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心 (出书版)by 黑耀

超过两天的连续手术终于结束，一直在外头苦守的岐彗烟站在手术室外，看着与医师群一道前来的巍思集团重要主管和律师凯恩在手术灯熄灭后一拥而上，和走出的医师们迅速前往另一个房间进行秘密会议。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岐彗烟垂下头，将脸埋在手掌间。
霖只能在旁拍拍岐彗烟的肩聊以安慰，身为失职保镖的他现在也只能留在一旁等待上头的指示或处分。
最后霖终于提议道：「岐彗烟，你还是先回去吧。在这儿等待也是无济于事，如果有任何新消息的话，我一定尽快通知你的。」
虽然岐彗烟并不赞同霖的建议，他希霎直陪在维德里希身边，在他清醒的那一刻，至眼看见的就是自己。但就在等待数天而暂时返回爷爷的住处做简单梳洗，并取些所需用品，再返回医院之后，却发现维德里希已经在集团刻意的安排下，被秘密送回位于巍思集团总部的医院内救治。
岐彗烟所见到的，只是一张清空了的病床。
而后他只能藉由霖不时传过来的简讯得知，伤及头部的潍德里希尚处于昏迷状态，并没有脱离危险。虽然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岐彗烟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祈祷死神这回能够放弃对维德里希的索命。
维德里希出意外，面临生死关头的消息，自然是撼动巍思集团内部，但必须对外界三缄其口的消息。否则一旦泄漏出去，难保巍思集团的股价不会在瞬间滑落，损失惨重。
这时候，渐渐浮上台面的，以代理者姿态带领巍思集团面对难关的，是一个令所有人意料不到的人物－－卫斯·阮（Wes Juan），他是年仅十七岁，保存巍思集团创建者的基因并于两百五十年后复制出来的男孩子。原来维德里希老早预留了这一步，若他发生万一，巍思集团将不会发生群龙无首的景况。
然而卫斯的年纪毕竟小了点，而且是近两年才开始参与集团内部事务，比起自小便被钦点为总裁接班人且接受长期密集训练的维德里希来说，未免生涩而经验不足，幸好卫斯身边还有个有力的助手，亦即罗沙理斯·拉夫尔，岐彗烟在瀚海联邦时认识的朋友。当罗沙理斯答应成为卫斯的监护人之后，也开始接触学习如何管理庞大若一个国家的巍思集团。
也不知该说是幸运，抑或危机处理的能力的确过人，接手维德里希工作的卫斯与罗沙理斯两人竟在转眼间将集团总裁生死未卜的伤害压至最低，并在所有知情之人惊讶的目光下，带领巍思集团如平常一般地顺利运作。短时间内虽未能见到较维德里希更优秀的表现，但以卫斯勇于向前，罗沙理斯懂得何时应该煞住这样的组合，巍思集团若从此由两人接掌，要开创另一番新格局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就在艾肯亚袭击事件发生超过三个星期之后，巍思集团的医师群终于表示尚未清醒过来的维德里希总算是脱离险境了。
＊ ＊ ＊
得知维德里希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在霖的协助下，岐彗烟来到巍思集团总部贝欧坎密舰上的医院里，希望能够同他见面。然而就在病房外头，他们遭遇数名武装警卫的阻拦。
几经交涉之后，岐彗烟被单独请至医院的某间会客室内，等在里头的人，是巍思集团的律师凯恩。
一见到他，岐彗烟正要开口，凯恩立即举手阻止。
「岐先生，我知道你的来意。」凯恩叹口气。「但是很抱歉，罗席斯先生目前尚未清醒，而即使他醒过来，也不会记得你的。与其见面难过，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不记得……？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岐彗烟心怀疑惑地脱口询问之际，原本关上的会客室大门突然开启，走进一位衣着讲究，但身材有点痴肥的男人，他着原本就已很细的眼睛，说道：「意思就是，由于他这次伤到脑叶，借着手术治疗的机会，我们也替他动了记忆修正的手术。」
记忆－－修正！？岐彗烟顿时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给梗住。「难道你们，难道你们改造他的记忆？」他瞪向凯恩。
表情有点心虚地，凯恩默然点头。
岐彗烟握紧双拳，深吸口气，以不可置信的口吻地说道：「改造人类记忆的方法，不是尚在实验阶段，对人体还有不良的副作用存在吗？为什么这么危险未经认可的手术可以动用在维德里希身上？」
凯恩小声地回道：「这是巍思集团除了拉夫尔先生以外股东及高级主管全体通过的决定。何况手术已经结束，想要挽回根本是不可能的了。」
「需要挽回什么？」挥了挥手，脑满肠肥的男人则面露不屑地冷哼一声。「所谓对人体不良的副作用，是指在真正的人类身上才会产生的。」
「这是什么意思？」岐彗烟回望向他。
「你和他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吧？」男人挺了挺肚子。「其实罗席斯不是真正的人类，他是巍思集团所制造，有史以来最精密最成功的人造人，由生物研发团队的领导人－－已故的海菲尔博士负责各方面的设计与训练课程的安排。他身上的所有生理构造全都是巍思集团实验室的研究成果，包括具有思考能力的脑子。哼，这样的罗席斯几乎可说是没什么缺点，唯一的失败之处，大概要属拥有感情这一方面。」
男人提起这些年来做为集团总裁创出优异成绩的维德里希，言语间竟充满轻蔑之意，俨然有种与人造人比较而获得的优越感。
岐彗烟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他所认识的维德里希，他所爱着的维德里希，竟然会是－－会是人造人？
「巍思集团的总裁要做的事情，是带领集团往上爬，根本不需要私人感情，当初我们任由海菲尔博士替他加上感情功能是完全错误的决定，现在正好是修正错误的时机。」
男人面露得意地继续说下去。「反正他不是人类，我们自然也不担心会有任何记忆改造的后遗症发生在他身上。」
而后男人对着几乎陷入僵硬失神状态的岐彗烟，冷冷说道：「不管怎样，罗席斯先前竟然会搞上像你这样的小子，真是胡乱来，不晓得他那个脑子在想什么……而你－－」
男人歪着嘴，嫌恶地说道：「你现在应该不会天真的以为，罗席斯真会把你放在巍思集团之上吧？以前的他就别说了，不再拥有任何和你有关的记忆之后，你以为罗席斯还会将你放在眼底吗？」
＊ ＊ ＊
「其实目前所谓的记忆修正，主要还是将假造的记忆覆盖在原本的记忆之上，并没有办法消除原本的记忆，也就是说，罗席斯先生还是有可能会记得你，但是可能性有多大，以及要用什么方法，老实说，没有人说得出来……」
尽管律师凯恩私底下偷偷对岐彗烟说了上面这段话，但对于失魂落魄的他并没有大多的帮助。岐彗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巍思集团总部，浑浑噩噩地，等他终于恢复清醒，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艾肯亚星，就好象本能一样，遭遇重大打击或挫折，会主动寻找躲避的港口。他回到岐斌和洛崴的住处。
面对模样颓唐失了生气的岐彗烟，洛崴无言张开双臂将他拥在怀中，然后让他坐下好好休息，并替他准备过夜的房间。
当洛崴离开现场之后，岐彗烟抬起头，看见岐斌已来到他身边坐下，沉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凝视着他。
将眼睛闭上好一会儿而后再张开。「爷爷，您应该早知道维德里希是人造人的秘密，是吧？」岐彗烟轻轻说道。
静静地，岐斌点了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岐彗烟又再将头垂下。
「这种事，与其由我来说，不如让维德自己向你坦白……而事实上，他的确是想告诉你实话，并且寻找着告诉你的适当时机，若不是那场意外的发生……」岐斌没有再说下去。
「我还是无法相信……维德里希他竟然是……」岐彗烟双手抱着头。
他想起在方德西雅克自治区上，他与维德里希之间的交谈，他是如何对维德里希高谈阔论：
「我认为，人造人是没有感情的。人类和其它生物、非生物最大的不同，在于难以捉摸控制的复杂情威……专家可以摸拟出动物体的呼吸、循环、消化寻功能，但是再精密的程序，也是无法计算出情威的走向……人类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科学再怎么进步，也有其极限。换言之，人造人不算人类……你们是绝对无法制造出真正的人类。」
岐彗烟突然觉得很冷。
当时的维德里希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说的这些话？
如果是自己，一定就像被当面打了重重的一巴掌。
那么这段时间，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与自己相处？
在知道维德里希的秘密之前，他的确打心底认为人造人不能算是真正的人类，也的确拥有莫名的优越感，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混乱了。
怎样才算是真正的人类？
岐彗烟现在根本说不出一个答案，他只知道，比起维德里希来，自己根本称不上是比较「优秀的品种」。
他只知道，失去了维德里希，自己的世界，有一道时间也无法补起的缺口。
就仿佛被剖开来，难以愈合的心－－
很痛。
＊ ＊ ＊
维德里希清醒过来了。
维德里希复原状况良好。
维德里希伤愈后很快就投入工作。
岐彗烟每天都从岐斌那儿得到有关维德里希的最新消息，听说是巍思集团内部传出的，或许是霖，但岐彗烟听了消息之后总是没有特别的表示。
岐斌也不管岐彗烟的反应是什么，照样在有意无意间将任何相关的讯息泄漏给他。
丢下一切，待在艾肯亚的这段期间，表面上失意没有任何作为的岐彗烟其实一直在思索着，厘清自己的想法与心情。
知道事情大概经过的朱安潞想办法排开繁忙的公务，到艾肯亚星探望岐彗烟，除带来蕾娜塔与朱雀停等人的关怀招呼之外，当然也希望能够鼓励岐彗烟振作起来。
「你搞什么现在又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尽管说出严厉的语句，朱安潞对于岐彗烟的关心仍然从他的眼神中泄漏出来。「被拋弃了就再找一个，不想被拋弃就自己去追回，这么简单的道理要想这么久吗？」
「心里想的，和实际上能做到的，还是可能会有差距的叭。」岐彗烟只是笑笑回道。
朱安潞起眼睛。「没有去做，又怎么知道差距多大？」
结束与朱安潞的对话之后，当天下午，岐彗烟一个人爬上小屋附近一棵古老而茂盛的大树，那是他小时候希望单独一人时会去的地方。
枕着粗得两手无法环住的大树枝，岐彗烟仰头看着繁密的枝叶间，泛着淡蓝的晴空，虽然颜色有些不一样，但维德里希那双美丽的冰蓝的眸子，却在此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岐彗烟，如果有仁天，我们不小心忘了彼此，你会怎么做？』
『你在说傻话……我不会忘记你的。』
『但假若遗忘的人是我呢？』
『我会拿把大刀架在你脖子上，直到你记起我为止。』
几个星期前，他们的这段对话就发生在艾肯亚星上，曾几何时，他竟真的面临当时维德里希所说的局面。
放弃，抑或追寻那一万分不可能中的一分可能？
维德里希到底算不算真正的人类，早已不是自己现在所在意的问题了。
维德里希就是维德里希，不管自己知不知道秘密，差别又在哪里？
在他心中占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唯一的，无可取代的维德里希，或许早已预料到自己会从其它地方得知他的秘密，更预料到他有可能会遭到记忆改造的命运。
看着维德里希朝自己逼近些，笑容中令人难以忽视的魄力，卫斯朝后缩了缩。「没－－没有。」
这时罗沙理斯上前一步，搭着卫斯的肩，将他往自己揽近一些。「反正我们都已经陪罗席斯先生来到这儿了，既然他打算前往艾肯亚星，大不了再和他一起过去，不是吗？」
「拉夫尔说得没错。」维德里希朝罗沙理斯瞥了一眼，而后又对卫斯微微一笑。「这样总成了吧，嗯？」
见卫斯几乎在无意识状态下点头之后，维德里希挂着笑容转身正要举步继续前行，罗沙理斯突然从后开口叫住。
「罗席斯先生……」
维德里希回过头，没多少表情变化地回望罗沙理斯，等待他接下去的话。
罗沙理斯咽咽口水，而后问道：「罗席斯先生，您，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什么？雍德里希挑眉，脸上的表情彷佛罗沙理斯间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我应该想起什么呢？」
注视着维德里希的响应，罗沙理斯的心底深处似乎有某个地方发出了声音，是提醒他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声音。为了确认，罗沙理斯再度问道：「就我所知，过去除非是极为重要的事务，您很少会离开巍思集团总部亲自处理。但为何自一年前您将卫斯带到自治区交给我之后，对于自治区及艾肯亚星两个地方，即使是例行事务，您都会主动前往，几乎要到事必躬亲的地步了？」
轻笑了声，维德里希微阖眼睫又再抬眼望向罗沙理斯。「这样的问题你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间我？是为了证明什么吗？」
他已有了答案？领悟到实情之后，罗沙理斯惊愕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原来您－－可是－－您不是－－」事 情竟然和所有人的预想完全不一样，那个听说具有副作用，但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手术，为什么竟没有产生应有的作用？
维德里希笑出声音。「拉夫尔，你是聪明人。但以后还要更聪明才好，否则怎么协助卫斯处理事情？」
一旁的卫斯见到这景况，不由得疑惑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罗沙理斯握握身边卫斯的手，然后他吸口气，朝维德里希提出他的另一个猜测。「罗席斯先生，您在一年前，不，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是吗？」
这时，维德里希露出罗沙理斯见过，最称得上是温柔的表情。然后就在他转过头去的同时，笑着轻轻说道：「拉夫尔，看来我得要对你更为另眼相看了。」
＊ ＊ ＊
发生了意外的袭击事件之后，维德里希身边多了不少保镖，此时，他正在这些保镖的簇拥保护之下，朝方德西雅克自治区的第五舰桥而去。在那儿，正停放着巍思集团总裁专用的飞行器－－「苍鹰」。
走近之后，所有的保镖都不由得一怔，因为正有个人斜倚在「苍鹰」旁，等待他们的来到。 」
那人拥有的面孔，是这些保镖在接下现有职务之前，被千叮万嘱要特别留意且禁止其与巍思集团总裁接触的。
真正面对面才发现只是个相当普通不具危险性的男孩子，保镖们不了解他们之前所受到的提醒警告，因此彼此交换眼神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阻止的动作，只是更注意那男孩的任何一点举动。
「听说你要到艾肯亚星？」
他们听见那男孩以清朗的声音对总裁说道。
没有意外的表情，维德里希仅是平静地说道：「是的，你是……？」
「我叫岐彗烟，是你此程的驾驶。」男孩子，也就是离开艾肯亚星之后，在朱安潞的通报下来到自治区的岐彗烟，面对彷佛隔世再度相见的恋人维德里希，努力抑制心里翻涌如潮水的激烈感情，淡淡地这么回道。
「哦？」维德里希露出饶富兴味的笑容。
深深吸口气，岐彗烟续道：「不只如此，我还为了一个承诺而来。」
闻言，维德里希的眼神动了动。「什么样的承诺？」
岐彗烟紧闭双唇。
老早将芯片装在自己左手的腕表内，只是心念一动，记忆金属所制的腕表时产生外型的变化，不断伸长扩张，而后变竺把刀部极其锐利的大刀，在光线的照射下闪耀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冷然。
双手握着大刀，岐烟顿朝维德里希冲去，快绝的身手让几名保镖根本没有反应阻止的机会。一手扯着维德里希的衣领，岐彗烟将他推着直到他的背部抵住航机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