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色————东篱

作者:东篱  录入:05-06

苏进咬咬牙,声音已经拔高,“是,我阿进只肯为宸哥卖命,十年前就发过誓了!和我一起发誓的还有小白!可他现在……”

殷宸北忽然用手指扣扣窗台,微笑着说,“阿进,我今天找你,另有要事。”如春风般和沐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容转寰的强势,苏进不敢和他硬顶,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殷宸北还是看着窗外,晴空下的花海随着风的走势掀起片片花潮,一个青年坐在围栏旁的长椅上,因为隔得远,只能看到他侧面勾勒出的颀长曲线,以及在风的拨弄下微微起伏的乌黑的发。他轻轻叹了口气。

“阿进,下个月要开堂会,地点订了没有?”

“朋叔让我向您请示,渔人码头行不行?”

“行啊,正好可以出去走走,沿途看看北滩风光。”他细长的眼睛因为光线的照射轻轻眯着,淡淡的说,“顺便,我也趁此机会退出帮会,离开旧金山。”

我一定是听错了——苏进想,人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宸哥……”

“怎么?没听清我说什么?”

苏进摇摇头,茫然说,“不、不会的……宸哥……”

殷宸北慢慢转过身来。他手指间夹着烟,一派轻松闲适的样子,微笑着说,“我已经和几个老头私下透过气,公司里的事也是你管的多一点,所以退步抽身很容易。还有,我看上了一块地皮,准备离开后就搬过去,地点在塞舌尔群岛里,是个不炎热不潮湿的好地方。派过去的人一个礼拜前已经开工了,虽然盖别墅的进度慢点,不过那里原来就有建筑,收拾收拾可以先住人……”

苏进先是不敢置信的听着,看他说得如此认真,脸上的颜色越来越是难看。

“宸哥,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退出。”

“呵呵,”殷宸北微笑,“人总是会变的,何况我也干了这么多年,再霸着这个位子不放,你们后来的怎么能有发展的机会。”

“这都是借口!”苏进忽然出拳,一拳砸在桌前的矮几上,“你都是因为那个姓叶的!是不是宸哥!”

殷宸北的眉轻轻挑了下,“阿进,你这副暴燥脾气,到什么时候都……”

“我在问你是不是——!!”苏进大吼。

他的声音震得棚上吊灯一阵咯咯乱颤,殷宸北看着他气得扭曲的脸孔,淡淡的说,“是。”

苏进僵住了。

他充满复杂的看着殷宸北,眼神里有质问、有失望、有愤怒,还有浓浓的伤心。他忽然跳起来,拔出枪就往外冲,“我现在就去宰了姓叶的婊子!看他还有什么本事把你拐走!”人还没走到门口,一支枪已经顶住了他的头。

是六连发的colt king cobra。

殷宸北缓缓的说,“阿进,你信不信再往前走一步,这颗子弹就会射进你脑袋里去。”他任由苏进慢慢转过身,一脸悲愤的看着自己,“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先杀了我。”

 

“你……宸哥——!!”苏进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男人已经算定了一切,自己是什么身份,哪敢跟他拔枪对拼?就算能杀了他,也别想活着逃出这别墅去。而殷宸北哪怕只有一条杀自己的理由,也可以把这理由坐实了。到时候自己死了都白死,这个人……这人已经不是当初处处为兄弟着想的帮派老大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人,是那个姓叶的婊子!

他把枪柄朝天慢慢举起,狠狠往地上一摔。“宸哥,你要是高兴,现在就崩了我!”

殷宸北略扬手,枪已经没了踪影,他俯身拾起苏进那把,“我就是从帮会里退出,又不是要大家解散,你何必如此?”

苏进一声不吭,眼里是如炽的怒火。

殷宸北放下枪,转回身,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沉静,他淡淡的道:“我做事,自然不会虎头蛇尾。就算要退出,也是在交待好一切事情之后。阿进,你想过没有,条子现在查我查的正紧,如果我消失了,对于帮里和公司,也能转移一大部分注意力,保证这个难关能够度过去,这是其一。”

苏进一直捏着的拳头放在身侧,稍稍有点放松,“你明明就是为了叶云色!他、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帮里的事,宸哥你又替他挡刀子,又要为了他连家业都不要了,你、犯得上吗?!”

“他确是我离开的第二个原因,”殷宸北并不否认,说完这句话,抛下了吸剩的烟蒂。他的目光若有若无掠过窗外,那个年轻人还坐在漫天的金色里,完美的景象如同梦境。嘴角不自禁的勾起微笑,“我和他之间就是一笔烂帐,要是一直留在这儿,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算不明白,不如找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好好的把帐拢一拢,”他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轻柔,“也许到时候,能算明白也说不定。”

苏进承认,这是第一次看到殷宸北温柔如许的表情。有什么在悄悄改变着他……叶云色,你还真是个妖精!

“宸哥,人家都说宁肯信世上有鬼,也别信婊子那张破嘴,他这还没跟你说什么呢,你就这么信着他,就不怕有一天他再反咬一口?别忘了他可是一只冻僵了的蛇,一待醒了,最先咬的就是喂他的饲主!”

殷宸北皱了皱眉,“阿进,我们就事说事,我不希望听到你骂人。”

苏进气的一跺脚,“好,我骂人,我不对!那咱们现在就把他找来,看他肯不肯跟你走,看他到最后能不能也喜欢上你!宸哥,他叶云色现在要是当我的面说一句能对你好一辈子,我苏进认了!我他妈认了!!仇,我不报了,你跟他爱走哪走哪去,我保证连个屁都不放!行不行!”

殷宸北的脸终于沉下来了。

他面对着苏进,背后的春光再热烈,也化不开他阴郁脸上的一团暗色,他用几乎可以结冰的声音说,“阿进,你不觉得,自己僭越了吗?”

他的下一句话几乎要呼之欲出,再多说一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进料到了他的反应,却料不到他连自己也不给面子,顿了顿,那种恨意真是任什么也不能抚平的。

他大口吸气,鼻翼微微颤动,殷宸北抓起一个信封扔给他,“看看这个。”

苏进伸手抓住,甫一打开,脸色已经变了,“宸哥、这……你……你是什么意思?”

殷宸北背靠软椅,缓缓的道,“我还有第三个原因,我已经给帮里找到了新的接管人,有他在,我也可以放手了。”

“是谁?!”

“是你。”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手里的纸袋里,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进全身都在颤抖,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切,或许说,他也曾想过,只是每一次那个念头在心里一瞬而逝时都会先痛骂自己一顿,再拭掉因这个想法而冒出的冷汗。他从没指望过能得到这个位置。

殷宸北刚过而立,在帮中要人气有人气,要才华有才华,如果在此之前有人跟他说他会退隐,他一定一枪轰掉他的脑壳。但是现在……现在……他忽然一手抚胸,曲起一腿向殷宸北跪了下去。“宸哥……”他行的是帮中大礼,脸上表情也变得肃穆,收敛了劣气。“苏进的本事跟您比差得天大地大,您不要意气用事,更请不要离开帮里。”

这是他听到殷宸北那段话后的第一反应,这时便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其实在他心里,也生怕殷宸北是借着这件事示探自己,盖主是最忌讳的罪名,他心里一急,额头和脸上都见了汗。

殷宸北好整以暇的说,“你觉得我是会意气用事的人吗?”

“那也请宸哥收回刚才的话,您没说,阿进也没听着,咱们……从长计议……姓叶的那回事,可以先、先搁着……”

殷宸北笑了笑,走上去把他拉起来。

“阿进,你跟我的年头也不短了,很多事情我能做,你也能做。就是再改改你这脾气,毛驴似的点火就着,以后怎么震得住下边,记住,当老大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记住四个字——莫测高深,其他的一切都好办得很。”

他说着笑容已经愉快了起来,“这个消息还有一个月就公布,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所以,为了这个我们应该喝一杯,顺便尝尝那瓶酒到底值不值它的价儿,来,阿进,你怎么还在那发愣?”

苏进低低的说,“宸哥,我真做不来,你还是换别人吧。”

殷宸北一拳击在他胸口,“没出息,孬种。”

“是,我是孬种……”苏进丧气的说,“宸哥带着人出去快活,丢下这么大的摊子给我,我抗不起,也背不起那么多条兄弟的命。”

殷宸北认真看着他,半晌说道:“也好,我今天说的太快,没给你心理准备。这样吧,你回去想一想,反正时间还有一个月,到时再告诉我也不迟。”苏进看他肯放过自己,感激的冲他笑了下。殷宸北道:“别臭美,到时候只怕这摊子还得丢给你。你这一个月是用来学习加熟悉的,到时候我说走就走,可别怪我不教给你。”

“啊?”苏进听他这么一说,几乎又要晕过去,“你给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学?”

“很短吗?你平常跟我都白跟了?”

“宸哥,我、我……”

“行了,就这么定了,再磨磨唧唧的我就踢你出去。”他把开瓶器扔给苏进示意他倒酒,“喝完这杯,你就可以走了。”

 

苏进倒酒的时候看到了叶云色,他刚从长椅上起身,风吹起他身上的长袖衬衫,带得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似的。他转过来看殷宸北,“他好的倒挺快。”

“是啊,归功于我治的好。”殷宸北淡笑着说。颇有得意。

苏进第二次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养虑成患。”他气鼓鼓的说。

殷宸北饮尽了杯中的酒,叶云色已经转身,背涂着阳光缓缓走来,他目光落在别处,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殷宸北觉得他每一个步子似乎都踏在自己心上,吸一口气,向苏进道:“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事。”

苏进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总结,什么是兽欲的表情,这种就是。

他起身告辞,殷宸北在他还没走出门的时候,以手在窗台上一撑,矫健地跃过窗子,向叶云色走去。

苏进第三次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

 

叶云色看着这个男人向自己走来,阳光太耀眼,本能的眯了眯眼睛,殷宸北已经向他伸出只手,“这么好的天气,要不要出去兜风?”

兜风?是个好提议,他在这里已经快被闷出病来了。

“我没什么意见。”叶云色说,“不过你打算去哪?”

“嗯……”殷宸北想,两个大男人去逛街会很怪异,吃饭吧,这个时间又不对,难道要去看电影上公园或进游乐场?算了,他走过去拉住叶云色的手,“兜风而已,想那么多干嘛,走到哪算哪。”

叶云色把那只手收回来掸了掸衣衫,“我回去换件衣服再来。”

“好。”殷宸北大方的同意,“我去车库提车。”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个适合兜风的好天气,殷宸北开着雪佛兰Corvette,这也是叶云色名下的车,不过叶云色对这种马力大到会崩断你神经的陆上猎豹提不起兴致,所以一直给锁在车库里,反倒是殷宸北时不时开出来溜溜,对这车的性能摸得熟悉无比。

车一路飙上公路,飞速倒退的街道在最大程度上带给两人追求速度的极致快感,闭上眼睛,风好像就在堆着你奔跑,让你恨不得一跃跃到世界尽头去。殷宸北心情大好,转头去看叶云色,他一手支颐看着窗外,头发被风带得飘扬,露出的侧脸轮廓更显得清秀逼人,忍不住吸引人要贴吻上去。

美中不足就是缺少血色,殷宸北暗想,他大声问叶云色,“头不疼的话,我可不可以开远点?”

“随便你。”叶云色的声音穿过风声送到他耳边,殷宸北微微一笑,踩住油门,一路疾驰向繁华区。

 

广厦高楼是叶云色隔了数月才重新见到的景物,原来以为是最平常的,现在看起来竟然倍觉亲切。殷宸北减下车速,把两人共处的时间享受似的延长,偶尔,也会指点一些钟意的去处给他,“这间CD店,能买到全美最全的旧歌碟,我有一次在这里淘了整整两兜,而且价钱公道,绝没有杀客之嫌。”

“你不是把那一兜子都送人了吗?”

“啊,买东西最重要的是购物时的快感,买到的东西要不要留,其实完全不在当时的考虑之内。”

“这倒像你一贯的风格。”叶云色淡淡的说。

 

两人逛了礼品店,服装店,书店,叶云色在书店里呆的时间格外长,出来时却一本书也没有买。殷宸北掏出钱包要把他刚才看过一眼的尽数买下,叶云色摇摇头,“我又不要在家里弄书展。”殷宸北注意到他用了“家”这个字眼,眼底发出喜悦的光芒。

车子启动,转了个弯,叶云色忽然说,“刚才看到阿瑟·布劳里克的《墨菲法则》,现在想买,可惜我没有带钱出来。”殷宸北一脚刹车踏下去,“我去买。”下一秒已经打开车门。

看着他折返回书店,叶云色眼中若有所思,修长的眉慢慢蹙了起来。

 

殷宸北买了一大包书后,快步返了回来。他并不担心叶云色会逃,他在这部车子里装了密码保护装置,没有他的密码,任谁也别想把这部车子打开或者开走。就算他相信叶云色会在半小时之内把这东西破译,但那也是在半小时之后,而他用了二十五分钟的时间走回来,连带着也想看看叶云色把他支走到底是想干什么。

然后他发现叶云色很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头埋在手里,双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这是他头疼的症状!

 

殷宸北把手里的书一抛,急忙去扳叶云色的脸,叶云色已经疼的昏沉了,连他回来都没听到,脸色苍白,汗水布满鼻尖。

“你怎么不肯告诉我!”殷宸北恼火的说,叶云色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压抑,“开车吧,我没什么事。”

没事没事,好像说过这句话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殷宸北放倒座位让他可以仰躺,一字一顿的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敢不吃药,我就找人硬给你灌下去!”

叶云色虚弱的道:“这个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吵……”

殷宸北凝凝神,确认现在一拳打下去叶云色非得再丢掉半条命,他掉转着车往回开,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叫杜医生过来,还有他那个美国人助手。还有,问问他除了吃药扎针还有没有别的治疗手段……”叶云色忽然紧咬牙关侧过身去,背上的衣服沾了大片汗渍,更显得他瘦弱的要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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