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的尹力,头痛地将脸埋进宽大手掌中。他拿出皮夹,从隐密的夹层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中女孩可爱的站在学步车里,歪扭地朝镜头走来。
[宝贝......拔拔快处理好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纵使他无心留在台湾,但现在他放不下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尹氏的运作,另一件则是要让尹青彦毁灭,或是重生。
他不希望是前者。这是最坏的方式。
尹青彦回到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明天过去找那个女人,应该做爱是避免不了的吧?
可恶!他会犹豫是因为,与其当牛郎跟不同人做爱,那还不如固定找个买主。
但是这样做,他无法面对汪彦君。
坐在沙发上不断烦恼的他,开始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尹力。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叔叔,不只干涉他的生活,还想控制他。
[你怎么了?]沙发另一边的汪彦君看到尹青彦的表情,忍不住问。
[没事......只是人不太舒服。]
[要不要躺一下?]汪彦君拍拍自己的大腿,像以前一样的问。尹青彦小时候最喜欢靠趴在他的腿上睡觉。
[我不是小孩子了。]尹青彦尴尬的说,但他犹豫了下,还是躺在汪彦君大腿上。
嘴硬的家伙。汪彦君嘴角上扬地偷笑。
两人间有太多复杂的过去,不管是看到难过的或是漠视他的汪彦君,都让尹青彦无法忍受。但最近有些改变,汪彦君总是轻易地跟他和好,不管是争执或做爱,隔天便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般地自然。
尹青彦觉得这样很好,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自然的跟他相处。
[彦君,你喜欢我吗?]尹青彦突然问。
汪彦君肯定地回答:[喜欢啊。]
反倒是尹青彦别扭了,他闷闷的问:[不是因为尹正才喜欢我的吧?]
[两个我都喜欢。]汪彦君温柔地摸着他的额头跟浏海。
[尹正跟她结婚,你不生气吗?]
[就算不结婚,他也不能跟我结婚。]
[所以只要有理由,你就能容忍他的背叛?]尹青彦奇怪地想。
[在一起,有些事是必须牺牲的。]他留在尹正身边,原本是要折磨自己,但是事情却反过来,占有尹正心中的位置后,他其实是幸福的过了那些日子。
所以不管尹青彦如何伤害他,他都无法恨这个孩子,这是他的心所下达的强制指令。
活着是为了赎罪,他该还的。
他们的关系处得很好,相信他可以慢慢改变尹青彦暴戾的个性。这个孩子,小时候可爱得跟个天使一样啊。
正,我还不能去找你。汪彦君在心底这么说。
他拉过一旁的毯子,轻轻盖住尹青彦。
隔天。尹青彦没想到他会在沙发上睡着,他将汪彦君抱回床上后,简单洗脸、刷牙便出门。
有些事是必须牺牲的。
骑着尚未还的摩托车来到饭店,他敲下103号室的门。
女人的声音透过门传来。[进来。]
他推开门,随后一记重击往他腹部而去。男子的力道非常重,尹青彦被袭击后,只能抱着腹部跪下。
[喀。]门锁上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尹青彦知道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了,他扭曲着脸问:[尹力派你们来的对吧?让我跟他谈。]
[抱歉,明天就会放你走,在那之前,你谁也不能见。]女人站到跪倒在地的尹青彦面前说,她指示两位壮汉可以捆绑了。
[让我见妳老板!]
尹青彦用力的挣扎,女人这次没有再命令男子动手,她只是让人架住他。
带有药味的手帕摀上他的脸,意识渐渐模糊的他,想起了汪彦君温暖的体温。
打开流理台的抽屉,汪彦君奇怪地看着空荡位置,他又拉开另一个抽屉,一样没有放钱。他本来想补买一些菜的。
他慢慢走回房间,到床头矮柜前翻找;抽屉里放着手表跟一些首饰,还有为数不少的纸片,他将纸片拿起翻开来看。
两个男人,身体交迭,光裸的。吻痕、尹青彦、自己。
字符串无法拼凑起来,零散地冲进他的大脑。
不,他怎么会跟尹正的孩子......
手中的相片全撒在地上,他猛摇头,坐在床上抚摸那枚戒指。
[还有一些蔬菜,弄点炒饭好了。]他突然想起冰箱里的东西,但站起身时,又看到地上的照片。
他猛地跳上床,害怕得将身体缩进棉被里,没办法走下床一步。
好恐怖......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他要被恐怖的东西吞噬了。
是怎么拿到藏起来的手机,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抱着电话在棉被里一直拨。
当杜风出现时,他[啊啊]地叫着,无法说出恐怖的东西在哪。
[啊啊......
[啊......]
[你怎么了?]不管杜风怎么叫唤,汪彦君都只是恐惧地抱着他。
看着像个鸭子一样叫的汪彦君,杜风注意到撒落一地的照片,照片里是光裸的两个人。他握紧了拳头,但被紧紧抱住的他无法将照片捡起撕个粉碎,眼睛一阵酸涩,杜风能感受到的,只有痛。
抱着汪彦君走出屋外,他紧紧地抱着他,[无论如何,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
房子趋于寂静,这是这栋房子最后有人住的日子。往后屋主没卖掉它,也没回来过。
但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男人的大叫声跟甩门声同时响起时,已经是隔天。
[彦君!]
尹青彦着急地冲回家里,却只见到散落一地的照片。[彦君!]就算粗暴地翻遍家里,依然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被带走了......他颓然地滑坐墙边,将脸埋进手里。
[闹够了吧?]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声音在跟前响起,[该回去了。]
[把他还来!]尹青彦跳起,出手就是狠狠一拳。[还来!]
尹力躲不过第一拳,但第二拳让他挡下了,握住尹青彦的手腕,他冷冷地笑着,[汪彦君已经被送出国,什么都没有的你,要怎么去找他?你有什么本钱要回他?]
[我不管!马上将他还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胡闹!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如果就是你的选择的话,就继续在高雄送报吧!你不跟我回去也没关系,尹氏就当没你这个人!]
尹青彦呆站在客厅中央,脑海中出现数个念头,最强烈的便是立即找到汪彦君,但是......他不知道汪彦君被带到哪去,他没有钱追上去。
现实重重的揍了他一拳,他发狂地将这个家的所有东西全破坏,看着滴着血的手背及已经看不出原来装潢的屋子。
他将照片收进口袋,走出这个他人生第一次想守护的地方。
尹力在车上等着他。
[你的人生,就是尹氏。]
【第十二章】
尹青彦坐在桌前审视合约文件,冷静与沉稳,完全看不出一年前他还是个大学生。尹力安排密集训练六个月,等买到的学历一到手,尹青彦便直接上任总经理职务。
半年来,他的平均睡眠时间低于五个钟头,除了熬夜准备功课外,便是阅读大量财经书籍;不过五个月的实际操演,他将接手的事务一个个处理完美。
[总经理,有位蓝先生外找。]特助的内线拨进来。
[好。东升的文件已经准备好,安排时间就可以签约。]
[是的。]涂智勋惊讶地想;东升集团的并购案,是三天前才交办给总经理的!
尹青彦走出办公室,将合约交到涂智勋手上,他的眼睛因长期睡眠不足而泛着血丝。
涂智勋花了三个小时检查及润槁,轻轻地吐口气。
大家都说尹氏出了个不得了的后辈,他一次次的见识到。
合约上原本的并购草案里,被多列了几个利于尹氏却又游走法律的条约,红笔标出暧昧不清的内容加上附注;事实上,这份合约已经没有再送上去签呈的必要。
涂智勋是当时跟尹青彦一起受训的新进员工,事实上,在上家集团任职两年,他已经算是商场上颇有名的干练分子。而进入尹氏并接受菁英训练,后者才是他目的。
克鲁德这位项目管理名人,一般人就算花钱也无法见到一面。能有企业请到这样的大师,而且是为期六个月的系统课程训练,说什么也无法阻止他跳槽。当然,受训的背后背负严苛条件,他必须在尹氏任职满三年才可离职,这几乎等于签下卖身契。
结训后莫名其妙被升上总经理特助,当看到尹青彦坐在总经理位置上,他才了解为何会被提拔得这么快。
一开始除了外貌外,他根本没留心过这个男子;因为他的基础太弱了,弱得像个学步幼儿一样。但空的容器,有时反而能容纳更多好的知识。
他的成长及观点比起入行有段时日的人,的确更有创意而多元。
一开始就接受最好的教育,果然是天之骄子。
同时受训的人都心知肚明了解到了,这门课是为尹氏继承人所准备的,他们这些人只是拿来提升王者能力的练习对手。
虽然他不想跟尹青彦竞争,白白便宜了实战经验给他,但有机会踏进这门坎,又怎会消极地度过这六个月?受训后期,他跟尹青彦是不相上下的死对头。
总之,每个人都成长了,包括那个不知为何冲得又凶又猛的继承人。
不是ABC却说了一口流利外语;明明是天之骄子却在半夜猛做功课;该无忧无虑的人却带着阴沉眼神。背后似乎有很多故事,不过问遍尹氏,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继承人,没人知道多少。
涂智勋没做太大修改,完全遵照尹青彦的笔记重新誊两份正式合约,他将合约放进资料夹,套上袋子封膜后,盖上尹氏集团的标志。
[啊......]不小心让刀片划伤了手,他吸吮指头的血时,想着是早上的惊吓还没回复过来吧。
病房内[哔─]的长音,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嗨,这里!]坐立不安的蓝安信见到熟悉的人,他高兴地挥挥手。[怎么休学了也不说的?]
[回来实习。]尹青彦把在门口拦下的热饮递给蓝安信。
蓝安信小小声的问:[那你的情人呢?]
尹青彦喝了口自己的茶,语气淡然地道:[分手了。]
看到尹青彦看似不痛不痒的样子,蓝安信忍不住道:[你看起来还真冷淡啊。]
尹青彦眼中闪过一丝情绪,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可以,]尹青彦拿出一个精致的扁盒,抽出一张名片,[但是下次请先跟我的特助约时间。]
蓝安信[啧]了一声,[真是,听起来感觉真不好。吶,我的图画完了,这是复制的小画,给你。]
大约半人高的复制画递到尹青彦眼前。这叫小画吗?尹青彦心想。
画中的他,慵懒地躺在杂乱床上,俊美的表情带着美好的笑容。整张冷色调的图里,只有背后像花一样盛开的翅膀,是暖色系的橙黄。
[不用给我。]他说。
[说给你就给你!拿去!]蓝安信不爽的说。
他感到不过一年不见的这个人很陌生,虽然尹青彦本来就是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但毕竟还是很率直的;现在的他空有礼貌,却冷淡而又疏离。
[谢谢。]尹青彦低垂着眼,将画拿在手上站起身,[那我先去忙了,再见。]
蓝安信挥挥手。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说[老朋友特地来见你也太没礼貌了]这种机车的话,但是他觉得跟现在的尹青彦说这种话,根本是像垃圾一样。
看着男人西装笔挺的背影,蓝安信落寞地轻轻说:[不再见了。]
回到办公室的尹青彦将画锁进休息室里,看着那道锁,他陷入回忆;跟蓝安信已经不是同世界的人了。最后,只有这幅画是真实的存在着。
他径自搭上内部电梯,直接到达最高楼层。本来,他打算等医院消息传来再动手的,但是蓝安信的来访,成了催化剂。
该是解决的时候了。
[董事长。]尹青彦敲了两下门后进入。
[进来,]尹力从文件中抬起头,[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叫我叔叔。]
[是。]
[对了,这几个月你表现得很好,我请示过叔公,再半年你就能到我身旁实习了。]
[太好了。]尹青彦微微一笑。[但是我不能再等半年。]
尹力挑挑眉,放下手中文件。
尹青彦道:[我有能力,让我早点接手不是更好?另外,拟好的遗嘱里,继承人虽然是我,但前提为进入董事会才能生效......
这应该是叔叔你建议的吧?]
尹力点点头,他试图说服眼前的年轻男子:[集团的营运范围太大,你必须累积实战经验,才不会吃亏。]
[叔叔也是临时上任的。]
[......这事,我再跟叔公商量。]
[不用商量了,爷爷应该撑不过今年。]尹青彦眨眨眼,[或是,今天。]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尹力低喝:[你说这什么话!]
尹青彦神色诡谲地说出跟眼前完全不相干的话:[那个孩子,是你带走的吧?]
[什么孩子?]像被击中要害,尹力脸色突然惨白。
[那个同母异父姐姐所生下的孩子。]尹青彦叹息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猜,叔叔爱上的是自己永远碰不到的人,所以用这种激烈手段带走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对吗?]
[尹青彦,你不要胡说!]
[我只是猜的,叔叔别发那么大脾气。]尹青彦笑得无害,开玩笑似地眨眨眼。
电话突然响起,瞪着尹青彦的尹力接起后,电话另一头着急的女声传来:[老天保佑!我终于找到你了!老爷情况突然恶化,早上送进手术室还没度过危险期!]
他一整个早上都在办公室,根本没离开......尹力不敢相信地看向尹青彦,后者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我知道了,姨妈,妳不要紧张,我马上过去。]挂上电话,尹力沉重道:[他是你爷爷。]
[我只是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做。]尹青彦无辜地笑笑。
愤怒的拍击桌面,尹力气道:[你说了什么!?]
尹青彦垂下眼睛,一字一句缓慢地道:[我说,尹力绑架了尹丹芃的孩子,就藏在日本。问爷爷要怎么处置?就只是这样。]
[尹青彦......!]尹力跌坐椅内,怎么样他都没想到尹青彦会这样对他。
[爷爷就算醒得过来,他第一个算帐的,也会是你。]尹青彦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束头发;发质柔软又带点褐色,是小孩子未成熟的发丝,[明天十二点前,我要看到你的辞呈跟股权转移文件。]
[叔叔是为你好,况且只要半年,尹氏就是你的......为什么要做到完全没余地!?]
[一年,这已经是极限。]尹青彦低低地笑了声,将手中的头发慢慢撒在地上,[叔叔花天价请来老师,用六个月教我的,这叫养虎自啮。]
布局半年,耗尽力气也必须将每件事做到最好,为的,就是要股东会不会因尹力的离去而动摇;花重金追查尹力的弱点,是为了有备无患。没想到,这个正经的叔叔被挖出来的丑闻,竟然比他爱上男人还糟。
四年前尹丹芃的孩子在幼儿园回家路上,跟保母一起凭空消失。
口口声声为他好,要他重回正轨,自己却快活地回日本跟绑架来的孩子相聚?尹力不是不回台湾,而是因为那个孩子根本无法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桌子后的尹力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还是汪彦君这个结。他喃喃自语地说:[我应该一开始就找人解决他的。]
[来不及了。]尹青彦大笑。笑得太过于激动,开始喘气的他只好倚靠墙面;那阵子的试药,的确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