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我离开他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上他布满胡渣的脸,我看着他痛苦的流出泪水:“余风,我只有你了……不要抛弃我……求求你……”
心口一紧,我猛的抽回手——余岭,你是在乞求我的同情么?
“余风?”察觉到了我的冷漠,余岭满眼的不解。
“不过是丢了官而已!还没有失去了爱你的公主来的伤心么?!余岭你……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点作为人的良知?!”我的心凉了——这是我认识的余岭么?一个把仕途看的比人命还重要的畜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我完了!我十几年的努力全完了!”余岭按住我的肩膀,大力的摇晃着我,“我这一辈子全完了!”
“余岭你变了,你不是原来的你了!”打断他的话,我转过头不看他。
“我变什么了?!我还是原来的我!难道说,我没有了功名利禄你就不认我了么?!”
“啪!”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忍不住泪如雨下。
“余风?!”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余岭的表情让我厌恶。
“你滚!你给我滚!我不要再看见你了!齐余岭……你让我恶心!”
说着,我又忍不住有点反胃。我真是太难以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会是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余岭!我要的不是一副皮囊,我要的是余岭原来的那颗心!
“余风……我知道我错了……给我机会吧我……”
“你走!”我缩到床角——他为何如此的不要脸面,我都已经这样的斥责他了,为什么自尊心极高的他还要低三下四的来求我?!这不是我的余岭!不是!
他猛然扑过来将我扛在肩上:“你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捶打着那厚实的肩膀,却根本引不起他的半点反应。
“余岭!放开余风!他不高兴呢!”余飞守在门口,挡住余岭。
“你这个傻子懂个屁!闪开!”恶语相向的余岭,让我再一次确认了他已全然改变。
“不!”余风堵在哪,眼睛里满是担忧的望着我。
“傻子!”余岭抬起一脚就把他踹倒——傻子力气虽大,但却不识多少功夫,对于武功高强的余岭的拳脚,总是挨多闪少。
“余岭你疯了你?!你住手!”
“你别抓我的脸啊!余风!”他一把将我掀在地上,生气的按着被我抓出一道血印的左脸,“你这个贱货,我看你才疯了!”
“余风!余风!”余飞抱住我,恨恨的盯着余岭,“你欺负余风!”
“轮不着你个傻子来替他操心!”余岭的疯狂让我心悸。他又将我拉起来,扯着就走。我拼命的抓住余飞,不放手。
“不许你欺负余风!”余飞猛推了余岭一把,推的没有防备的他摔在地上。他的表情瞬间扭曲,跳起来揪住傻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妈的你一个傻子都敢打我!”
“住手!”我想去拉开他,却被他一巴掌甩到一边。
余岭疯了!他疯了!
“余风少爷!”小林子站在门口,见我们被余岭打的浑身是伤,忙跑到我的身边,“这……这是怎么了?!”
“余风?!”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在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一拳挥在了余岭的脸上,“你个王八蛋!”
这个人不是齐余岭!不是!
深深意识到这一点,我将身体缩进了余飞的怀里,搂住他厚厚的肩头,想哭却不敢哭。身体上的疼痛是次要的,心里的苦楚最让我难以承受。余飞收起手臂护着我,警惕的瞪着余岭。
余岭坐在地上,被义揍得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令我惊诧的是,那血不是红的,而是黑黑的墨色。我以为我眼花了,但那血滴到他胸前的衣襟上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那白色的领子上绽开的是朵朵黑色的花儿。
“黑色的……血?”我喃喃自语。
余岭听了我的话一楞,随后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定定看着指尖那黑色的血,干笑几声。
“余岭,你……”心头一揪,我还是不能克制的担心着他。
撑着地面站起来,擦去嘴角的乌血,余岭冷漠的望着我:“余风,你跟不跟我走?”
“你怎么了?这血是怎么回事?”我扒开余飞的手,站起身,颤抖着手擦去那嘴角的黑血。
我根本不可能忘记他!
真是可悲的习性!
拉住我的手,余岭的口气冰冷异常:“我只问你,跟不跟我走?”
“我……我……”看看余飞,看看义,又回头看看余岭,我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如果你今日不走,恐怕日后再难相见!余风!”收紧手腕,余岭的眼神变的异常绝望。
胸口紧紧揪痛着,我根本没办法抉择。
我答应了余飞,我答应他永远不离开他!
可是……
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只是一眨眼,我就被他带进怀里。呼吸着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我咬咬嘴唇仰头看着那张已经多日未见的脸。
他瘦了,憔悴了,眼睛里已经没了傲气,只有满满的悲凉和伤痛。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今日倘若是真的放了手,这一辈子就永无相见之日了!
沉沉的声音响起,他是对义说的:“余风我带走了,麻烦你照顾余飞。”
“余风!余风!”余飞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你说过你不走的!你说过你不离开余飞的!”
痛苦的缩在余岭怀里,我沉默的承受着他的责难。
“余风,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余飞我会照顾。”义将余飞拉住,冰冷的眼神扎进我的后背。而夜色也哀哀地看着我,无声的替它的主人谴责我的无情。
余岭抱着我翻身上马,勒紧马头,扯得马儿长嘶一声,在余飞嘶哑的哭叫声中扬蹄狂奔。
“等等!余岭!让我下去!”
我突然想起我的女儿!我的晓怜!
“你干什么?不是要跟我走了么?!”余岭根本不停。
见他不听,我只好拽住缰绳——马儿险些一蹄栽倒,我也差点从马背上翻落下去!
余岭大手一抄,紧紧勒住我的腰,惊吼:“不要命了你?!”
“女儿……我的女儿……余岭!我们的晓怜!我求求你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
“晓怜?”余岭眉头皱起。
“义没有和你说么?我们曾经有一个……女儿……”虽然烧得难受,可我还是勉强支撑着身体,挺直了背脊望着他。
“女儿?!”余岭一楞,“她在哪?!”
“……怀到六个月的时候,有人来烧家里,我没能……没能保护住她……”我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直看到手指关节泛出青白。
余岭没了声息,我却不敢抬头看他。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是我……全都怪我……
心都转了千万遍的话,却没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要怪就怪我好了——余岭,就算你骂我,哪怕打我,我都没有怨言。
突然,他把我搂的更紧,挂着血的味道的唇吻上我的额头:“余风,你恨我么?”
“恨?余岭……你叫怎么恨你?”抬头看着那对乌黑的眼睛,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其实我想恨啊……失去晓怜的那个晚上,我真的想你想的发狂,我想为什么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想如果你在,事情就不会这样,我就不会失去我的晓怜!”
他的吻不断落在我的脸上,将溢出眼睛的泪水吸走。
“余岭,让我去见见晓怜,让我再给她捧一捧土……”
他点点头,将我抱下马,顺着我指的方向将我扶到晓怜的墓前。这墓被照顾的极好,我每天都来清理,每天都来跪拜,每天都来悼念。
“余风……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你日后就不会孤单一人。”
他手捧黄土,扬空撒向晓怜的墓:“晓怜,爹来看你了,今生我们无缘,还望来世能再做父女……到时候,爹一定好好疼你……”
说到后半,余岭已经悄然泪下。
除了我,他真的已经一无所有。
他说,他要带我去一个美如仙境的地方。
他说,他要让我后半生都无忧无虑。
他说,他要用所有的时间来疼我爱我。
他说,他希望他死之前,能够再次看到我的笑。
那日他嘴角溢出的黑血,是他母亲生他之前所残留的毒素,经过这二十年的沉积还是在他身体里爆发,宫里的太医说他也许只能再活个三年五载。
不过,他说这时间已经足够了,足够用来好好疼我。
第八章
我不知道余岭要带我去哪,我不问,马背上的颠簸和客栈频繁更换的劳顿已经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每个夜晚我都沉沉入睡,时常周身烫热得余岭不得不延缓我们的旅程,以等待我恢复体力。
路过京城的时候,他将我安置在城外的小店内,托夕日的同僚从宫内请来太医,为我诊治。
老大夫进门见了我便笑道:“小公子,想不到真是凑巧,老夫和你还真是有缘分。”
“您……哦……是当日在家兄俯上的……”我也认出了他。
老大夫搭上我的脉,没半刻便皱起了眉头:
“小公子,想必老夫曾经劝过你,莫要再承子怀嗣,这是会把命都搭上的事情啊!”
胸口一窒,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胸口突突直跳:“孩子?您是说……”
太医叹了口气,提笔开方子,边写边叮嘱我:“老夫认为,小公子您还是与齐大人商量一下,如若真是为你自己的身体着想,这个孩子还是趁早……”
和余岭商量?这孩子必定是余飞的,我要怎么和他商量?可是,他自余飞身边将我带走,让我又一次失信于余飞,这孩子,我希望可以成为我对余飞的一种补偿。
“小公子?”太医的声音唤回我的神智。
“啊……我分神了……大夫,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绞紧衣角,我下定决心哪怕是拼上命也要把孩子留下。
“你体质过弱,血盘不稳,老夫是担心在孕期后段胎儿长大会压迫你的内脏,容易引起内出血或者在生产的时候产生血崩……倘若你真的要留下他,那可真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太医顿了一顿,“这是在赌命而为。”
“是,我知道。”
太医走后没多久,余岭便从外面带了许多补品回来,其中不乏有鹿茸人参这种补血补气的高级货,满满地堆了一桌子。
打开一包“和气楼”有名的茶点放到我手里,他在旁侧坐下,伸手搂住我的腰,“刚刚太医进门看到你的时候就跟我说你身体太虚,要多弄点补血补气的东西回来。”
“余岭,我不饿,你吃吧。”我掰了一块素仁饼递到他的嘴边。
“嗯,一起吃。”他一口咬住,还顺倒舔了舔我的手指,“我去京郊买套小院,我们暂时先住下,好好把你的身体调养一下,可好?”
“好,我什么都听你的。”听了他的话后胸口涌上阵阵的酸楚,我侧过头靠进到他的胸前。温柔地面对我的撒娇,他搂住我的肩膀,轻轻拍着:“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
“余岭,刚刚太医说,我……我有身孕了。”
明显感觉到他搁置在我腰上的手僵了一僵,让我不由得揪起了心。暗自有些后悔,应该再瞒他一些时日,到那时胎儿大了不好落掉,再跟他说,也许他会因为多顾及我的身体而答应吧?
“余风,你自己想要这个孩子吗?”他并没发火,但声音冷得比发火还令我难受。
“是的……我想要……”面对一个爱你至深的男人说你想留下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这对他必定是一种彻骨的伤害。
他轻轻用手覆上自己的额头,嘴角的苦笑就如同我在他绝望的伤口上又撤了一把盐:“这孩子是余飞的?”
“是……”
“你究竟是爱他还是爱我?”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可我真的不想再放弃一个本应该属于我的小生命:“余飞……我曾经承诺要守护在他身边,可是我食言了,为了跟你一起我抛弃了他,我现在只想留下属于他的东西……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冷冷打断:“这是你和余飞的孩子,我没有资格允许你留不留下……但是余风,我想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他爱的人去生别的男人的孩子,我现在只能告诉自己,这毕竟是齐家的骨肉,我也要为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应为他们留下这个血脉……”
我被他说得不知该怎样应对,可是我没有办法不伤害他。在人界这些年,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让我无法抛开,包括这副曾经被我毫不在乎地赠与出去的身体。我的试炼已经太多了,战场上的厮杀也比不得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天使长要将我扔下凡界,要将我置身于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之中——这是我必经的试炼。
“余风,我还只剩几年的光阴了,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我早就答应过你,我愿意。”
他突然紧紧搂住我,将脸埋进我的肩窝,直到我感觉到肩膀附近一片湿润:
“余岭……”
“就这样,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不要动……”
我感觉得到,余岭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可这究竟怪谁呢?我现在唯一能给他的只有一份楚楚温情。
他将我安置在京郊附近一处他做官时购置的别苑里,还买了两个乡下丫头过来做侍女。与其说她们是来伺候我的还不如说是来看着我,好像我只要走出房间,其中一个就立刻会跑过来,紧张兮兮地问:“公子,您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