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麒麟。」月摇光把宗明熹的描述浓缩概括了一下。
「朕知道是麒麟,你别打岔。」宗明熹瞪月摇光一眼,又拉过岳凌楼继续聒噪,「那麒麟仿佛是半透明的,和云彩一样,朕当时还自己眼花呢。然后第二天,京府尹就禀告说朱雀街被暴风袭击,方圆五十丈的地方都化为一片平地,然后......」
顿了顿,宗明熹眼中的兴奋略微收敛,变得深沉起来,凝视着微微皱眉的岳凌楼,沉声道:「然后,他们在那片空地中心,发现了你......」
「我?」岳凌楼的心脏一阵狂跳。他只记得自己昏倒前,的确刮起一阵可怕的狂风。但除此之外,他便毫无记忆。
「神仙姐姐......」宗明熹握着岳凌楼的手,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真的是神仙么?」
「什么?」岳凌楼懵头转向。
「现在无论朝中大臣,还是市井百姓,都在风传当日天空异相因你而起,还有人说,那圣兽麒麟就是......神仙姐姐你变的......」
「胡说八道!」岳凌楼听不下去,一声喝断宗明熹的话。
「就是就是。」宗明熹急忙迎合道,「我也说他们老眼昏花,胡说八道,神仙姐姐怎么可能是四条腿的东西嘛。但是......那天不仅是京城,就连广州也发现异相......」
「什么?」
「是麒麟送子。」宗明熹故作神秘的一张脸,让气氛骤然森冷严肃起来。
「麒麟送子?」岳凌楼彻底不明白。
「没错。」宗明熹点点头,「据说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一只一丈多长的大麒麟,背上驮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把孩子送给了一个女人。」
「这怎么可能......」岳凌楼摇头,不敢相信。
「是真的。」宗明熹认真道,「广州府尹还报告说,麒麟送来的那孩子,右边锁骨偏外的地方,生着三颗『品』字形的小痣,是天星转世。有此麒麟儿降生,是国家祥瑞之兆,黎民之福。只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一定可以成为护国名将,不过即使如此,朝中已经商议决定,让那麒麟婴女和她义母一同进京封赏......」
「等等......」岳凌楼止住宗明熹的滔滔不绝,很多细小的线索结合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你说那女婴右边锁骨有三颗痣?」
宗明熹点头。
岳凌楼彻底沉默了。右边锁骨三颗痣,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秋儿!急忙又问:「那婴女的义母是谁?」
「说是遗孀,刚死了丈夫。她自己是镇南镖局打杂的下人。」
「镇南镖局?」又是一个可怕的巧合!镇南镖局就是黎雪的爷爷,黎成绎经营的镖局呀!而逃往广州的黎雪,会不会就是这个自称下人的遗孀?
「神仙姐姐,你怎么了?」见岳凌楼脸色不好,宗明熹紧张地问道。
岳凌楼摇摇头,一边整理着混乱的思维,一边又问:「你说她们母女要进京封赏?」
「嗯。」宗明熹点头,「这可是天神显灵,国家大事。不过那遗孀倒真是奇怪,朕给的封号她不要,非要自己想个古怪的封号出来,还说不用那个封号,就不上京。」
「什么封号?」岳凌楼低声问。
「葬月。」宗明熹道,「女孩封为葬月王,母亲封为葬月夫人。神仙姐姐,你说这个名字怪不怪?什么秦王,齐王,燕王的,这些多好听?她不要,非要一个什么『葬月』......」
「果然是她们......」岳凌楼已经不再怀疑。那个女孩就是小秋儿,而那名遗孀便是黎雪,她们要的封号不是『葬月』,其实应该是--葬岳!
岳凌楼苦笑,又问宗明熹:「你们真的打算给一名女孩封王?」
「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是『天神下凡』呀!」宗明熹重重强调着,「这几天为了她的事情,宫里忙得一团乱,光是为她选聘那些琴棋诗画、医卜星相、奇门五行、阵法刀剑的师傅,就层层关卡,批批审核......可怕可怕......」
「的确有些可怕。」岳凌楼光是用想像,有不禁皱眉摇头。一个不到周岁的小娃娃,连筷子都不会用,就要学那么高深的东西......不过时世无常,真没想到眨眼之间,小秋儿就由一名钦犯之子,摇身变成未来葬月王。发展空间,真是不可估量呀......
后来,宗明熹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东西,直到天色渐暗,才告辞回宫。
待宗明熹走后,岳凌楼才终于有时间跟月摇光谈点正事。
其实从刚才岳凌楼的表现,月摇光大概已经猜到那什么小秋儿是什么人。
「麒麟......」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岳凌楼的眼神变得深邃。那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圣兽麒麟,真的有可能是自己么?
仿佛看出岳凌楼的心思,月摇光也猜测道:「如果不是你,还有谁会把洛少轩的孩子送到广州,送给黎雪呢?」
「是啊。」岳凌楼淡淡一笑。
紫坤曾经说过,麒麟一族的尸体化为了花狱火,而千年以来,花狱火只结过三次果,诞生出三名女孩。一个姓薛,一个是红叶,一个是木绒芩。既然麒麟可以生花,花又为什么不能生出麒麟?木绒芩和岳闲生下的孩子岳凌楼,为什么不可能继承麒麟的血统?
这么一想,连岳凌楼也觉得那麒麟是自己的化身了。
「紫坤呢?」岳凌楼突然想起了她,如果问她的话,一定可以问出线索。
然而月摇光的回答却是摇头,「她死了。」
「不可能!」岳凌楼双眼睁大,不敢相信。
「不仅是紫坤,就连紫乾也死了。」月摇光沉声道,「就在麒麟出现的那一刻,乾坤两人合为一体的那具身体,化为一摊脓血。」
「......」岳凌楼说不出话,只能本能地摇着头。
「这也许就是反噬吧。」月摇光道,「你变身的那一刻,强烈的反噬彻底杀死了乾坤。但是......如果你再变身的话,乾坤已死,没人可以帮你承担反噬,那足以致命的力量,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月摇光的忠告,岳凌楼静静地听着。
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即使自己的母亲木绒芩真的是麒麟,但岳闲却是凡人,自己不过是一名混血。但是,如果是自己和红叶的孩子,那个孩子比自己拥有更纯洁的麒麟血统,他的力量,又会怎样?
懒得想下去,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红叶已死了,她的孩子也胎死腹中。而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可能再生育出下一代。乾坤两人也已死去,这个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麒麟了吧?
与此同时,乾坤两人的死,让远在四川水寨的另一个人,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反噬之中。
「停下来!」欧阳扬音的一声大吼,响彻云霄。
在她一吼之下,右手已经嵌入寒冰大半的西尽愁,终于停止了蓝焰对寒冰的灼烧。
此时的寒冰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透亮,而是染上了一层血红--那是血侵入其中留下的颜色。
自从乾坤死后,蓝焰的反噬便攻击到西尽愁身上。
眼看离寒冰中心的婴儿只剩下不到一寸之距,但却怎么也无法达到。蓝焰每燃烧一刻,西尽愁身上的伤口就会多出若干道,喷泉似的向外涌血......
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碰到圣血麒麟的肉身,西尽愁就先流血不止而死。
「够了......」欧阳扬音不忍再看下去,她的脚下已是一片腥腻的血泊,「够了......算了吧......我们杀不了它,这是天意......」
「天意?」西尽愁无奈地一笑,「但你现在叫我收手--我做不到。」
「你会死的!」欧阳扬音几近咆哮。
「我不会......」蓝色的火焰再次从西尽愁的掌心腾起,同时飙溅而出的,还有刺眼的血花,「你忘了么,欧阳?燕冥无忧--是不会死的。」
第八章
自从那次天将异相,麒麟现身,岳凌楼被接入皇宫以后,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宗明熹喜欢跟前跟后叫他『神仙姐姐』,更给岳凌楼的身份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以前最不乐意看到宗明熹和岳凌楼在一起的太后,也渐渐转了脸色,把岳凌楼奉为神明。
乾坤死后,太后把求得长生秘方的一切希望,全都寄托在岳凌楼身上。
而岳凌楼,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雪止天晴,迎仙宫外长廊,岳凌楼住的地方,宫女们在忙着扫雪。突然听到一声『太后驾到,首辅大人驾到』,宫女们齐齐停止手边的工作,毕恭毕敬地跪倒行礼。
这几日,太后和延惟中来迎仙宫见岳凌楼的频率,差不多快和吃饭一样了。
而岳凌楼的话总是不多,基本上都是月摇光在帮他应酬。不知月摇光处于何种目的,总是在鼓吹岳凌楼是神人转世,习仙术,懂得延寿之道。
而太后和延惟中三番两次前来,就是为了催促岳凌楼快点提炼长生之药。
今天,当太后和延惟中造访迎仙宫时,和往常一样,岳凌楼和月摇光都在。而稍微有点不同的是,当太后提到炼药之事时,岳凌楼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沉默。他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瞥了一眼脸色不安的延惟中,转头对太后道:「长生之药并非无法制取,而是还差一味药引。」
太后闻言,大喜过望,忍不住露出明显笑容,急忙问道:「不知需要什么药引?」
岳凌楼淡笑着没有言明,只轻轻转目,目光再次投射到延惟中脸上。延惟中被他一望,仿佛有了什么预感,心脏狂跳不已,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时太后的目光也移到延惟中脸上,还以为岳凌楼是想摒退外人,于是笑道:「仙客有话不防明说,首辅大人是本宫的心腹亲信,绝对值得信任。」
「哦,是么?」岳凌楼微微扬眉,「那我就直说好了。」
话音刚落,抬手一指,指尖直直对准了两步以外延惟中的心脏。
岳凌楼掷地有声道:「我要的那味药引,就是首辅大人的七巧玲珑心!」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不绝,短短瞬间,不仅是太后和延惟中,就连一旁的月摇光,也震惊得张开了嘴--他没有想到,原来岳凌楼会用这样的手段,找延惟中报仇!
「七巧......玲珑心......」太后眼神呆滞地望着延惟中,低声重复着岳凌楼的话,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太后!」延惟中『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你不能听他胡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他是妖怪!太后......他是妖怪!」
岳凌楼不慌不乱,微笑着俯身贴近太后耳边道:「太后,只要有了这味药引,我一定可以为太后炼出长生不老的仙药。」
「不......」太后发出低低的声音,轻轻摇着头,蓦然抬眼,略显焦急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首辅大人的心,其他人的不行么?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岳凌楼斩钉截铁,他不会放过延惟中!
「太后......」延惟中已经被吓得面如死灰,「千万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来人呀,快把这个妖怪抓起来!来人呀!」
延惟中大吼着,眼看就要冲出门去,突然一个人影闪动,拦住了他的去路--是月摇光。
「首辅大人在怕什么?」月摇光一边关上了门,一边把动作僵硬的延惟中扶回房间中央,然后对太后略鞠一躬,抬起闪动精光的眼眸,献计道,「现在岳公子想要延大人的心脏作药引,而延大人又说岳公子是妖怪。两人之中,到底应该选择信谁,小人倒是有个办法判定......」
此语一落,一片沉寂。三人各不相同的目光,同时交汇在月摇光脸上。
终于,太后叹了口气道:「说说吧。」
月摇光道:「小人听说,懂得仙术的人,可以断头再续。」
「断头再续?」三人皆倒抽凉气。
而月摇光面不改色,不急不徐缓缓道来:「如果岳公子可以斩首不死,断头再续,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的确懂得长生之道--而延惟中的头,也正是他需要的药引!」
「这种事......」太后紧紧蹙眉,摇了摇头。
而延惟中却突然大笑起来,指着月摇光道:「简直一派胡言!头断人死,怎么可能再接上去?」
「是人当然不行,但如果是仙--就可以。」月摇光依旧坚持。
延惟中指着不发一语的岳凌楼,爆发出一阵狂笑,「仙?他是仙?」
「如果大人不信,可以赌上一局。」月摇光一步一步把延惟中引入圈套,「如果断头不能再续,岳凌楼欺骗太后,死有余辜。而如果断头可以再续,那么也请延大人......交出你的七巧玲珑心来作药引......」
延惟中如被雷击,禁不住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木呐地念出两个字:「赌......命?......」
「不敢么?」月摇光进逼着,「如果不敢,就说明你相信断头可以再续,也就是相信岳凌楼的确懂得仙术......那么,为何不直接乖乖交出自己的心脏,好让太后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延惟中双目圆睁,竟被逼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赌是死,赌......也许还有一线生计!
况且,延惟中根本不相信岳凌楼是什么神仙,认定月摇光是在故弄玄虚,逼自己认输,借此得到太后的信任,再花言巧语骗太后同意掏出自己的心脏!思及此,延惟中怎么能不战而退,上了月摇光的当!
于是只听一声冷哼,延惟中重新挺起了胸膛,大声道:「这个赌局是你提的,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月摇光轻轻一笑,表示知道,随后偏头对太后道:「太后也听见了吧,既然延大人已经同意,不妨就请太后亲自作证,如果岳公子可以断头再续,请赐延大人一死。」
不等太后回答,延惟中直接表明态度,「不等太后赐死,如果他真能断头再续,我延惟中立刻拔刀自刎!」
「好,延大人果然是爽快人!」月摇光笑意更浓,俨然胜券在握,「那么就定在三日之后吧。」
「为什么要三日之后?」延惟中警觉起来。
月摇光笑着给他解惑道:「断头再续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然要清心寡欲,守数日斋戒,引神灵附体,才能达成神迹。」
「此话有理。」太后神色严肃,点头同意。
「不过......」延惟中害怕中计,厉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亲自操刀,斩下他的头!」
「这个当然。」月摇光笑眯眯地接受。
延惟中终于无话可说,只是冷笑。不一会儿,太后也起身告辞,临走时还叮嘱岳凌楼要好好守斋。
待他们两人离去之后,岳凌楼才蓦然发现自己背心已经凉透!
他一眼横向月摇光,问他究竟是何居心,竟然提出这样的赌局。
而月摇光只是颇为神秘地一笑,安慰道:「放心吧,不会输的。等你见到那样东西以后,自会明白。」
「那样东西......」
重复着月摇光的话,岳凌楼皱起了眉。
月摇光所说的那样东西,当天晚上就送到了岳凌楼眼前。
--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是从杭州运来的,也不知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把一口棺材运入皇宫,而且还是运入延惟中派重兵看守的迎仙宫。
把棺材送来的两人,正是北极教的旧部,沈开阳和庭阁。
棺材板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温度很低,那是为了保存尸体。
寒气重得吓人,即使站在离棺材两步之远的地方,岳凌楼依然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寒气。
月摇光把一柄长剑递给岳凌楼,问道:「不想挑开看看里面是谁?」
岳凌楼接过剑,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出鞘,扁窄的剑身直直插入棺口的缝隙!然而握剑之手,却传来一丝轻微的颤抖。岳凌楼仿佛已经猜到,那棺材之中,究竟装的是谁的尸体,但却没有勇气面对。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月摇光一把握住岳凌楼的手,向上挑飞棺盖!
瞬间一股寒气从棺中陡然射出,『哗啦』的响动回荡耳边,若干冰块迸射而出!
岳凌楼不禁后退半步,正好靠上了月摇光的胸膛。月摇光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逃避眼前所见的一切--那是一具十二年前的尸体,也是一具十二年间没有一点腐化、保存完好得就像在沉睡的尸体。
青炎离开之前,曾对月摇光提到过这具尸体。
而知道这个消息后,月摇光迅速传书沈开阳和庭阁,让他们把那具尸体偷运上京。
「娘......」
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岳凌楼颤抖的唇中发出。他浑身已经冰凉,血液好像也停止流动......清亮的眼眸之中,水雾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