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当年是族中公主,美名传遍一方。”行云牵著我手,走得不快不慢,眉舒目展,看得出心情极好:“当年凤林的
父亲任族长的时候,全族大庆十日,她在庆典上借著酒意起舞,最後竟然现出原身,雪白的长尾宝光流转,迷醉衆人……
”他露出憧憬的神色:“後来她嫁给了我父亲,离开了家乡去了帝都,此处就再也不见当年的美丽雀舞了。”
我怕他想起不开心的往事,岔开话头儿:“那边很热闹,在做什麽?”
行云看了看,笑道:“在赛歌。难得今天碰到天气这麽好他们又有兴致,我们也凑凑热闹去。”
他快乐得象个小孩子,连步履都轻快异常。
那是一座不算高的圆台。我仔细看了一眼,大爲惊异。那宽平的圆台,竟然是一株平斩断的树身,足有十人合抱那般粗壮
。
台子上有个极漂亮的少女,编著一头的辫子,戴著大的红花,声音呖呖宛转,唱得是支情歌。台下围著多人,有的使举手
打拍子,台边挤过去一个女孩子,年纪要小些,圆圆的脸甚是可爱,手里挥著银铃,和著那台上的少女一起唱。
行云在我耳边小声说:“这是百灵姊妹俩个,很活泼吧。”
我点了点头。行云回头跟一个抱著篮子的孩子买了鲜花在手里拿著。我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等台上那女孩子唱完,台下
的人纷纷鼓掌喝菜,将手中的鲜花抛上台去。
行云一面笑,一面跟身边人的一起向台上扔花。
那唱歌的女孩子大大方方的笑一笑,提著裙子走下台来。她妹子却极可爱,小跑上来脆声道:“我学唱不久,不及姐姐的
娴熟,大家将就听听。”
说毕,张口唱起来。童音清脆,声音响亮。台下的人纷纷喝采打气,她脸儿兴奋得红通通的,不意唱到半截的时候,突然
卡了词儿,嘴巴张了几张,怎麽也想不起下面的词儿来了。台下人一笑,她捂著脸儿便跑了下来。她姐姐笑著去追,姊妹
两个渐渐去远了。
衆人善意的笑了一会儿,有一个穿淡黄袍子的少年上了台,身量不算高,瘦瘦的极俊俏。行云看了一眼便笑:“这是黄鹂
。”
少年的嗓音清亮悦耳,比刚才少女的柔婉,别有一种悦耳。行云显然极是开心,我也觉得这些时日来数这时候过得最轻松
快活。
行云听著歌儿,把他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瓜子儿松籽儿拿出来吃,斜斜靠在我身上,我揽著他的腰,他头发里那股动人的
清香一直在鼻端萦绕。
台上的人来来去去,看得人眼花。我只觉得好听,统共不记得有多少人上去唱过了。
行云突然推了我一把:“你上去唱一个。”
我张口结舌,怕是自己听错了:“我?”
他明眸流盼,轻声说:“这些歌可不是白唱的。上去唱的人都有喜欢的人,盼著他们的心上人也在下面观看到听到,也算
是表明爱意的。你上去唱一个给我听听,就是唱得不好也不怕。”
我忸捏了一下,我倒是记得,以前看动物世界,似乎鸟类会鸣啼求爱……汗,这个羽族恐怕也是这样了。
“那……”我揉揉鼻子:“唱得难听你可不许笑。”
他笑的弯起了眼:“不笑你就是,快去吧。”
前一个女孩子唱完了下去,台上空著,我硬著头皮上去了。行云站在人丛中向我笑著挥手,我看看四下里黑压压的人头,
嗓子里象是突然塞上了东西,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和上次辉月生辰时也不一样……那会儿我净心事没顾上怯场……倒也不是说现在就怯场了,但是行云站在下面听……
由不得我不紧张。
下面的人向我善意的笑,也有小孩子刮著脸臊皮,极是可爱。
我看看行云高挑的身形站在人丛中,卓然不群漂亮耀眼,心中一股骄傲之意越涨越高。
这样美丽的行云,是我的爱人。
爲他唱一首歌,实在是应当的事。
四目相对的一刻,我缓缓唱了起来。
在风没有吹起以前
月亮轻轻在夜里忽闪
仿佛只留下一丝温柔的光线
故事悄悄的浮现
我的心在飞向天边
我的梦在云里面
越过高山 飘过荒野
我只想停在你身边
尘埃落定 喧嚣听不见
好想留住这瞬间
我要抱紧你的世界
不需要所有语言
忘记白天黑夜
陪你一直到永远
忽然就想起这支歌,不算多华丽的词,也不是多动听的旋律,却一下子冒起到了嘴边。
陪你一直到永远。
台底下的人善意的鼓著掌,扔给我鲜花,行云咬著唇笑,把手里扎成一束的花高高抛了起来,我伸长手,接个正著。
他分开人丛走近台边,姿势美妙地跳上台子来,和我四目相对。
“很好听。”他说。
我看著他,笑著说:“承蒙夸奖。”
他笑著,然後低下头去。
台下的人显然认出他,欢喜的叫著他的名字,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手圈的唇边喊:“孔雀公子,吹段曲子给我们听吧!”
行云笑著跟台下招手点头,他的玉箫都是随身带著,从腰间拔了出来,向我微微一笑,眼波温柔无限。
我明白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在笑容里表露无疑的话,往後退了几步,微笑著看他。
微风徐送,华裳轻摆。
一缕清音细转,从箫管中幽幽发出。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吹奏,却与上次全然不一样。
那时幽咽苦涩的一曲,曾经让我迷惑不解,爲何在辉月的生辰之庆上,行云会吹那样不应景的曲子。
现在却豁然明朗起来。
爲了他那时苦涩悲凉的心境,爲了那象杜宇哀泣的箫声。
心里象漫上了温水,暖洋洋的,爲了他的用情至深,觉得幸福盈满。
也心痛……心痛著他……
酸楚,也甜蜜。
看著他美丽的身姿,举管就口的轻灵出尘,几乎流下泪来,爲了那无法负荷的巨大的幸福。
从我站的地方,看到是他的侧面。
莹白的半边脸颊,鼻梁挺立,红唇盈润。
那是极静中透出流动的光华的美丽容顔。
暗香盈盈而来,衣袂如雪似玉。
台上台下静得可听闻落针之响,行云站在这一片红屋白瓦,苍山绿树之间,态拟若仙,飘飘欲乘风而去。
想到第一次初见时心中的悸动,那异常美丽,如薄云飞霞的背影。
想起在辉月殿门口遇到他,他不能自制的激狂忿怒哀伤。
想著辉月生辰的庆典上,他悲凉的箫曲,孤寂的身形。
想起在黑夜的塔顶,他温柔的教我用剑。
想著那一天那一夜里,我们抵死缠绵。
想到无数无数破碎的旧事,无数无数的浮光掠影。
行云。
让我心痛又觉得幸福得不能负荷,行云。
他吹的曲子轻灵宛转,极是动听,仿佛眼前百花齐绽,千红俱现。
堪堪吹到一个极巧媚的花腔儿,他眼波流转,唇边似有若无的,向我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风流轻巧,尽在眉梢眼底。
我回以一笑,他眼睫垂下,箫管如玉,指尖莹红,美丽的象一个梦境。
让人沈醉不醒的美梦。
箫音袅袅,终归于寂。
我缓缓走近他,执起他的手。
他回握著我。
和煦的阳光暖暖的洒在我们身上。
行云,行云。
我向天地起誓,愿青山白云共鉴,此生决不让你再受一分苦痛。
这一天过得异常快乐。我们听了别人的歌,自己也上台去唱了一番。回来尝了他们做的脆饼,因爲去得晚了,只买到一块
,于是一人一半,坐在饼铺的台阶上分吃了。行云笑著看我吃,回来把他那半块也给了我。我笑著不肯,他就上来掰著硬
喂,最後把半块瓶弄碎成了好些小碎块儿,洒了一手一身。
听了八哥数快板儿,果然不愧行云说他羽族第一巧舌之名,真是舌绽莲花声声击玉,口齿明快言辞又逗趣,令人忍俊不禁
。
还偷偷溜去看了未出巢的幼童。
卧在软草薄绒里面的小小的毛绒绒的幼鸟,皮是半透明的薄,好不可爱。
我一边睁大眼看,一边好奇忍不住问:“这个……这个,什麽时候能变成人形?”
行云小声答:“总得三五十年呢,每一种都不同时间。”
想起一件事来,我声音直抖,抱著怀中的美人:“你,你也是……从这样过来的?”
他白我一眼:“你净问废话,这是自然了!”
“那……”我无声的张大嘴吸气,实在难以置信:“你……你生下来……是……是……”
他叹口气,拖著我出了人家的内室,从窗子跳出去,才答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暴汗……
你能想像出……这麽美,这麽华丽……这麽骄傲的杨行云公子……竟然会从一只圆滚滚亮晶晶白生生的大蛋里面……破壳
而出?
我想得脸色发青,实在不知道那一副什麽情形!
他掩著口笑。
我有些神情呆滞地跟他走……
幸好,幸好……幸好他不是只母孔雀……不然,我真,真想像不到……我们将来如果会有孩子……也是……
也是……
也是圆圆的嫩嫩的……
一,只,鸟,蛋……
再想想他刚才说的……这蛋还得做父母的轮流来孵……
我更加大汗淋漓……
脑子里出现一副画面……叫我直想把自己敲晕过去……
我和行云扎著布包头,抱著一只蛋,光溜溜地坐在一堆草里……
天哪,幸好行云他是男的!
63
那天早上我们摸黑走了。
按凤林的话说是早上路早到达早了总是比晚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