稻,对平民的第一影响就是生育。几年来人口的出生直线上升,可以想见,蜀汉的壮劳力会逐渐丰盛起来。而且不论人才出现的概率是多少,基数大了,人才的数量也会增加,不求武侯这样的一抓一大把,至少要多几个能治理地方的。
阿斗在各地交上来的卷宗中一面幸福地yy着未来,一面头痛着各种事务的繁杂。新农书颁行之后,各地因为情况不一样,各种问题都冒出来一一反馈到阿斗这,还有水利的问题。好在白昼一天天地变长,加上太后殿把灯油的用度分给了阿斗,因此能翻卷宗的时间也足够了。
时间是够了,但是阿斗的精力却不够,有时看到一半就趴在案上睡了。这时候太后送过来的茶叶就成了救命的,虽然味道奇惨无比,但是提神的效果却完全发挥出来。只要时间算好了,就会正好在看完卷宗盖完玺之后差不多能睡着,没算好时间,那就比较倒霉,或者没看完就压不住睡意睡了,或者是躺在榻上也睡不着。
初夏的一个夜晚,阿斗因为武侯上疏的人事调度与他有分歧,搜肠刮肚要给魏延一个离武侯远点又比较重要的位置,多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还有十来份卷宗没翻就觉得头疼难忍倒在案上。
心里有事的时候是睡不着的,阿斗不过是为了缓缓头疼才趴下,虽然是迷迷糊糊的,但外界的事也不是不知道,黄皓拿一件氅衣覆在他背上的时候,阿斗立刻就醒了。
黄皓惊醒了他,连连谢罪,阿斗挥手让他停住,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黄皓望一眼更漏,报道:“陛下,差一刻寅时。小人服侍陛下安寝?”
阿斗摸摸竹简,道:“我睡了这么久?算啦,你去沏壶茶来。”
“啊?可是陛下,再不久就天亮了……”黄皓犹豫着不想去沏茶,阿斗瞪他一下,他才无奈地下去了。
不管黄皓是出于什么对他十分关心,总归是难得的,有时候黄皓有些僭越,阿斗也不会在意。
黄皓不多时就端着茶案回来了,稳稳奉给阿斗,阿斗一面翻地方的呈报,一面饮茶。饮下半壶,卷宗看完了,阿斗停了茶杯,道:“你陪我出去走走。放心,明天放你半日休息。”
“陛下厚爱。”黄皓捧起被阿斗抛在一旁的氅衣,道:“陛下,外面风凉,还是穿上吧。”
“你带着吧,我现在不想穿。”阿斗起身出门,黄皓忙熄了油灯跟上去。
阿斗不睡,不仅黄皓得陪着,澧兰芫茝也不能睡,阿斗特别准他们三个轮班,他们却坚持都要陪着,阿斗此刻出门散心,他们便都跟着出来了。
刚才下过一阵雨,风冷冷的,空气潮湿而清新。阿斗扯扯衣领,解了外衫给黄皓拿着,黄皓担心他沾上风寒,劝过三次,他不听,他也没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阿斗这日格外兴奋,一路还与黄皓等人说笑。黄皓捧着衣物紧跟着,澧兰提着琉璃百子灯在阿斗近前照着,不时提醒他小心,旁边还有十来个内侍提着灯笼照明,芫茝随时等着阿斗的吩咐,一行人绕过花园,慢慢北行到水池边,便到东方微明时。
阿斗有些乏了,黄皓早看出来,叫几个内侍在池边柳树下择稍干的石块擦干,铺上厚厚的衣物让阿斗坐下。阿斗在石块上坐一阵,黄皓看着他打个寒噤,忙把外衫和氅衣给他披上,阿斗这次没拒绝,盘膝而坐,伸手拢紧衣襟罩住全身。
澧兰、芫茝、黄皓和一众内侍低着头在阿斗下手立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四周只有风吹过草尖摇晃树梢的微响。
仔细听还有细小的抽泣声,阿斗很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点点细微的声音,招来黄皓,命他派人查看。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谁这么大胆?阿斗一面猜,一面等着侍从们来报。不多时,有个小内侍便领着一个绛红三绕椎髻的女子来了。
虽然不记得容颜,但是阿斗仍然能一眼认出她来。回鸾嘛,老熟人了,到了他跟前还在抽搭。阿斗反正也睡不着,有点新鲜事做做也是好的。
阿斗挥手,只留下黄皓和澧兰芫茝在身边,其他内侍都把灯笼挂在附近的树枝上,远远地退下。
“你哭什么?”阿斗忖度再三,挑了个最明显的问题,道:“这里就朕和你们四个,放心说,他们口风很紧。”
回鸾跪坐在石下,低着头不安地绞着袖口,偷眼瞄瞄他,又慌乱地收回视线。
阿斗很有空,也很有耐心,问了她几次,回鸾始终支支吾吾,阿斗于是又道:“上次朕问你,你也不回答。看来女儿家的心思,不适合这么直白的问法。不过想来人总有不能外诉的苦处。朕是一国之君,尚且多处为难,何况是你。上次没成事,你肯定没少受气吧?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而伤心?”
回鸾抬头看他一下,欲言又止,低下头去继续拧手指绞袖子。
“看来不是。那……是不是你有倾慕的人?”阿斗不大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情,挑了个少女容易伤神的话题问,回鸾头压得更低了,阿斗自顾自地道:“如果是,那你可比朕还有福。如果不仅仅是你单方的倾慕,而是两心相许,那就更是福了,民间有句话,不是说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倒真像是为朕写的。”
回鸾默默地听着,绞袖子的动作也慢了,阿斗笑问道:“哎,你倾慕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像赵将军一样英伟不凡?还是像诸葛丞相一样儒雅清俊?或者只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想必你们一定相处融洽极了。在宫外的时候,你会和他一起去踏青,你给他做糕点,他为你作诗作画,可能做的并不好,但是却是你喜欢的。他有时候会让你伤心,但是更多的时候你一想到他就觉得高兴。是这样吗?他在宫外等你吗?如果你想出宫,朕可以放你出去。宫里除了长乐宫那,不需要女侍。”
回鸾向阿斗一礼,以额触地不起,终于开口道:“可他可能已经成婚了。小女与他,已经失散五年。失散之时,他已介二十五。且小女现在是歌姬,他却是士族子弟,家中父母姊妹,焉能容我?”
“至少你不怕被别人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朕不可以。”阿斗笑笑,复道:“你倾慕谁?朕可以让你见他一面,若是他未婚配,将你赐给他也可。他若已婚配,也至少得以一见。”
“……天下之大,他在何处,小女不知。”回鸾回道:“也许再见已成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