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下————卫风

作者:卫风  录入:05-10

 “小狐狸什麽时候才能学聪明些?”辉月淡淡的笑,柔暖的身体和子霏紧紧相贴:“欠人一分,非要还足十分。当初谁要你自毁内丹赔命了?都说狐性狡黠,你却是木头一样。”


 “就是行云,真不知道是他吓到了你,还是你吓坏了他。”

 

 行云眼里的迷乱远远多过于杀机。

 那一剑虽然凌厉,可是子霏绝不会避不过。

 行云恐怕也没有想到会真的伤了他。

 

 “总不能是我吓坏了你吧?”他轻声笑著,手紧紧掩在子霏胸前的伤口上。血染红了玉石一样晶莹白皙的手指。

 “吃点儿苦头也好。”辉月收回手来,子霏胸前被月光映得清清楚楚,光滑无暇,不但没有那一道剑伤,连曾经的烙痕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适才不过是一场梦。

 

 “行云……”

 辉月摇一摇头,露出一个纵容的笑意。

 即使是昏睡的子霏,还是心心念念的牵挂行云。

 “他不会出什麽事情,我让人跟著他的……”轻轻在他耳边细语,果然那有些不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

 呼吸变得平稳。

 

 虽然治好了他的伤,可是流了许多的血……

 辉月出神地看著子霏。

 英挺斜飞的眉毛,有些单薄的唇,因爲失血而略显苍白。

 这个静静的睡在他怀中的,爱了许久的人。

 一直一直的,只是远远看著他。笑也好,哭泣也好,始终不曾伸出双手。

 所以……

 “你要对行云放开手了?”笑出声来,心情从未如此轻快愉悦过:“可我怕他却对你放不开……”

 “不过……小飞……”

 “我是不会放开你……”

 “你爱行云也好,对他抱愧也好,始终这麽胆怯没有关系,只要你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让我保护你……”

 行云想狂叫,想痛哭,可是喉头却象是被噎住了一样,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辉月与龙子霏肢体交缠,气息相濡。

 他们象是密不可分,紧紧相连的一体!

 不!

 爲什麽会如此?爲什麽爲什麽?

 辉月明明是那样的高贵出尘,从无人能看著他的时候想到情欲想到暧昧不分明的一切!

 谁都不能,谁也不能!

 可是辉月他!爲什麽和龙子霏?

 爲什麽?

 龙子霏他又是什麽人!爲什麽!

 一切都是……

 

 整个世界彻底被颠覆!

 行云奔逃著,象是有比死亡还可怖的恐惧在身後追赶,要将他吞噬。

 他在静夜里飞奔疾纵。

 爲什麽?

 明明刚才一切还是好好儿的,辉月含笑,温柔的看他,换上妖华袍……

 他看著那美丽的容顔,一刹那象是繁花盛放春风拂面!

 可是只是一回首,一切都变了模样!

 

 花开的时光这麽短,刚看到绽放,接著就迎来萎谢。

 花开的时间这麽短,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花的模样。

 

 辉月一眼都没有看他,全副心力都在龙子霏身上。

 那曾经温柔过怅然过迷惘过的眼神,完全不曾停留在他的身上。

 

 龙子霏……

 

 他说什麽?

 他说了什麽?

 “忘记不快乐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这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

 他究竟是什麽人?

 爲什麽辉月会与他……

 爲什麽他不闪躲?爲什麽他不还手?

 爲什麽要他受这一剑?

 

 他到底是谁?

 龙子霏?

 你到底是什麽妖魔!

 爲什麽你毁了我的整个世界!

 

 四周是浓墨似的黑夜,行云觉得胸口都要炸裂开来!

 

 他永远失去辉月了。

 这个认知如此鲜明。

 他永远失去了辉月,再也没有得到的可能。

 辉月的眼底心中根本没有他,连一丝一毫的地位都没有留下。

 

 可是明明……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儿的,爲什麽会在这里突然全部被毁掉了!

 

 他杀了龙子霏了麽?

 如果龙子霏死了,行云绝望的想著,如果龙子霏死了。

 辉月大概也不再会用那样温柔的笑容来面对他了。

 

 如果龙子霏死了……

 

 龙子霏,他,死了麽?

 行云不安地攥紧了衣襟。

 他死了麽?

 

 他的剑法绝不是只是白白好看而已,能登上三殿之一的位置也绝不是只是因爲辉月与平舟的宠爱。

 一天一天坚持不懈的练剑,努力的精练杀人的手法。

 

 龙子霏他……

 

 辉月在一边,应该不会让他死去……

 

 伤得很重……

 

 突然那双流泪的眼睛跃到了眼前。

 那哀绝的,看不到光亮的眼睛,流泪的眼睛。

 龙子霏被他侵犯时候,那一句话。

 

 行云突然想了起来。

 

 那时候,龙子霏说的是。

 

 我 爱  你

 

 是的,是这三个字。

 

 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行云惊喘著攥紧衣裳,被这突然回想起来的一句话,震得再无力思考。

 

 

 从第一次在酒宴上见到龙子霏,行云就有瞬间的怔忡,然後,不自觉地战栗。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张什麽样面孔。

 

 象是心里已经缺空了一块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满。

 那一块空洞,在看到龙子霏之前,并没有察觉过。

 高贵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得到辉月一个温柔开怀的笑容。

 有的时候深夜醒来,也会有刹那间心里一片空白,全忘了梦中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纷茫迷乱的梦境,可是却一点想不起梦中人与梦中事。

 只是无限惆怅。

 爲了那空阔的长夜中的一点淡然的遗忘。

 但他是惊才绝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云殿下。

 他没有那样多愁善感,有那样多的时间去追想一个不复记忆的梦。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银发青衣的龙子霏的时候,那种惆怅旧欢如梦的失落,猛然间涌上心头来。

 象是失落已久的那个空白的梦境,一下子扑到了眼前。

 那个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

 在在让人惆怅。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有些怕,可是又好奇。

 无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只是情不自禁,被这个人吸引了目光。

 

 中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张面具,看到一张丑怪的脸。吓一跳,又释然的笑,轻手轻脚的离开。

 原来长成那副模样,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

 

 笑过之後,心里那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没有减淡。

 

 他那样温和包容的目光,象辉月,象平舟,象星华,象一切对他宠爱友善的亲人朋友,可是,还有一些不同。

 

 隐忍却又鲜明,淡然又浓烈。

 行云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爲什麽会有那样让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里,那个人温柔的声音。

 明明是单薄的唇,贴靠上去的时候,却出奇的感觉到温暖和丰润。

 清新的,源源不绝的灵力与气息,从他的双唇间传递给他。

 他的手臂并不强横,但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轻声细语的他,处处关切的他,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怀念与忧伤的他,以唇渡气的他,埋葬九尾尸首的他……

 

 在被侵犯的时候落泪的他。

 

 嘴唇张翕,无声的说

 

 

 我爱你

 

 他

 

 龙子霏……

 

 

 胸口闷痛,行云跪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团。

 好象有什麽突突的乱跳,心中那一块空洞,象是慢慢的有东西要涌进去。

 

 

 “这是杨行云。”

 “这是飞飞,奔雷带回来的小弟弟。”

 象是久远的一个幻觉,看到了辉月,还是少年面貌的辉月,温雅浅笑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要好好儿的相处。”

 那个穿著布袍黑发凌乱的小家夥儿,脸上扣著一个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惊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还以爲辉月哥哥就够漂亮了,你也好漂亮!”

 当下就决定要讨厌他。

 辉月哥哥?叫得好亲热。他都没有这样叫过,这个乡下小子凭什麽亲亲热热的称呼辉月?

 还敢说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亲天天都爲著他不够男子气概而斜睨他,帝都谁不知道杨行云公子最讨厌人说他漂亮如女孩,这个小家夥居然!

 

 气呼呼扭过头不搭理他。

 那个小子也不恼,拉著辉月的袖子晃晃:“辉月哥哥我肚子饿了,奔雷哥哥说你这里有很好吃的点心,给我尝尝好不好?”

 辉月一笑,牵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云:“好,我们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麽点心。”

 行云看到自己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一定是细花糕饼,我昨天看到那花都开了,神殿年年这时候不都是摘细花做点心的麽?”

 那个笨小子傻张著嘴,一副愣头愣脑的土包子样。

 居然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辉月要是把神殿那精致高贵的点心给他吃,才叫暴殄天物!

 白糟蹋东西,这小子知道什麽?

 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

 他哪里会欣赏神殿那上千副精致的糕饼模子?款款精细,样样华美。

 辉月做什麽对这小子这麽好!

 

 “我下午还有功课,你们两个好好儿写字。”辉月不大放心:“行云不要欺负小飞,他学字晚,不会的,你要教给他。”

 不甘心的答应。

 离他远远的坐了,铺开纸写字。那个土包子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咬咬笔杆,纸上根本一笔也没写!

 土包子!

 行云皱眉头。

 奔雷哥也是,爲什麽把这麽个乡下野孩子弄到帝都来啊!

 

 “这个字……”

 不耐烦地指给他说了,过不了一会儿又凑上来:“这个呢?”

 一次又一次,行云实在烦恼!

 “喂 ,你怎麽这麽笨啊!什麽都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

 小飞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行了,你教过我就会了啊!”

 行云烦得直想赶紧脱身。

 低下头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小飞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静了一会儿,刚翻开一页书,那个讨厌鬼又挨挨蹭蹭过来:“这个,也不会……”

 忍不住手里的书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离我远点儿!”

 小飞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脸上那个面具没扣实,滑脱掉在了地上。

 行云看他一张丑怪的脸,吓得猛退了一步。

 小飞看看他,马上把面具捡了起来,慌乱的扣上:“我……我,吓到你了?”

 行云定定神,哼了一声:“我有这麽胆小吗?你脸……是怎麽啦?中了毒吗?”

 “辉月哥哥说这是天生的。”他爬起来,居然一点儿没有生气:“这个字真的不认识,怎麽念?”

 行云看看他,咬咬唇:“念加。就是多加了东西的那个加。”

 小飞不大好意思,搔搔头笑笑:“嗯,我记得了。”

 

 好象这个小子……

 也没那麽讨厌。大概辉月哥对他好,也是因爲同情他孤苦又貌寝的缘故吧……

 

 虽然他东问西问是挺烦人,不过,的确问过一次的问题也没有问过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

 

 这个小子,马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当时的行云,当时的辉月,当时的少年时光。

 

 头痛,象是要裂开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叠一片的影像与声音,乱涌而至。

 象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绪冲得凌乱不堪,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幻觉。

 小飞,辉月,少年的行云。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谁的往事?

 

 微笑著下笔如烟云,落纸成山水。辉月,优雅沈静,高贵难言。

 那越来越气势凌人的少年,会在写不出字背不出书来的时候,被辉月打手心。

 他捧著卷书在一边兴灾乐祸地笑。

 

 後来……

 

 後来……

 

 一转眼,家破人亡,翻天覆地,人事全非。

 再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了过去。

 

 

 伤痛在心中膨胀,要把理智吞噬。

 

 “啊————————————”

 

 长长的撕裂夜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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