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凤凰

作者:凤凰  录入:05-15

苏妄言抬起头,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族内还有一个厉害的刀客——有劳阁下请吴钩出来!”
老七和阿渝皆是脸色巨变,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
苏妄言脸上带笑,手上也已暗暗蓄力,准备一等阿渝发难就遽然出手。
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也是脸色一整,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也恁托大了!你这样莽撞,难道不知道有多凶险么?!”
苏妄言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火,一愕,讷讷道:“我当时只想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刀客家族的人,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很难再有机会……”又大声道:“再说了,老七没武功,那阿渝不过一个脚上有残疾的毛头小子,我难道连他们也对付不了?”
韦长歌冷哼一声,沉声打断道:“一山自有一山高,江湖中能人异士多得是。一个家族能靠一把刀过了这么多年,自然有它的道理!那阿渝再怎么年轻,终归是对方选出来的传人,手上能没两下子?哼——你就敢冒险!”
苏妄言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你!你真是……”韦长歌气结,蓦地立起,狠狠瞪了苏妄言半天,咬着牙道:“总之,以后不许这样!”
苏妄言笑了笑,拉他坐下,道:“喝口茶,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艺高人胆大’,你听过么?”
韦长歌长叹一声,恨不得把‘不得再犯’四个字刻到他脸上。
苏妄言已接着讲道:“我看那老七的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一个眼色阿渝便会出手,心里也早自提防着了,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就连心跳声都听得见似的……过了好一会,老七沉着声音问我:‘你知道我们是谁?’——他说这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来历了……”
苏妄言听老七开口就问自己是不是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被道破了来历心里不安,索性挑明了道:“贵族刀法天下无双,谁人不知?在下虽孤陋寡闻却也是仰慕已久了。”
老七慢慢坐下,沉着脸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
苏妄言笑道:“天下的事哪有能瞒得过人的?你们虽然隐姓埋名躲在这穷山恶水之间,但终究还是不能神鬼不知。何况有这样精妙的刀法传世,又怎么逃得过世人的眼睛呢?”
阿渝冷冷打断道:“我们族内的事从来不肯告诉外人,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今天你若不说个清楚,我们可要对不住了。”
苏妄言见他言语跋扈,顿生反感,当下冷笑一声,道:“不敢,洛阳苏妄言,愿意请教。”
说着就要起身。
阿渝眼中冒火,也踏前一步。
那老七却打了个冷颤,急急挥退阿渝,把“苏妄言”三个字喃喃念了几遍,低声道:“原来你姓苏?你是洛阳苏家的人?”他低着眼,却并不看向苏妄言,这句话倒像是自问,又像是自答了。

苏妄言心下狐疑,仍是点了点头。
老七抬头细细打量了他半天,叹了口气,茫然道:“是有一点像……是有一点像……我刚才怎的就没看出来……”
苏妄言一愣,怔道:“什么?”
老七肩头一震,猛然回神。他摆了摆手道:“也罢,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苏妄言惑然不语,心下隐隐约约想起个人来。
老七强笑了笑,正色道:“苏公子,多年前我们全族曾罚下重誓,世世代代决不伤害任何一个姓苏的人,若有违背,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你今天既然找上门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就不妨直说吧。”
苏妄言略一思索,笑道:“好,我来,是要找一个叫吴钩的人。”
老七眉头紧皱,沉吟半晌,道:“吴钩……他确是我们族里的人,不过……苏公子找他作什么?”
苏妄言微微一笑,道:“要找他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要找他?又有谁会知道吴钩?”
老七显是十分困惑。
苏妄言也不隐瞒,回道:“十二年前离鸿山庄的苦主。”
老七颤声道:“公子说的苦主……”
“我说的,就是离鸿山庄庄主关城的儿子。”
却听得两声惊呼,老七和阿渝皆是一脸煞白,两人对望了一眼,阿渝低声道:“他原来还有个儿子……七伯,你看他会不会……”
老七神色惊怒,破口骂道:“那个畜生,他敢!”转向苏妄言问道:“我们族中的事,苏公子可是听他说的?”
苏妄言摇头道:“关无恙除了杀父仇人的名字叫吴钩,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刀客家族的事我也是无意中听家中长辈提过,这才顺着线索找来的。”
老七道:“这么说来,关城的儿子并不知道我们家族的事?”
苏妄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七和阿渝便都舒了口气。
苏妄言不知他二人何以如此紧张,心中诧异,随口问道:“二位若是知道吴钩的下落,还请务必相告。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见他一面,问清当年的事,好对关无恙有个交代。”
老七伸手抹了把脸,有些疲惫地道:“苏公子怕是白跑一趟啦,我们也找了他好些年了。”
苏妄言惊道:“怎么回事?”
老七苦笑了一下,道:“十二年前那件事之后,吴钩就失踪了。我们也派了人到处打探,只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消息。”
苏妄言一愣,想到连日来的辛苦都白费了,不由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却听老七接着道:“苏公子,我们族内有规矩,凡是姓苏的客人上门都不能得罪了。我们虽然不知道吴钩的下落,不过却可以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你。”
苏妄言大喜,忙振作精神听他说下去。
老七想了想,道:“我们这一族的来历,想必苏公子也知道一些吧?我们的祖先是一位不世的枭雄,他出身乱世之中,心怀壮志,仗着一身好武艺,网罗四方英才,与当世群雄逐鹿天下,可惜千秋大业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他杀人如草芥,仇家甚多,失势之后,为了躲避追杀,就领着族人找到了这个地方隐居下来。但仇家还是不断的找上门来,他怕自己死后家人无所依靠,难逃被仇家赶尽杀绝的厄运,不得已,就把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一套绝学传给了儿孙——就是如今这套盖世刀法。”
他说的这些,苏妄言虽听三叔说过,却远不及这般详细,不由听得入迷。
“他死后,他的儿孙又杀了好些上门寻仇的人,但过不了多久,又有仇人的儿孙又来找他们报仇,于是怨怨相报循环往复。慢慢的,他们就意识到,长此以往便又会回到当初那种永无宁日的生活,他们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厌倦了这套刀法。一些人主张不再让后代习武,另一些人又反对说若不学这刀法,一旦有什么变故,后代子孙要怎么自保?两边争论了许久,终于决定每代子孙只选出一个人来继承刀法,这样其他人便可以过平静的生活,而如果有什么不测的话,这个继承了刀法的子孙也能护得家族平安。由于责任重大,被选出来的继承人实际上就是那一代的族长。我们就这样一代一代在这穷山恶水之地隐姓埋名地生活着。很多年后天下又是大乱,奸佞当道,瘟疫横行,加上天灾不断,粮食歉收,族人的生活也越来越困难。那时的族长为了维持大家的生计,终于独自回到了中原。他做了一个刀客,靠着把酬金换成粮食带回来,总算度过了那段难关。详细的经过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个刀客的传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苏妄言道:“那吴钩便是上一代的刀客?他杀关城也是受人委托?为什么连关城的家人和连伐远一家也没有放过?”
老七缓缓道:“我们虽是刀客家族,但也不会滥杀无辜。第一代的刀客所杀的便全是乱臣贼子。后来这规矩虽然放宽了些,却也是只及事主,从不牵连对方的家人。离鸿山庄的事,实在另有原因。”
苏妄言惑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七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苏公子,你可知道我们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怎么选出来的?”
他不等苏妄言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刀法的继承人要担负一族的生计和安全,所以他必须是一族中最聪明、最强悍、最有能力的一个。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族里每个小孩从一出生,就开始要受到族里长老的观察。一般到了六七岁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确定了人选。”
老七突然显出犹豫之色,顿了顿,才道:“这个被选出来的孩子,会被打断手脚,丢到千里之外。”
苏妄言不觉悚然,他下意识地看向阿渝,喃喃道:“你的腿……”
阿渝木然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处理得不好,没能复原。”
苏妄言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七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被打断手脚扔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活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就算伤好了,也是流落街头四处乞讨,处处遭人白眼,被人唾弃。这样恶劣的情况,他如果还能生存下来,就一定有非同寻常的能耐。而且有过这种痛苦经历,才会有被生活磨练出来的智慧和机警,身体、意志会强过普通人百辈……只有通过了这种试炼的子弟才堪重任,否则,是不能担当族长,也是没有资格继承刀法的!到了这孩子十六岁的时候,前一代的刀客便会去找他,带他回山,教他刀法。”
“这套刀法一代一代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每一代的子弟只有一个人能学到这套天下无双的刀法,绝无第二人可以一窥其中奥妙,这是我们一族决不能违反的族规,也是最大的禁忌!但是在二十七年前,当时的族长带回来的,却是两个少年。”
苏妄言心头一紧:“吴钩和关城?!”
老七凝重地一点头,沉声道:“不错。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六岁时被丢弃在襄樊,被族长找回来的的吴钩,另一个,就是关城——那个时候,他叫君思。”
老七道:“我还记得,因为犯了族规,他们一回来便掀起了轩然大波,长老们连夜把族人都召了来,聚在一处商讨此事。那时侯我才十五岁,也跟着去了。吴钩那时还是个少年,但已经高大挺拔,虽然一身的风尘仆仆,仍是难掩英气——唉,我们族中有好些女子,便是那夜一见之后从此就对他念念不忘的……他旁边有一个少年,也是差不多年纪,体形秀颀,一直低着头躲在吴钩身后。所有人到齐之后,族长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吴钩旁边,拍着他的肩头说:‘我把吴钩带回来了。这孩子很好。很好。’他连说了两个很好,嘉许之意场中人人都听得出来。接着,他拉过藏在吴钩后面的少年,说:‘他叫君思。’他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坐回去,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当时便是一阵哗然,包括三个长老在内,多半族人都不同意这么做,大家吵成一团。族长一直不做声,到最后叹了口气,轻声道:‘吴钩,你看见了。’吴钩点点头道:‘看见了。’族长又问他:‘那你说怎么办?’那吴钩往前跨了一大步,朗朗道:‘各位不必吵了。君思是我带来的,要师父教他功夫也是我的意思,将来若是有什么事,都由我担着!各位若执意不肯,那也没办法。’他顿了顿,却回头向君思一笑,轻声道:‘小思,那我俩还一块回去就是了。’他说了这番话,众人一时也都安静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脸上神色像是忆起了当时的情景,露出叹服之色。
苏妄言心底默想,吴钩其人,说话处世,别有担当,自有一派非凡气魄,便隐隐有些神往,但想起他屠灭关连两家的残忍手段,又转而长叹了一声。
老七接着道:“吴钩说出了事由他担着,但,其实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有什么担待?但这些话由他说来,没的便让人信服。君思也笑了笑,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他本来一直站在暗处,这时走出来,才让人看清了他的脸——嘿嘿,这么多年了,我还一直记着那天晚上他在灯下一抬头的样子呢……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脑子里轰地一响,满心就只想得到一件事——我只想着,乖乖,世上竟真有这么俊的人!原来那些个‘墙头马上’、‘美哉少年’的戏文倒也不全是瞎编的!族长见大家都不做声,叹了口气,道:‘各位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这事可大可小,吴钩他不清楚,我是清楚的!我今天既然敢说这话,就一定有我的安排,将来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自然有我们师徒撑着,决不会给族里带来任何麻烦!’他这么说了,连三位长老也都没办法了,最后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苏妄言道:“那后来呢?”
老七惨淡一笑:“能怎么样?第二天族长便带他们两个上山,教他们武功去了……唉,现在想起来,当初要是不答应他们,事情大约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唉,等到他们二十岁的时候,两人终于都学成了。族长说,虽然当年破了规矩教了他们两个人刀法,但一代只有一个刀客这个规矩却不能变,所以吴钩和君思只有一个可以下山到外面去。吴钩从来就让着君思,这次也是,本来是要让他二人比武定高下的,结果不知道君思跟他说了些什么,吴钩便自愿留在了山上。那会儿老族长年事渐高,便把族长一位传给了吴钩。君思走了好几年,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直到有一年冬天,他突然满身是血的回来了,问他是什么人伤的,他也不说话。君思那次回来住了一年。那一年中,君思不吃不喝,从早到晚发了狂似的练刀,吴钩看不下去了,终于对他说:‘小思,你这么练是没用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了了这件事吧。’
听吴钩这话,究竟出了什么事,君思虽然没告诉别人,但他一定是知道的。——当时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盛会,所以他们俩这番说话倒有好些人听见——君思一听脸色就变了,怒气冲冲地质问:‘没用?为什么没用?你怎么知道没用?这套刀法不是号称天下无双么,为什么会不行?!’吴钩一时词穷,愣了愣,低声道:‘你莫生气,练功的事不能急,一急,反而练不好了。’君思瞪了他半天,突然笑起来,说:‘是,我不该着急的,急什么?反正急也是急不来。’吴钩以为他想通了,还挺高兴的,没想到,第二天天没亮,君思便悄悄走了。”
突然屋外传来啪的一声轻响,阿渝转头看了看,打开门出去了。
苏妄言疑惑地看向老七,老七一笑,低声道:“没什么,这些事阿渝听过了,大概是不想再听一次吧……”
苏妄言看向门外,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老七见他面上淡淡的似乎不信,踟躇了一下,嘿嘿一笑,岔道:“不说这些。刚才说到哪儿了?”
“君思天没亮就走了。”
苏妄言见他神色局促,不好再问,顺势回答。
“啊,是是,是说到这儿!”老七一拍大腿,道:“——这次只过了半年,君思便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十分高兴,说是外面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觉得还是住在族里自在,以后也都不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早就不把他当外人了,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高兴。唉,没想到,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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