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有点尴尬地打破了这沉默,举杯道“祝您的亲人在天国中过得安详,也祝您能早日,踏进大冒险家之境”
“更预祝我们此行凯旋而归,以帝君之名”
“以帝君之名”将领们稀稀落落地应和道,杰尔浦沉默地举起酒杯,摇了摇,一饮而尽。
53.真知之眼
“看到什么?”
修从密集的云层后认出了一点星光,随即寒风再度扯着厚重的黑云把它完全遮挡。雨点淅淅索索地下着。
“英仙座”修转头朝他的同伴们笑了笑。
“这就是你所谓的占星?”临时阵地前聚拢了一小撮冒险家,三三两两地活动旅途中睡得酸麻的手腕,脚踝,狂战士嗤笑道。“小占星师,你解读出了什么?”
“英仙在古代神话中,象征斩除毒瘤的勇士”修友好地微笑着并解释道“女妖的头颅落下,而不受拘束的飞马新生,大概就是这样”
尖锐的哨音在雨声中响起,那是阵地中央领军人物——S级冒险家杰尔浦的集结令。修仍未反应过来时,他身边的人已马上撤得一干二净,比正规军更敏捷的反应,纷纷不约而同地掉头朝军营中跑去。
“铁甲冒险旅团成员,配合军队驻防”杰尔浦站在一个木箱上,对照名单大声念着。修方发现先前并不友好的狂战士正是铁甲冒险旅团的成员之一,他的同伴中赫然正有那名出自帝都魔法系统的炼金术士。
“暗夜狩猎者冒险团”杰尔浦又点到腰佩淬毒匕首的刺客,他带领着自己的团员前往西领城外勘察地形。随即魔剑士分别给各个小队分配了任务。他们各自散开。空地上只余修,格鲁二人。
“星龙冒险团”杰尔浦走下木箱,打量着修与格鲁,最后目光落在他们胸口处的银色徽标上,他指了指屹立于黑暗中的西领城,“剑士修、弓箭手格鲁,请配合寻找敌方人员,并进行狙击”他在“请”字上特别加重了音调,并挑衅般地看着修。
“魔法师雷,留下,有任务需要你的协助”杰尔浦满以为修会说点什么。
但他猜错了,后者朝他鞠了一躬,接过象征队长的铁牌,塞进裤兜内,转身带着格鲁一语不发地离去。
“要杀人了”修说。
“杀吧”格鲁漠然道,反手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两人绕过了军队的扎营区,天空蒙蒙亮,黎明的曙光被遮挡在厚实云层之后,灰暗的天色之下,西领的轮廓显得模糊而漆黑。
莎和伊洛不知道完婚了没,王子与公主居住的城堡,在此时却像一座监狱般难以靠近。城墙上方零星树着火把,并于小雨中不断黯淡下去。圣焰的军队已先他们一步赶到阵地处,骑士队长指挥着后备役士兵们在黑色的土地上犁出五米深,近百米长的沟壑,再在沟壑上铺上木板。
修茫然看着赤膊的男人们汗流浃背地推起投石机与攻城弩,工匠抗着陷坑里的尖桩来来去去,并把火油倒进瓦罐内,制成燃烧瓶。
“往哪边走?”格鲁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绕着走一圈”修下了决定,随即跃过面前的战壕。
转头时他看到了卡西,宫廷骑导神情复杂地望向城门处,并没发现在这密集战士森林中的修。巨大铁锅中煮沸的沥青与兽油搅拌后传出刺鼻的焦臭气味。白烟袅袅飘荡于战场上空。他们一寸寸地接近了西领城,修甚至辨认出当初莎乘坐的帝家马车在泥地里碾出的沟壑。
“有个人”格鲁问“杀吗?”
城门外有人背对他们,躬身于土地中刨着什么。修一手按下了格鲁瞄准的箭头,手指樶于唇边,打了个呼哨。
“快走!快走!”他连打手势示意道“回去城里!这里不安全!”
那人仿佛是西领城的乞丐,身上套着不知从何处拣回来的破烂皮甲,惶恐地转头,发现了修,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逃跑还是下跪,修又作了个驱赶的手势,他明白了,转过身去,瑟缩着跑向城门。
修目送他远去,并不断拍打城墙下的偏门,乞丐手掌拍打铁门的“啪啪”声响甚至令他觉得有点感同身受的肉痛,城内没有丝毫要为他开门的意思,几秒后,乞丐的头颅掉了下来。
血从他断裂的脖颈处喷出,染黑了灰蓝色的砖墙,一具没有头的躯壳朝前仆去,靠在小铁门上,它坚硬如磐石,不为所动,无头尸体便保持着那个姿势,也不摔倒,倚在门前。
虚影一闪,四名蒙面的刺客沿着城墙摸去,为首的男子颇有深意地看了修一眼。
“操!”修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不是来探地形的么?”
“冷吗?”杰尔浦说,他坐在木箱上,朝小雷招了招手。后者不情愿地走上前来。
杰尔浦脱下手套放在身旁,小雷看到他满是伤痕的手背与手指,旧伤中夹着红色的新疤,微微皱了皱眉。
那只手伸上前来,为他理好脖颈处的围巾,又拍了拍木箱一侧的位置。
“坐吧”
“手怎么了”小雷问。
“玩钉桌子游戏,不小心划的”杰尔浦笑了笑,仔细地朝旁挪开寸许,以便两人的身体不会触碰到。“黑暗之眼?从这里能看到城内的动静么?”
“你不生气了?”杰尔浦问“前天很抱歉,我不该……”
“喵。闭嘴”小雷说,他把手指伸到口中,吮吸片刻,接着把沾着唾液的手指划过杰尔浦手背,指间的疤痕上。
他的手指带出的一缕唾液丝看得杰尔浦喉结微动。继而带着体温的触感所到之处,魔剑士手上感染化脓的伤口逐渐合拢,痊愈。
“好了”小雷说道“下次别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手上的伤好了,心里的却好不了”杰尔浦不知是反驳还是自嘲地说道。
“让修去杀人,是想教他什么吗?”小雷略有点尴尬,转移开了话题。
“你的心里就只有他么?”杰尔浦又问,然而他看到小雷即将发怒的神色,忙举手投降道“好好,别生气,我不说了”
“黑暗引领尔等跨越深渊,俯览大地。”
“光之子必于此黯淡中消褪无形,他们的睿智必被长夜遮掩”
小雷略侧过头,目光涣散地落于远方西领城上,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念颂着宛如诗歌般的咒语。
“那存在的,都必将消逝;繁华的,都必将寂寥;英雄终将迟暮,红颜终将老去,唯有安宁与死亡是真实之凭据”
杰尔浦听到这句,如中雷殛般地坐直了身体。
“散去吧,耶米拉之荣光”小雷轻声道出了最后一句。
天色渐渐变得明亮,唯有杰尔浦与小雷坐的一片地方被浓烈的黑雾笼罩着,小魔法师伸出手,吹了一口气,紫黑的羽毛凭空出现,飘荡着嵌入竖立的魔法阵六角,它失去平衡般地翻了个面,朝向二人的,是一只眼型的符号。
“这是完全状态的真实之眼”小雷解释道。“神言术,能够破开一切神域,但支撑不了太久,你看吧”随即他伏身于杰尔浦的膝盖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什么?”卡西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愕然问“这是探知魔法?”
杰尔浦一语不发地抱起小雷,挪了个位置。骑士导师吸了口冷气,顾不得再询问,全神贯注地盯着魔法阵中清晰无比的景象。
广角镜头如在空中翱翔般越过了城墙,扑向西领城内,城中教堂顿时有所觉察,哥特式尖顶的光明女神像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然而取像镜头视而不见,穿过了不断扩散的一层白纱,径直进入了耶米拉的神域范围。
一切均是无声的,卡西甚至能看到蔷薇花瓣上凝出的霜纹,真知之眼的魔法像是有生命般在城内搜索不休。
公爵辖地内的道路上尽是面黄肌瘦的城民,独自坐于花园中的一头红发的公主,她似是受到这魔法力的影响,诧异地抬头,目光却捕捉不到隐形的窥探。伊洛发梢上的百合花已略显干萎,他双手按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朝属下们交代作战计划,并铺开了城外平原的地形图。
卡西看到了一条红线,从圣焰军的峡谷后方指向军营,暗自心惊。
然而没等他看仔细,镜头倏然拉远,旋转,离开了会议室,飞速掠向皇宫外。
“喂!”卡西猛地惊觉,转身一把抓住杰尔浦“让我再看看他们的作战计划图!”
然而真知之眼找到了更有趣的物事,卡西再度转头时,发现它停在花园里,那里站着一名全身金色铠甲的女人。
她的手臂,大腿均是裸露在外,一身轻战甲暴露到了极点,卡西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吸引了探知魔法注意力的女人。
“她是谁?”卡西自言自语道。
女人白皙的胸部处,乳沟清晰可见,她倾身在茶桌旁与莎公主说了几句话,后者茫然四顾,随即那金甲女人转过头,她的目光竟是捕捉到了真知之眼。
她挑衅般地直视卡西,骑士导师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透过脊椎蔓延到全身,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接着她抹成暗金色的嘴唇微动,说了句话,真知之眼在此时一荡,魔法效果解除,黑雾无声无息地消散进灌木丛里。
54.狙击·埋伏
帝国军团长希莫与皇室监军大臣卡西并不急于攻城,相反,他们布下了严密的陷坑、防御后便按兵不动,对西领城形成了包围之势。
数百辆投石机一字排开,攻城的木塔楼虎视眈眈地立于城外。皇旗在清晨的冷风中飘荡,地面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希莫此时正躲在帐篷内,好整似暇地吃着早饭。然而他的内心却叫苦不迭。名为监军,实为最高总指挥的宫廷骑士导师天刚亮便领着三千人离开了营地,目标不明。卡西比自己足足高了两个辈分,又代表帝君菲里德的意愿,军事计划都必须先征求他的意见。这未免令年轻的将军希莫束手缚脚。
况且最麻烦的是,一旦打了败仗,决策错误的罪名多半还会落到自己头上,典型的领功劳我先,背黑锅你去。事到如今,唯有祈愿骑士导师是真的不负盛名了。
杰尔浦身上的皮甲结了白白的霜气,掀开帐篷的布帘,目光于帐内落了一圈。
“阁下?一起吃早饭吧”希莫朝他点了点头。
“卡西大人朝西去了,目的地是五公里外的喀里特山谷”杰尔浦若有所思地接过糖罐,连着朝咖啡中加了五六块方糖,这个近乎乡下人的举动看得出身贵族的将军们均是心内嘲笑不已。
“喀里特山谷?”一名老学者疑惑地问道“山谷后就是隆奇努斯山,大半个山脉都是祖国的领土,骑导大人去山里做什么?”
杰尔浦摇了摇头“他把我的手下带走了近半”
说这话时,他微微叹了口气,左手粗糙的手指摩挲不已,似在留恋昨日某个人指尖于自己手背上留下的触感。
“有口水,脏”格鲁似笑非笑地说道“把吃了一半的东西交给人,在光精灵族里的意思是‘娶我吧’或者‘嫁给我吧’,你是在向我求爱吗”
小雷瞪了他一眼,把手缩了回来。
“我吃”修把巧克力接过,塞进嘴里。“好,娶你了”
“你不是心情抑郁的么”小雷哭笑不得地说道“一会儿功夫又这样了,是神经太粗还是人太傻……”
修笑了笑,别过头去。“也许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你的主人,说得不对”半响后,修又认真地说道“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松林在他们身后沙沙作响,他透过密集的松针缝隙望向V字型峡谷的另一头,那里隐约可见着装各异的冒险家同伴们,剑与战斧的边缘从灌木中传来杀戮的气味。鸟雀不安地从天空中掠过,却迟迟不入喀里特山谷内落脚。
“那么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修望着山谷内数天前被军队踩踏出的道路出了一会神,问道。
“这不是你当初说的嘛……”小雷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有只鸟?”
远方稀散的树林中飞出一只雪鹰,在空中盘旋,忽地拔高,格鲁几乎是瞬间把弓弦拉成了满月,修与小雷眼前一花,那只雪鹰已传来刺耳的锐利鸣叫,翅膀扑打,朝东北方遁逃而去。
“抓住它!”格鲁与小雷均是异口同声地喊道,雪鹰从冒险家们的头顶掠过,落下几根白色尾羽在半空中飘扬,修纵跃上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脚下打滑,然而他成功地借力跳上松树顶端。
靴底的刻纹与坚韧的松树枝干相摩擦,少年剑士成功地稳住了身形,把松枝踩得弯出一个弧度,继而再次跳跃,人在半空,已顺流旋身,抽出腰畔铁剑,朝高空中的雪鹰挥出一式。
流星般的剑气顿时把雪鹰击得翅膀折断,发出一声闷响,爆为一团血污,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白痴!”格鲁与小雷又异口同声地骂道。头上三条黑线地坐回原位。
修落地时摔了个趔趄,讪讪地走回同伴身边。
“是叫你抓住它,不是叫你杀了它”小雷踢了他一脚。
山谷的另一侧,与他们遥遥相对的松林内。
“那一剑不是魔法剑”一名剑士惊呼道“能发出剑风伤敌,是什么道理?”
卡西摇头苦笑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坐在这里了,早当剑圣去了”
“那少年是剑圣?”他手下另一名狂战士诧异地问道。
卡西耸了耸肩“你没见到更恐怖的……他带在身边的黑头发小魔法师,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个杀人机器”卡西打了个激灵道“噤声!他们来了!”
喀里特山谷绵延近百里的冬青木林轻微摇摆,就像一阵风吹过般,树叶起伏不定,紧接着,上千名身着灰绿色紧身服的人影从林中钻了出来,秩序井然如地毯般密集地朝峡谷口摸来,卡西看得背脊发凉,庆幸不已。刺客群后,是密密麻麻的步兵,盾牌反射着清晨的黯淡日光,紧接着,机动力最高的骑兵冲出树林。
卡西紧张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偷袭兵马,却丝毫分辨不出他们的装备。直到最后一名手持短杖的治疗系人员离开冬青树的掩护,走进开阔地,屠杀开始了。
峡谷两侧瞬间发出密集的箭雨,几乎无须骑士导师下令,取的均是敌方最薄弱的环节——后阵治愈师。山谷中央顿时发出痛苦的惨叫,偷袭的一方反而成了待宰的羔羊,第一轮齐射放倒了队伍中最重要的职业,这是冒险家们在战斗中养成的习惯,也正是卡西所倚仗的,三千人便胆敢前来埋伏数目不明,实力不明的包抄队伍的屏障。
潮水般混乱的偷袭军迅速回援,然而为时已晚,治疗师与魔法系职业在骑士们的掩护下连连后退,奔向树林,人仰马嘶间,卡西举起手中长剑,一马当先带着部下们冲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