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龙由九[下]

作者:龙由九[下]  录入:05-05

 我觉着好笑——明明也是个神仙似的人,跟在皇上身边,难道还清白?
 “掬魂让人先帮王爷梳洗吧——”他瞥我一眼,嘴唇抖了抖,终是夹着丝憎恶退下了。
 我捧着越发美味的御膳,总算没了胃口,转头望向阴着脸的掬魂,忍不住问:“掬魂,你几时入的宫?”
 掬魂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没料到我会搭言,又似乎不屑与我交谈似的,但拖了一刻,还是恭然道:“回王爷,掬魂九岁入宫,到而今五年了。”
 九岁、五年,现在也不过十四,可已经这样绝世丰姿,想必日后也是个让人伤透心魂终不悔的,只是不知、皇上到底藏不藏的住你。
 喃然苦笑——自身都难保了,又替别人瞎操什么心呢!
 “王爷——”掬魂犹豫着唤我。
 我回过神,淡淡看着他。
 “掬魂有一句话,顾不得冒昧了!”
 “哦?什么话?”我问得轻飘。
 “禽兽尚且不致血亲相奸,王爷自该知耻而退!”他激愤地说道,一张粉脸也跟着抖动起来。
 我笑得妍媚,却不言语。
 等了半天,掬魂的耐性终于耗尽,他狠狠甩袖,不再看我:“掬魂卑微,也不愿被腌臜了品性,束我不奉陪了!”
 “你清高什么,那天不是你帮着皇上非把我囚住的吗?我若该羞耻,你也是元凶了!”
 “住口!”掬魂恼羞不已,早失了分寸:“我以为、皇上……皇上只是要囚住你狭制均赫王爷,早知道如此……我决不让你靠近皇上半步!”
 我若有所悟,转念一想,倒有些欣喜,于是起身向他走去,并敛着声色道:“可是晚了,你知道皇上和我做了什么吗?”
 掬魂憋红了脸、不答。
 我径自道:“我们行的是周公之礼、夫妻之实,并且你也听皇上说了,他还要这样囚我一辈子呢!你嫌我腌臜,可皇上偏对这腌臜喜欢的紧!”
 “你胡说!必是你妖惑了皇上,才引他作些违腻纲常的事!人人都说你是妖精,你还要诬陷皇上!”
 “你还真是高看我,这里是皇宫,此处更是皇上处所,我纵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拿皇上怎么样?他自已不愿意,我还强的了他!”
 “胡说!一派胡言!你……不要脸的娈宠!”掬魂大声骂着,猛拽过我襟口,挥手就是几巴掌。
 血气蜿蜒而下,殷红了衣裳,脸上热辣辣的却让我更加清醒:“气成这样,你是真担心我误了皇上、还是看皇上迷我嫉妒了?”
 “你——”他一把将我推在地上,触动了昨夜的伤口,我忍不住惊挛起来。
 “你等着,我决不让你再祸害皇上!”狠狠撇下句话,掬魂霹雳般摔打着去了。
 我气喘不定,渐觉出险意,可仍不得要领,缓了半天,才勉强起来。
 掬魂走了没多久,我又愣愣坐回榻上——这下不是皇上束我至此,倒是我自己委昵了。
 想着又何必,反正门外七八个看守,我能跑到哪去?况且皇上要谁留下来,谁能跑的掉呢。
 突然,门外吵嚷起来,只听有人喊着“抓刺客”,而后便是兵器交锋的声音,我刚要起身去看,一个人影便闪了进来,我只掠了一眼那蒙着黑布的脸,颈上一疼,顿时失去知觉。
 头沉沉欲烈,总算艰难地睁开了眼,只见四周昏惑一片,面前有火光闪动,模模糊糊,却看不清楚。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摔在脸上,力道之大、几乎断了头颅。
 我更加难受,喘息间再抬起头,两个乌愣愣的人影已在面前。
 “贱货!你也有今天!”一个嘶砾的女声咒到。
 我想活动身子,却发现手脚都被死死固住,错一错都难。
 “落到我手里你就求着快些死吧!”那个声音又道。
 “姑姑,这个淫娈实在可恨,必要让他生不如死才能解气!”
 我一震——竟是掬魂!
 于是努力抿了抿眼睛,终于看清楚些——
 这地方一见就知是刑室,阴森森地让人发怵,虽然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却依旧能臭出腐朽和血腥,加上墙面、地上斑驳无数,越发显得狰狞。
 “掬魂,你要干什么?”我抖嗦着怒喝。
 “你说呢?”掬魂不冷不热地说。
 我盯住他不再说话——也是,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
 可我不信他能从守卫们那里把我掳来。他年纪轻,见识却不少,还不至于因为早上的冲撞就鲁莽行事吧?
 “少跟他废话——我听说这妖精也算个倾国倾城的,怨不得爷们儿们都让他勾搭了去,你说要是毁了他这倾国倾城,又会如何呢?”那女人又道。
 我怕的想逃。体肤之痛一直是我最怕的,不是因为惜命,是受不了那份折磨,于我,更会惹起心中的纤细脆弱,带来数不清的伤怀。
 本能地向后,却只有头能稍移。
 那女人向我走近,我认出她便是劫我的人,脸上依旧蒙着黑布,那双眼睛却格外残横。
 “姑姑……”掬魂向前一步竟有些踟躇。
 我早失了镇定,奋力叫道:“掬魂,你敢伤了我,皇上决不会放过你!”
 掬魂闻言又变得冷利:“哼,皇上怎么知道是我掳了你?我可是带人替你去挡刺客的!”
 “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帮皇上除了你这个祸害!”
 “我是祸害你是什么?你跟皇上难道是清白的?”我已经口无遮掩。
 “住口!”掬魂上来又是一巴掌,而后搬过我的下巴道:“皇上怜爱我、器重我,你当我和你一样、是靠着副淫荡的身子过活?勾引了自己的叔叔不够,连同父的兄弟都不放过,你还真是贱的要命!”
 “行了,不给他点儿厉害也辜负了他这份放荡!”那女人说着拔出把匕首,锋尖在我身上滑过,若起阵阵寒战。

 “这是冥玑?”女人的刀尖划到我左腕上,突然停住了,话语中妒恨如狂,慑得掬魂也不禁一震。
 “没错儿,不知他怎么唬得那均赫王爷,这么宝贝的东西也给了……”
 “混帐!”不等掬魂说完,那女人的匕首已要把冥玑挑开。
 我大骇,拼了命似的挣扎,可捆住的手腕却只能在原处磨蹭:“别动它!别动它!求你!你……你……你来划我的脸吧!那东西只认我,你拿了也没用!”
 女人闻言,如魔似兽的眸子猛戳了我一眼,而后、蛮力、扬臂……
 我的手……
 白玉雕琢的手,纤巧玲珑的手,柔脂般媚人的手,千云戈万分宠爱、万分迷恋的手——在一片血光中、孤助无援地滑落,冥玑徇情一样随之而下,浸着糜红,凄绝无边。
 那一声惊痛哽在喉咙中,精气逆转,山压下来似的,我逐渐失去意识。
 昏厥前,只见冥玑妖娆地从眼前飞过,落入对面的火盆,任无情的恶焰吞噬,而它却在那煎熬中、越发璀璨……
 哈哈哈……烧了它……烧了它……烧了它……
 我再无法抵御身侧狂颠的气息,终于,陷入久违的炼狱……
 我怕血。
 十三岁开始就怕。
 那年,王府的马夫宝林险些将我强暴,第一次让我因男生女相羞愧不已。
 我人小,也懦弱,却不甘任人欺侮,心底的恨、暗无天日,越来越变得诡异,我于是做了让人发指的事。
 迷魂丹。
 我把这暗门子中惯用的幻药 骗那一直对我言听计从的孩子吃下后,半丝愧疚都没有;自然,我也没料到结果的惨重。
 伤在儿身,疼在爷娘心——那么小,我就会用这歹毒的法子报复人,所以凭谁说我是妖精、是祸害,其实、都不算冤枉。
 只是那一幕,血淋淋的一幕,从此成了我心底的魔障。
 我怕血。
 看见就惊怵不已、恶梦缠绵。
 人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来果然。
 对于报应,我一直不屑于故,可今日,瞧瞧,这不是来了。
 于是再醒过来,女人的匕首已经抵在我眼角——剜目断臂,小柱儿,你泉下有知吧,有人来替你讨债了。
 我竟能直直望着女人,丝毫不躲避她接下来的暴行;我、准是疯了。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声音之响烈,总算让我从迷迭中顿出,也惹得身边两人愕然回首。
 竟是他。
 我笑了,我的王爷,你总算来赶来救我。
 千云戈飞一样闯入,不等站稳,便声如雷动:“销魂!”
 虚弱地扬起抹洒脱,一阵锥心的痛却在周身散开。
 “销魂你——”
 看见什么了,我的王爷?倨傲如你,万不该失措成这样。
 “千、云、戈!”那女人咬牙切齿道。
 “放开他,沈孤瑛!”千云戈龙行虎步就要上前。
 “你敢再迈一步,我要了他的命!”女人的匕首不知何时、早卡在我喉上。
 千云戈电击了似的立时停住,颤着声音道:“你放了他,你我的恩怨跟他无关,你要怎么样尽管说,我全答应你就是!”
 “哼!你倒心疼他!越是这样我越不饶他!千云戈,今日我虐待他,不是因他触犯了我什么,偏是因为你的不知好歹!”女人说着,刀刃已割入皮肉,我疼的冷汗徐徐。
 “不!”千云戈大吼一声,毫无预警深跪下去:“沈孤瑛,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该死,你来杀我、折磨我、怎么都行……”
 我惊震不已,心上的疼竟比刚才还甚——我的王爷,万不要这样……
 如死了似的,两行泪颓然垂下,我却坚定道:“起来,千云戈!”
 女人看着千云戈,目色由惊诧到妒恨到惨痛,最后归于平静:“千云戈,我要你死!”
 千云戈滞了一刻,起身抽出佩剑,道:“好!”
 我无力摇着头,全然不顾那刀锋又嵌入多少,生平、却是从未如此惨烈过:“你敢死……你敢死……我生生世世都恨你!”
 女人又要说什么,可未容张口,又有人闯了进来,她不禁略有些分心。
 “大胆逆贼……”来人原是要喝千云戈,可见这架势却语塞了。
 随后,皇上也被簇拥着走了进来,他拖开众人,眉一挑,问:“这是怎么回事!”
 掬魂自知失策,脸色吓得刷白,咬着唇不敢直视皇上。
 “掬魂!”皇上厉声道。
 “奴下在!”掬魂抖嗦着忙跪了下去。
 皇上撩我一眼,眼睛蓄怒般眯了起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掬魂抖的越发厉害,身子低垂,支吾半晌,却说不出话。
 女人见到皇上,气势也削减大半,拧眉怔目,一动也不动。
 “你们真是胆子不小,都忘了自己是谁!”皇上气极威斥。
 女人脯伏半天,终于斗胆道:“千云戈,我要你死——你不死就是他死!”
 深望——四目相对,我们交换着太多劝阻与宽慰,终是各不相让,无疾而终。
 “沈孤瑛,你先放了人,有什么朕替你作主!”
 女人冷哼一声:“皇上,求你别再相逼,你我都是要他性命,何必在乎早一时晚一时!”
 “你敢!”皇上竟上前一步:“他死了,‘地宝’便不知所踪,若是真有差池,你沈门全来陪葬也不够!”
 女人略有犹豫;皇上倒趁机中和:“不如这样,三王叔,你交出‘地宝’,朕让沈孤瑛放了销魂,你也不想再看他受什么磨难吧?”
 我恨的生生咬碎了牙——趁人之危!皇上,要么今日我命绝于此,要么日后你别落在我手上!
 于是倒不怕了,笑,再努力笑笑:“皇上,你也太高看我了,‘地宝’换我?你仔细看看,我可是断了手,以后怎么伺候爷们儿?快让这妖妇杀了我才好,反正这么个残身,我也不想要了!”
 “销魂!”倒是皇上气结地喝了声。
 “均赫王爷不会答应你。我早让他赶出王府,我们的情意也是一刀两断!他凭什么救我?难不成还是为我上了皇上的龙床!”
 “你!”皇上憋红了脸。
 再看四周,早是一片惊诧。
 我咯咯笑个不住:“这有什么?我虽淫贱,还不至于敢作不敢当,皇上堂堂一国之君,论胆量倒不如个淫娈,可是让人笑话——恐怕天下人还不知道吧,我跟皇上不光苟且,还是同父异母的弟兄,更加乱伦纲常,不杀了我,不但皇家蒙羞,就是皇上……”
 “你住口!”女人一反常态,有所顾忌地打断了我。
 我扭过头,对上她焦灼的眼:“你怎么还不杀了我?均赫王爷才不会随了你的愿!”
 “住口!”她狠狠捏住我的喉咙,却不下死手。
 千云戈脸上似着了火,烈烈然片刻,终于又跪下去,深叩首、声音碎的硌人:“皇上成全,罪臣愿交出‘地宝’,任皇上惩治!”
 “千云戈!”我不顾一切挣脱女人的狭制,气的眼眶欲裂。
 皇上略微转缓,斜着眼打量他。
 浑不觉我的抗拒,千云戈径自道:“皇上放了这个人,让他自由了吧!”
 皇上不屑地哼了声:“让他自由?是他自己作的,出了这王宫,你当他还能活命!”
 千云戈闻言,头颅失控地顿在地上、半天才勉强抬起身,哀哀望着皇上:“罪臣死不足惜,请皇上保他周全!”
 皇上厄住声息,又一看我,拧着脸、沉声道:“看他的造化吧!”
 “好,请皇上移驾恬曷寺,罪臣必在坤圆斗前兴祭礼、交出‘地宝’!”千云戈站起身,回头看我,脸上莫名地恬静。
 “沈孤瑛,朕命你放了销魂,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是不从——朕要你沈门上下没一个活口!”
 女人默然片刻,一双眼渐变得破碎,努力压抑、却依旧滑落道道清痕:“千云戈!千云戈!千云戈……”临虐在我身上的手颓然垂下,两声难辨的哽咽后,她奋力将匕首——没入、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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