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闭口不答。楼佧目色一片鲜红,美丽的脸妖艳的仿佛来自异世界,声音更象是在万年冰湖里浸过一样阴冷:“可惜你们千辛万苦使出这一招,效果只是将我的蛊术压制一个时辰不能施展而已,其实我对中原人本来就无法施行蛊术的,所以你们这样做简直就是画蛇添足,是哪个一知半解的笨蛋教你们的?”
四人面色仍是平静,但心头俱是暗惊,想不到从不犯错的喻素居然也会提供错误的资讯,看来今夜要想对付这个妖孽,还不知要付出怎样血的代价。
楼佧看着这四个能与他缠斗如此久的年轻人,目中也有赞赏之色,不过正因为赞赏,他心头血腥的气息翻滚的更凶猛,急着想要尝尝级别如此之高的美味。
被人象看食物一着盯着,谁的心里都会毛毛的,四个人凝神提气,盯着这个人形的恶魔一步步迈近。
“楼佧国师,好久不见了。”一个清洌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随着火光闪亮,喻素白衣长发,缓缓走出,动作优雅地就象一个出席典礼的王子,梓离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执着一个火把。鄢琪站在更远处,暗暗地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素素!”麒弘大惊失色,第一个反应就想冲过去,挡在爱人与恶魔之间,但被兄长镇定的双手拉住。
楼佧国师目光深沉地望向喻素,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白衣的少年如寒冰般一笑,举起一只手,将纤美手指上一枚红玉戒指亮给他看。这枚闪着夺目红光的戒指,竟是连麒弘也从未见喻素戴过的。
楼佧清秀的脸顿时扭曲,目中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连退了好几步,但眼光就象被喻素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
“你不是说压制住你施行蛊术的做法是画蛇添足吗?我现在就让你好好看,添的这个足,到底有没有用。”喻素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之极,“楼佧!就算你是从地狱中来的魔鬼,只要不能对我施蛊,在我眼里,也不过象是砧板上的一条鱼而已。”
楼佧的胸口剧烈起伏,突地长吼一声,如一团黑风般向喻素冲去。
喻素抬起一只雪白的左手指向楼佧,面无表情地道:“我以圣天女之血为名,让你身躯归土,灵消魂散!”一道银光自他指尖射出,准准地击在急冲而至的黑影身上。
只听一声凄惨之极的叫声后,黑影弹了两下,委顿于地,夜风拂过,一股风沙飘起,现场便只剩下一堆衣物。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梓离缓步上前仔细检视了那团衣物,目中涌起激动的泪水,回身扑跪在喻素脚下,带着哭声道:“殿下……他死了……这个魔头终于死了……终于死了……密弥儿大神保佑啊……他终于死了……”
喻素的表情却很平静,并没有成功后的惊喜与放松。他慢慢转向场中众人,淡淡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的疑问,可否准许我为你们解答?”
东宫偏殿的一处厢房内,红烛高烧,香鼎烟绕。康泰坐在主座的长榻上,鄢琪伏在他怀里;安楚与小典并肩坐在两张放在一起的高背椅上;他们对面就是今夜有离奇表现的喻素,麒弘在他身边,表情仍是愣愣的。离儿远远站在门边守着,看样子最是放松。
“我承认,这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的策划。”喻素平静地说。
麒弘惊跳起来,直直地看着喻素,却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从头细说好了。”管家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麒弘一眼,竟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目中柔情无限。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在遥远的大海那一边,有一个柔澜国,那是我的祖国。圣天女的传人统治着这个国家,百姓幸福安宁地生活了数百年。柔澜的王族,是与中原人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种族,一直都是以女王冶国。不知是因为密弥儿神的旨意,还是血脉本身的原因,柔澜的王子,全部都不能使人致孕留下子嗣,所以祈求那唯一的公主顺利降生,是王室最大的一件事。”
“……然因多产王子,鲜有公主之故,后嗣艰难,常数代单传……”李安楚轻轻念出那本航海杂记里的句子,露出恍然的表情,“当初看见这句话,我还以为是航海家写错了呢。按我们中原人的看法,王子多应该是子嗣昌盛才对。”
喻素点点头:“不错,柔澜王族,历代都是血脉单传,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公主降生。而在我们的圣殿宝典上,也写着神的预言,‘继随天命女王而至的魔女,将带来血的浩劫’。所以,当上一代的柔澜女王,我的祖母在生下我母亲五年后竟产下了第二个公主时,全国立即陷入了恐慌之中。长老们要求杀死这个被神预言为魔女的人,但被我的祖母拒绝了。”
讲到这里,喻素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结果她果然是个魔女。”康泰喃喃道。
“是。她在祖母与母亲的关爱下长大,王室尽最大的努力让她远离邪恶。在我母亲登基后的第二年,她也嫁给了一个优秀的青年。接着我两个哥哥,我的姐姐耶圣公主,我,和我的弟弟唯朵王子相继降生。她也生下了两个王子和一个女儿,那个女儿就是不久前被杀死的佻俣。
我七岁那年,楼佧出现在她的身边,引发了她血液中的魔性。在柔澜的历史上,所有的公主最后都成为了女王,而她,是第一个没有登上王位的公主。嗜杀的本性使她开始不甘心,她借取了楼佧的力量。你们都清楚,楼佧的蛊术是柔澜人所不能抵挡的,他们两个杀死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数千名忠实的臣属,甚至还有反对此事的她自己的丈夫与大儿子。我母亲的国师在临死前,向这个魔女施了术,她必须每三天喝一滴我姐姐耶圣公主的血才能免于发作,这是国师所能尽的最后一点力量,他成功的使落入魔手的姐姐活了下来,虽然痛苦,但她活着,只要她活着,柔澜就还有延续的希望。”
“那你,还有你那个弟弟呢?”小典问道。
“唯朵当时四岁,活泼好动。出事那天,我带着他出宫玩耍,刚好不在。两个忠心的将军拼命逃出宫来,找到我们,为了救我们的命,利将军抱着唯朵出了海,菲将军带着我逃进了西边的魔鬼沙漠。我们柔澜的镇国三宝,紫晶香珠在耶圣姐姐身上,红玉香戒戴在我手上,而雪翠香环,就由我的小唯朵带着。”
鄢琪摸着自己手腕上自记事起就戴着的手环,全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康泰更紧地抱住他,亲了亲他的额头。喻素则用充满怜爱与宠溺的眼神看着他,唇边浮起一个柔柔的笑。
“你早就发现,琪琪就是你的弟弟。”李安楚轻叹一声,“怪不得你那么疼爱他。”
“我知道了,柔澜三宝必须在王室成员身上才会散发出香气,所以我们其他人怎么戴,紫晶香珠也不显异象。”麒弘难得也来推理了一句,更难得的是,在座的人都点头赞同。
“不是这样,”喻素泼下一瓢冷水,“这跟体质没关系。柔澜三宝中的任何一宝,必须与其他的一宝一起佩戴在同一个人身上时才会出现香气。唯朵身上一直带着雪翠香环,所以自然异香扑鼻。而我因为怕暴露身份,红玉香戒一直收藏着没敢带在身上,故而毫无异状。”
“你继续说,逃进了沙漠后怎么样?”小典急急地问。
“那个沙漠从未有人活着出来过,所以追兵以为我们都死了,不再四处捕杀。可能是我的耶圣姐姐一直在为我们祈祷,可能是密弥儿大神保佑,虽然吃了人世间难以想象的苦,我们还是从沙漠里走了出来,由于没有人再追捕我们,所以顺利地来到柔澜西边的砂颉原,并在这个荒原中找到了一大片有水有土壤的地方。这时我的姨母已登基成为女王,楼佧也做了国师。因为楼佧修习邪术,并将此术传授给佻俣,所以他们两个每五天就要一人杀掉一个精壮的男子饮用其血,而终日生活在恐惧与悲痛中的国民们却没有力量反抗。我与菲将军在逃亡的过程中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在这些人的帮助下,我们偷偷联络了很多力图抗争的人们,用秘密的方法把他们带到砂颉原居住与生产。慢慢的,我们有了粮食,水,马匹、武器、资金,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还有了可以供养这支军队的人民与土地。”
喻素仰起头,脸上闪出骄傲的光辉。
“然而……”康泰叹息了一声,没有忍心继续说下去。
“没错。”喻素接着道,“只要有楼佧的存在,再强大的军队也无胜算。所以我一直没敢轻举妄动,直到三年多前,一艘商船遇到风暴,搁浅在柔澜沙滩。”
喻素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我们柔澜人,一向是善良热情的民族,我们是圣天女的子民,不是强盗。然而那个魔女与楼佧,他们是地狱来的恶魔,为了夺取商船上的财宝与货物,楼佧向船员下了蛊。令他吃惊的是,蛊没有生效,虽然最后所有船员依然被杀,但这个消息却通过我埋在柔澜王宫的一个眼线传了过来。我花了大力气将船上的航海日志弄到手,走访了大陆上很多国家的老水手,终于查出这艘船是来自于中原。”
“所以你制订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安楚静静地说。
喻素面有愧色地停顿了一下:“对不起,这是我们除掉他唯一的可能。为了我的子民,为了救我的姐姐,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我来到了中原,想先了解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然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认识了麒弘。”
麒弘怔怔地坐着,想起那一天的初识,在酒楼的走廊上,素素被一群酒醉的公子哥儿调戏,自己上前阻止,后来打起来,素素说他是异乡人,来京城谋生,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将他带回王府,再后来……
“他是中原的王族,”喻素的眼光飘向窗外,刻意不去看麒弘,“一定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我留在了二皇子府。一年多以前,我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掌握情势,所以派乌织回砂颉原送信,令人盗来了紫晶香珠。并设计麒弘得到了它。
不出我的意料,那个魔女派来了佻俣,她继承了母亲魔性的一面,在中原杀人饮血,以女色为饵,控制巨富与高官,建立起庞大的地下势力,以便夺回香珠。虽然我知道以你们的律法,绝不容下她如此行径,但无论她杀多少人,也仍然只是刑事案件,未必会惊动如你们这样地位的人,所以,我又命离儿假造了两次麒弘被刺的事件。”
“原来小弘被刺是你安排的。”
“原来离儿居然是你的手下。”
安楚和小典一齐感慨,不过内容完全不一样。
“离儿是我的心腹,一直在佻俣身边卧底,我全靠他才能掌握佻俣的所有行踪。我担心单靠太子殿下与麒弘,可能制不住佻俣,所以建议麒弘在狩猎大会上增设赛马一项,诱使卫小将军与李公子回京以增加你们的力量,并想方设法给你们制造探查真相的线索。我经离儿安排来到佻俣身边,骗她说紫晶香珠在王府宝库,又设计自己成为祭品离开王府,方便佻俣派人夜闯宝库,以此提醒你们她的目的是夺珠;我怂恿她派人追杀麒弘,为的是让你们捉到活口,可以借机把一些有关柔澜和佻俣的情况告知你们,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佻俣早一天被你们发现。后来麒弘被她用计擒住,我吃惊之余也立即意识到这是制造她与你们之间直接冲突的机会,我暗中给了太子殿下有关姜府的线索,自己从佻俣那里救下麒弘,并派离儿去游说佻俣对我起疑,来追杀我们。这个计划应该是成功的,佻俣死了,虽然她临死前悟出了我的身份,但已来不及传回国内。”
“是因为圣天女咒杀么?”卫小典插问了一句。
“对。圣天女咒杀只有对圣天女的血脉传人才无效,所以她立即意识到了我是柔澜的王子,同时她也闻到了唯朵散发出的香气,知道他身上至少有两件柔澜至宝,从而确认他也是柔澜的王子。两个王子在中原,都参与了杀死她的事件,这使她马上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楼佧。临死时她叫着‘不要来’,可惜楼佧是怎么也听不见的。”
“所以楼佧来了。”安楚再次叹息,“你知道只有圣天女咒杀才能最终杀死他,所以利用我们来压制住他施蛊的能力,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
喻素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了看室内的众人,走到屋子中央,慢慢地跪下,道:“对不起,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直都在利用大家的善心,甚至让你们冒了很大的风险。如果你们不能原谅我,请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回国救出耶圣姐姐,重建柔澜的国政,之后我一定会再回来,接受你们任何惩罚。”
众人都是一片沉默,半晌后康泰方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原谅的,并不是你利用我们杀楼佧这件事。”
喻素点点头,抬起雾气蒙蒙的双眼,看向麒弘,后者面色惨白,浑身止不住的轻颤。
“也许你们已经很难再相信我所说的话,但我仍要告诉你们,在整个事件中,有两件事,是我根本没有预料到的。”喻素突然低下头,衣襟上多了两滴水印,“第一件事,就是我与麒弘之间的关系。我身负着一个国家的命运,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所谓感情这种东西,是绝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然而我却遇到了他,在刚刚离开那个充满了血腥、背叛、愤恨、绝望与惶恐的地方,就遇到了一个内心深处没有丝毫阴影的人,他那样单纯,无条件地给朋友和亲人他的爱与信任,在三年的相处中,心一点一点的沦陷,即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短暂的迷醉,可越是这样,我越难以面对自己的感情。每当我想到有一天,将不得不站在他面前,撕下自己所有的伪装时,心里就忍不住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