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养我吧————飘沙流云

　　沐扬辉收回悠长的视线，轻轻地抱住了阿飞的脖子，闷闷地开口说：“我不是讨厌同性恋，我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我身边的人是同性恋……”说着，他吻了吻大狗的脸颊，苦笑说，“我不是傻瓜，你的主人看上我了，是吧？所以才联合姐夫一起瞒我，把你养在我家，你家主人是不是觉得，这样等他出差回来以後，就会有很多理由接近我了？”

　　阿飞抬起头，冲着沐扬辉眨眨眼睛，露出满眼满眼的无辜：“汪汪汪！”

　　沐扬辉笑着摇摇头，抚摸着大狗的项毛说：“我真的挺喜欢你，不过，看来咱们没什麽缘分呢，我原以为……”你是姐姐和姐夫特意送给我解闷的……这样的话，说与不说都不能改变现实，不是麽？沐扬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後甚至噤了声。

　　闻言，阿飞心里那叫一个乐，真恨不得当场变了人，亲口告诉沐扬辉说他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至於沐扬辉对那同性恋的看法却似乎在进了阿飞的左耳之後又直接从他的右耳飞出去了。

　　第六章

　　沐扬辉牵着红棕色的大狗来到沐筱雨和高斯淳的小窝，他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姐姐和准姐夫忙里忙外地正合力为自己准备生日大餐，但让他吃惊的是，原本应该还在T城休养的父亲沐勤国和一直陪在父亲左右的崔迩蓉女士竟然也在，不过也只是吃惊而已，并没有惊喜的感觉。

　　倒是大狗阿飞，一听说这两位年长者正是沐扬辉的父亲和继母，便欢快地迎了上去，蹭蹭崔迩蓉的长裙，又拱了拱沐勤国伸出的手心。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沐扬辉仿佛见到了这大狗露出一脸谄媚的模样，他在心中苦笑，觉得自己真的挺冷情的，一条狗尚且会摇摇尾巴讨好一下，而自己却……他突然想，周围的人对他的好，对他的关心，似乎全都是没有价值的。

　　开饭的时候，高斯淳把气愤哄抬得十分热烈，点好蜡烛，让一屋子的人一起唱生日歌，沐勤国和崔迩蓉笑呵呵地应和着，就连一贯冷艳的沐筱雨也难得放下架子哼唱了两句，表现得最热情的，还是要数阿飞。

　　这是他与沐扬辉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虽然遗憾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二人世界，但有个甜蜜蜜的大蛋糕也是不错，一整晚，他心里总怀着一份压不住的亢奋。

　　沐扬辉看到阿飞有些人来疯地起哄，冲这个叫叫，又朝那个蹭蹭，心里莫明地有些发堵，只淡淡地撇了撇嘴，安安静静地取了饮料来喝，似乎这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跟他无关似的。

　　见寿星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多时，大家原本高涨的情绪也都消弭了许多，沐扬辉自己也发现了这样的变化，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不知是愧疚还是别的什麽，却仍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兀自喝着杯中的饮料。

　　圆圆的兽瞳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阿飞对一脸无奈的高斯淳使了个眼色，突然一下跳到了沐扬辉的腿上，嘴巴一探，在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鼻子就拱进了蛋糕的奶油里。

　　却不料，沐扬辉下意识地一退，结果大狗轰一声，便以一个极不雅的趴地式掉到了地上，而鼻子上的奶油也因此污了一块地板。

　　阿飞艰难地坐了起来，鼻子一酸，眼底一涩，疼死他了！

　　帅气漂亮的红棕色大型犬，沾了一鼻子红绿色的奶油，那金色的兽瞳里还水光闪闪，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噗……”是高斯淳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快，其他三人也都笑开了怀，最後，就连沐扬辉的嘴角都扬起了一弯明显的弧度。

　　“唔──”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他只不过是想稍微调解一下僵化的气氛而已，却没想过最後会以如此丢脸的方式……这一次，阿飞是彻底被打击到了，他算真正地领悟到了，并不是所有的犬妖都跟那弥博一样，适合以犬类的形态生活的！

　　原本尴尬的气氛终於缓和下来，沐扬辉微微笑着，亲了亲阿飞沾着奶油的鼻子，他附在大狗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声“谢谢”後，又主动开口让崔迩蓉把一旁的纸巾递了过来，尽管他的脸色还是不大自然。

　　对一般家庭来说，这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请求，但对於沐勤国和崔迩蓉夫妻来说，却足够让他们感动好一阵子，尤其是崔迩蓉，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如果不是沐勤国及时握住她的手，给他支持，她怕真要高兴得哭出来。

　　“是、是是！”崔迩蓉一个劲儿地点头，她一直盯着沐扬辉看，看得脸皮薄的後者微微红了耳根，低头避开她的视线，还是不舍得转开视线──人家都说做人家後母不容易，其实沐筱雨真的很懂事，从来都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刁难过她这个後妈，而她自己又没有亲生的孩子，自然也是把沐筱雨当成了亲生女儿来对待，直到六年前十七岁的沐扬辉回到了家里，她才真正地了解到了身为後母的无奈，并不是说沐扬辉有多恶劣，有多坏，而是他压根就不理人，而且最初的那份生疏竟然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沐勤国笑得合不拢嘴，他年轻时也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在意起这个冷淡而生分的儿子，他赶紧帮忙递了纸巾。

　　沐扬辉装作没看到两位长辈的兴奋样子，仔仔细细地为爱狗擦鼻子，他的脸埋得挺低的，甚至还露出一脸认真的模样。

　　阿飞一抬眼，就能看到沐扬辉欲盖弥彰的表情，心里直乐，他发现害羞的沐扬辉比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更可爱了，当下色心再起，吐出暖暖的大舌卷在沐扬辉正在帮他擦脸的手指上，情色地微微舔动。

　　沐扬辉一怔，却见阿飞微敛着圆目，一脸享受的爱娇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决定看在大狗今天的良好表现上，纵容他这一次。

　　接下来是许愿吹蜡烛的时间。

　　沐扬辉觉得自己被众人热辣的目光盯得无所遁形，他逃避似的半埋了脸面，佯装许愿，却在闭眼的那个刹那瞥见了阿飞那对充满期待的闪闪发亮的金色兽瞳……

　　阿飞，如果你真是一个人就好了，如果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如果……沐扬辉没有望往下想，他不敢，所有他想留住的人和物最终都会离他远去，他知道自己放不下，所以他不敢与身边的人产生任何情感上的纠葛，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甚至是血脉相连的亲情都让他觉得不可靠！

　　如果什麽？阿飞凝神闭气，静待後续，却是没有了。

　　沐扬辉再度睁开眼睛，阿飞见到那两潭曾被激起圈圈漂亮的涟漪的湖水竟然已经再次归於平静了，大狗用後肢立起来，疼惜地用鼻子顶了顶沐美人的颈窝，他在心中暗暗承诺，他愿以生命起誓，他愿倾尽所有将沐扬辉生活中的诸多“如果”，都变成现实！

　　此後，沐扬辉的情绪就再没起来了，他表现得甚至比之前更安静了些，任高斯淳讲笑话讲到舌头抽筋，也没回上一个正常点的笑脸。

　　再後来，大家也都无计可施了，一致认定，他沐扬辉的性子就跟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长相一样，冷冰冰，漠然得很。

　　就只有大狗阿飞一直不死心，一下子往沐扬辉腿上爬，一下子又吐出大舌去拦截沐扬辉筷子上夹着的肉食，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劲儿地往沐扬辉嘴边凑，拱啊舔的，整个晚上都热情得不得了，吃尽美人的豆腐。

　　恶心得无功而返的高斯淳差点喷饭，他可怕地预感到自家死党终於也和自己一样，马上就要沦为“恶妻奴”了。

　　饭後，二十四孝未婚夫高斯淳负责善後，怕夜深露重，两位长辈就先行告辞离去了。没多久，大狗阿飞也按耐不住，扯扯沐扬辉的裤腿，又拱拱他的手心，非拉着他往门口去。

　　高斯淳实在猜不到好友的意思，不断地跟阿飞使眼色、打暗号，却被那一心想要早点回去的大狗通通给无视掉了。

　　“你干嘛？眼睛不舒服吗？”黛眉一颦，沐筱雨望着高斯淳那双眨得几乎要抽搐眼睛，问道。

　　“啊？哈哈，没事没事，有点痒，只是有点痒而已。”高斯淳干笑着。

　　沐筱雨狐疑地望了高斯淳一眼，看不出来什麽端倪，也就信了他，便拉了後者过去坐下，难得温柔体贴地帮他吹了吹眼睛：“好点了吗？”说着，又帮高斯淳捶起了肩膀，虽然这个生日聚会算不上成功，不过这毕竟让高斯淳花了不少心思。

　　高斯淳心里那叫一个美啊，都快跟农奴翻身差不多了，他享受地闭着眼睛，笑言：“老婆大人亲自动手，我当然好了！”

　　沐扬辉从没见过姐姐与姐夫打情骂俏的样子，一时间尴尬得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飘了，待阿飞再一施力，他就跟得了特赦令一样，匆匆跟高斯淳这小两口道了别，也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点了，在公园里呆了一下午，再看这长毛犬身上，确实可以称得上是“风尘仆仆”了，沐扬辉赶紧去准备了大毛巾，放了一大缸的温水。

　　阿飞本来是最讨厌洗澡的，虽然他是很喜欢主动地去吃沐美人的豆腐，但要他自己乖乖地真像一只狗一样让人又揉又搓地洗毛发，他可是不愿意的。

　　但今天不一样，他驯服得跟乖巧的猫儿一样，由着沐扬辉动作。

　　宠物香波在大狗红棕色毛发间揉出了无数细细软软的小泡泡，沐扬辉注意到，当他不小心将泡沫弄进了阿飞的眼睛里的时候，他竟然也是不叫不闹的，最多只是笨拙地伸了自己的大蹄子，揉上两下。

　　还有阿飞那对金色的眸子，贼亮贼亮的，像是在发光，里面似乎藏了千言万语，想要化成言语涌出来。

　　“阿飞，”沐扬辉突然想起来，在沐筱雨家，这笨狗好像是误喝过一口高斯淳碗里的XO，不禁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耳朵，“没事吧你？”

　　听完，阿飞立即摇摇头，那双圆目甚至还弯成了半月形，分明就是在笑！

　　“……”沐扬辉一震，整个心陡然揪了起来，他怎麽能忘记，许多年那个最亲近的女人是怎麽离开自己的？

　　沐扬辉的母亲是疯了的，被他那个人面兽心的继父给逼疯的，那时候，她就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发笑，一阵阵地，直笑得沐扬辉头皮发麻。

　　“扬辉！”阿飞张了张嘴，轻轻地唤了一声──他怕吓坏对方，特意压低了音量，却没料到这造作的嗓音会让听的人更加毛骨悚然。

　　沐扬辉猛地丢开了手里的香波瓶子，神经质地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从来不认为母亲得的精神分裂是因为家族遗传的缘故，相反地，他一直觉得这是由她所经受的那些非人待遇才给逼出来的，可是这一刻……

　　“不──”沐扬辉张了嘴，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预感到自己平静了多年的情绪即将失控，扭头就去开浴室的门。

　　大狗同样被沐扬辉过於激烈的反应给吓到了，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但见沐扬辉转身要走，惊得阿飞急忙变了身，长腿一迈，在前者离开之前，从身後一把搂住了沐扬辉纤细颤抖的腰身。

　　“沐扬辉，是我！”

　　异飞急急地解释，但他的话非但没能让怀中人冷静下半分，反而让沐扬辉几近抓狂地挣扎起来。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不相信什麽“田螺姑娘”的故事，沐扬辉有些绝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说：“幻觉，真的是幻觉……”他想，也许他也会疯掉，也许最後也会像他的母亲一样，在妄想中飞向了梦想中的天空。

　　“我是异飞，就是斯淳的那个朋友！”异飞心疼将瑟瑟发抖的男人转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不是幻觉！你别自己吓自己，你没有疯！”

　　闻言，沐扬辉再一次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异飞那双怪异的金色瞳眸，他不认为一个正常人类的思维能轻易被人探知。

　　“唉！越说越乱了！”碰上沐扬辉的事，异飞觉得自己的智商总要一降再降，“你先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沐扬辉抬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异飞的脸，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无辜，一样无助！

　　安抚的吻，轻轻落在沐扬辉的额头，异飞护着怔愣中的美人小心地扶到了沙发上。

　　坐定之後，沐扬辉一脸谨慎地望着身旁坐着的赤身裸体的男人，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着。

　　异飞不明白，就算真是被当成了幻觉，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子吧？自己又不是长得凶神恶煞，或者是面露凶光的！

　　“你……”异飞正了正身刚要开口，却见沐扬辉警觉地跟着挺直了身体，害他都不知该怎麽打破僵局了。

　　长久以来拥有的禀赋让异飞更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他一边点头，一边往沙发扶手边上靠近了些，才低缓地开口：“我接下来说的话，恩，怎麽说呢，也许有一点不可思议吧，不过，你是写小说的嘛，应该是比较容易接受这些的吧？”

　　“……”沐扬辉盯着异飞的脸，没有说话。

　　这让异飞多少有些泄气，不过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接着说道：“我不是人类，是犬妖。”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沐扬辉的脸色，见对方没太大的反应，才缓了缓绷紧的心弦继续，“我可是变人，也可以变狗，就是你看的，阿飞。”

　　顿了顿，仍得不到沐扬辉的回应，异飞只好自己继续了：“阿飞就是异飞的‘飞’，我们也不算骗你，啊，对了，你可以问斯淳，他对我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异飞突然想起了个救星。

　　“呐，你可以马上打电话给他！”电话在沐扬辉这一侧，异飞得越过沐扬辉才能够到电话，所以他急切地将自己的手探了过来。

　　沐扬辉敏感地弹了起来，下意识的一掌狠拍在异飞结实精壮的胸口，发出老大一声响。

　　“哦哇──”异飞当场就惨叫出来──这大概就是说的“人不口貌相”吧？明明就是这麽纤细的人啊，可经过异飞的亲身体验，他觉得这掌力，决不在自己之下！

　　冷静下来之後，也确实觉得异飞说的有些道理，再说了，幻觉也好，“奇遇”也罢，这事终归是瞒不了姐姐沐筱雨的，那麽让高斯淳知道，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抬头一看，快凌晨一点了，现在打电话，不是可行的办法，而且即便真是打了电话，也不能改变什麽。

　　思考之後，沐扬辉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看着异飞胸前的红色手掌印，心里升起些内疚，可是转念一想，这异飞，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吃嘴上豆腐了，之後又装狗骗了自己，现在更是不知廉耻地赤条条地坐在自己眼前，本来就是居心叵测了，也没什麽好愧疚的。

　　“刚才……”踌躇半晌，沐扬辉接着开口问：“你怎麽知道我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他不认为自己有表现得这麽明显。

　　这读心术是非同小可，怕说出来之後，就再无可挽回了，但比起再一次欺骗沐扬辉的话……异飞咬咬牙，决定坦白：“犬妖都会有一些特异功能，我的特意功能就是……读心术……”

　　沐扬辉摇了摇头，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变人是因为探听了我的生日愿望……”言未尽，沐扬辉自己先噤了声，现在的他觉得那样的生日愿望很可耻，他恨不得抹煞掉那一小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