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他说,“现在我们来谈谈萨德玛利亚的人渣们是怎麽对待你的,谁放了那个玩具锡兵,你是怎麽逃出来的。希望你能说清楚,要是敢撒谎,我就把你光著扔到街上去。”
他目光严肃,绝不是在开玩笑。
兰德尔惊恐地蜷缩起来,他需要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蜗牛壳。艾伦抓住他的手臂,把他从角落里拖出来,强迫他望著自己。
“看著我。别像个没用的布娃娃,现在你有决定权了,只要你告诉我,只要说那个人的名字,我就替你杀了他。”
兰德尔看著艾伦的蓝眼睛,他不再又叫又逃了。因为艾伦说“我替你杀了他”。听起来就像一句咒语,一个符咒,一件秘密武器。兰德尔本来不该相信这样的承诺,这太像一句玩笑了。但是当他看到艾伦的眼睛时,他立刻就相信了,无条件地相信了这句话。
“你会替我杀了他吗?”兰德尔问,声音平静了很多。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希望”化成了阳光中跳跃飞舞的灰尘,那麽真实,那麽不可思议,就像活的一样。但是同时,他又感到了无比的恐惧。麦克给他的感觉是温暖的,艾伦则代表了冷酷。他们是一对不可思议的组合。
“你真的能杀了他吗?”兰德尔迟疑地问。艾伦说:“是的,杀了他,让他永远消失,永远离开你的生活。”
兰德尔慢慢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这麽说。他是不会死的。”
“这世上没有不会死的人,你,我,所有人都一样。”艾伦低声说,“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怀疑。别害怕,你已经受了太多苦,接下去该轮到他们了。”
这是承诺吗?兰德尔注视著艾伦的蓝眼睛。
“你是谁?”他问。
艾伦说:“杀手。”
兰德尔松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什麽会这样。如果艾伦说自己是警察,他一定会惊疑不定。不能信任警方,他们会把他送回老地方去,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他无法判断哪些警察是好人,哪些是“自己人”。可是“杀手”这个词却很新鲜,代表了一种力量,和另一种规则。
艾伦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他的信任,不是温柔的关照,而是给了他一件犀利的武器。
兰德尔无法理解两个个性截然相反的人为什麽能如此默契地在一起。
他开始回忆过去:“我在那里呆了三年。”
“你现在几岁?”
“十七岁。”
兰德尔说:“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发生的,深夜回家时有一群人在路口等著。他们有一辆车,很快追上我,把我塞进车里。我醒来後,就在萨德玛利亚的地下室。”
“你的父母家人呢?”
“什麽父母家人?”兰德尔说,“此後的一星期,我想尽办法逃跑,甚至绝食、自残,希望他们会送我去医院或者干脆杀了我。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只能使我失去更多自由。半个月後,有人把一张报纸放到我面前,上面有一条新闻,我至今还记得。在报纸右下角,雷蒙德大街的帕斯克一家在晚上被枪杀,歹徒闯进去杀掉了睡梦中的一家三口。他们杀了我的父母和我的姐姐。都是因为我,他们要我彻底死心,不要再有任何希望。”
他敞开心扉,倾诉所有。他积聚了多大的能量。
艾伦说:“说下去,全说给我听。”
米歇尔吸了口气说:“於是我成了一件工具。我忍受所有酷刑,再也没想过要逃跑。如果不是米歇尔,我大概很快就会死在里面。”
“米歇尔是谁?”
“是我在那里认识的朋友,米歇尔很漂亮,比我年长5岁。他就像我的哥哥。虽然我们很少有机会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是表演那些令人作呕的节目,但是他一直在鼓励我,他说我们能逃出去,有一条秘密通道,他挖了很久,很快就能打通。我问他有多久,他告诉我有八年。他在那里呆了八年,仍然坚信能获得自由。”兰德尔低声说,“终於有一天,他认为自己成功了。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希望我们能一起逃走。我很担心,我不知道赤身裸体能够逃多远。我在精神上背叛了他,米歇尔耐心地劝我,浪费了大量时间。後来我们被分开了,有个客人想和我做游戏,我松了口气,以为这样就能让米歇尔暂时放弃计划。可我错了。他坚决得让我震惊,过去的八年都是为了这一刻,不管结果如何,这将改变他的命运。死或者自由,二者必居其一。可我做不到,我退缩了。”
“米歇尔是那个萨德玛利亚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出逃的……”艾伦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找不到恰当的词来代替性奴这两个字。兰德尔说:“他没有成功,而是被抓了回来。所有人都到场,观看最後的表演。这场表演至关重要,必须起到警示作用。我不想看的,但是他们强迫每一个人看清楚。整个过程米歇尔都没有叫喊,他们不堵他的嘴就是想要听惨叫,但是他忍住了。我知道,他不会让他们再得逞,这是我没有的东西。他用了八年的时间,保住了自己的尊严。”
兰德尔平静地叙述著,艾伦没有打断他。
“米歇尔死了之後,我却好像又复活了,再度想要逃走,离开这个地方。我发现那条通道还在,他没有让他们发现。但我必须耐心等待,等所有人忘了这件事才开始行动。”
“你成功了。”
“我成功了。”兰德尔说,“但如果没有你们,我的结果和米歇尔是一样的。”
“那个锡兵呢?还有暴君,你知道他吗?”
“我没见过他。米歇尔被抓回来时,他也在场。只是我不知道哪个是他。”兰德尔说,“至於那个锡兵,是米歇尔留给我的礼物。我们偷偷藏起来,一有机会就拿出来听那首检阅进行曲。昨天它被一个调教师发现了,他上足发条把它硬塞进来。他没有锁住我,知道我不敢轻举妄动。我听到米歇尔在叫我,那一定是上帝创造的机会,我等了两年,终於被放到这个房间。这是米歇尔的房间,我的手脚获得自由,趁调教师转身去挑选道具时,抓起镣铐砸破了他的脑袋。没有时间,不能浪费更多时间,我甚至没想到把锡兵拿出来,就这样抓起床单找到了通道。真不敢相信我成功了。在狭小的通道里,我好像变成了米歇尔,我们成了一个人。”
兰德尔说完了,他的精神有些恍惚,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又好像刚从一次催眠中苏醒过来。他说:“我逃出来了是吗?”
艾伦说:“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还有更多人在地狱里。现在来告诉我,出口在哪,哪个房间,关於萨德玛利亚的一切,尽可能仔细地回想起来。当然还有Tyrant。”
“只有你一个人要去吗?你会没命的,他们有枪。”
“我也有。”艾伦说,“不会比他们少。”
兰德尔盯著他看,看到有黑影在晃动,像死神的影子。他吓了一跳。
“让我想一想。”兰德尔说,“我不能说错任何细节。”
第八章 天堂
艾伦下楼时,已经快到凌晨了。
麦克还在客厅等他,并没有独自去睡。他发现自己忘了晚饭的事,忽然感到肚子饿,但现在已经不可能去外面吃了。
兰德尔凭著印象描述了俱乐部的地下结构,艾伦按照他所说的画下地图,其中包括米歇尔挖的通道。这是个疑点,为什麽它没有被发现?艾伦做了记号,但是这个明显的破绽反而为兰德尔争取到了信任分,设圈套的人不会如此不小心。除了这些,艾伦还询问了调教师的作息时间和保镖的位置,至於Tyrant的信息则少得可怜。
兰德尔说得很详细,他的确是长期在策划出逃。从米歇尔死去的那一刻开始,逃跑的念头就从未消失过。兰德尔把愧疚和思念化成了令人敬佩的专注,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然而更令人敬佩是米歇尔,如果这不是个拙劣的圈套,那麽他在自己逃跑之後还没有忘记隐藏好秘密通道,为兰德尔留下了一线生机。
那条通道现在如何很难说,兰德尔不像米歇尔那样镇定仔细,他的逃亡是出於一个偶然的机会。不过艾伦还是记住了通道的位置,以备後用。他折起手绘地图放进口袋,还需要更细致的研究才能制定行动计划。
离开时,艾伦叮嘱兰德尔:“我们刚才的对话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麦克,明白吗?”
“我不会对他说的。”
艾伦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他是个正义感很强的好人,但正义感并不总是个好东西。”
“你真的是杀手?”
艾伦头也不回地说:“是的。”
“有危险吗?”
“如果你不认真的话会很危险。”艾伦说,“但是太认真的话会更危险。这就是真相。”
兰德尔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艾伦下楼来,推醒了正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麦克。
“小心著凉,去卧室睡。”
麦克睁开眼睛望著他说:“谈完了?现在几点?”
“快一点了。”艾伦去冰箱里找东西吃,但里面几乎空了。“明天要再去一次超市,把冰箱装满。”
他把仅有的一些冷冻食品拿出来加热,麦克问:“你们谈了些什麽?”
“没什麽。”艾伦说,“我们什麽都没有谈。”
“别说谎,艾伦。你在里面待了6小时。”
“我给他讲了个睡前故事,好过你的果汁,现在他睡得很好。”
“我还不知道你有讲故事的天赋。”麦克说,“你并不喜欢孩子。”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每天给你讲故事。”艾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说,“有段时间,我一直想回到过去,给还是孩子的我讲故事。有时候我挺需要有个倾诉的对象,哪怕他看不见我。”
麦克替他把热过的东西拨到盘子里,他们一起站在厨房的餐桌前,这是个温馨的地方,非常生活化,与枪林弹雨无关。
“你喜欢什麽样的故事?”麦克问。
“正义战胜邪恶。”
“真的吗?”
“看你怎麽理解。”艾伦说,“对於正义的定义每个人都有不同见解。”
麦克搂住他的肩膀说:“好吧,不管怎麽样,你能让他睡著就是件大功劳。”
艾伦想了想说:“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能陪我吗?”
麦克转头看著他的眼睛,有点意外。他问:“在哪?”
艾伦把他压倒在桌子上,餐盘和玻璃杯被扫到地上。“这里怎麽样?”
“艾伦,我警告过你,别摔坏盘子。”
“别出声,我会扫干净的。”艾伦低声说,“坐到桌上去。”
“兰德尔在楼上。”麦克吻了他一下。
“他敢偷看,我就去杀了他。”
“别发疯,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你总爱说我疯了,是这样吗?”艾伦用力咬他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个红印,接著又久久地吻他。
麦克拥抱著他,他们紧贴在一起,互相亲吻对方。
有时他们会感到彼此之间存在分歧,但仍然喜欢对方的每一个部分。这种喜欢和大部分外在条件无关,和一些内在的想法也无关。大多数的时间,他们可以不去考虑烦恼的事,单纯享受在一起的幸福。爱有时就是如此。像一个万花筒,构造简单,但是变化无穷。
兰德尔离开了床,掀开被子来到地板上。冰凉的地面让他浑身发抖,但他没有退缩,穿上衣服,打开房门。
重述过去使他有些失眠。他想找回锡兵,那是他和米歇尔唯一的连接。兰德尔不否认自己对米歇尔的感情,超越了友情,更深一层。即使在艾伦面前重述时也毫无顾虑,希望他就那样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段时间他的身体里充满了酸,消融著所有的一切,爱、温暖、信任和勇气,只在最深处留下一隅空地。这是最後的防线,是盒子里的希望。米歇尔和他共有这份希望,使他坚持著活了下来。
厨房的灯还亮著。
兰德尔轻轻走过去,看到了终生难忘的场面。
艾伦和麦克相拥在一起,好像他们生来如此无法分开。在经历了那麽多惨痛的折磨之後,兰德尔本该厌恶这种同性之间的肉体关系,他对米歇尔的爱是纯洁的精神之爱。可是不知为什麽,在那种有节奏的运动之中,他久久无法转开视线。
就像是大海的节奏,一种难以把握的节奏。阳光下的大海,温暖的感觉。兰德尔感到了爱意,就像他和米歇尔一样,他们互相爱恋依靠。他出神地望著他们,伸手捂住了嘴。他发现自己哭了。
他回到温暖的床上,面向阳台的窗外,轻轻哼著那首锡兵检阅进行曲。
米歇尔你好吗?天堂的生活怎麽样?
找到你的家人了吗?
第九章 诱饵.後篇
整个上午都没有人在房间里走动。
兰德尔醒来时,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团热光里。这张床成了一个聚集热量的器皿,温暖而柔软,令人有些依依不舍。
兰德尔对著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个人。昨天之前的烦恼全都不见了,不存在了,从内而外焕然一新,体力也正在源源不断地回复。他转头看了看床头柜,上面放著擦洗干净的锡兵。在整个熟睡的过程中,兰德尔没有发觉谁悄悄进来过,但锡兵却已经摆放在那里。玩具兵一脸严肃地看著他。
兰德尔把它拿在手里,露出了微笑。“谢谢。”他说。
外面传来敲门声,麦克在门外说:“我要进来了。”
“请进。”兰德尔使劲让自己坐起来。麦克说:“想吃东西了吗?有热麦片粥。”
“谢谢。”
“昨晚睡得好吗?希望没吵醒你,艾伦把盘子打碎了。”
“我没听见。”兰德尔说,“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
麦克望著他手里的锡兵说:“艾伦告诉我那是你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把它弄干净了。”
“谢谢。”兰德尔不断说谢谢,这使他自己都感到窘迫,於是扯开话题说,“想听它唱歌吗?”
“好的,我小时候也有个这样的玩具,我一直很想弄清楚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
兰德尔轻轻转动发条,那首漂亮的进行曲从玩具兵体内响起来。
他们一起静静听著,兰德尔忽然问:“艾伦先生是个什麽样的人?”
“指哪一方面?”
“全部。”兰德尔说,“他像个大谜团。”
麦克想了想说:“我不太想在背後评论他,但是,其实他是一只鸟。”
“什麽?”
“他会飞,而且飞得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