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池,你将君家打理的很好,祖父很是欣慰。只是,男儿志在天下,区区一个世家又岂是我君家男儿毕生志向所在?如今,我取了武林圣物,你是武林盟主,名正言顺,只要料理了那些碍事的苍蝇,这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天下,不就是我们君家的么?”君睿眼中带着笑意,伸手去抚摸君远池的头。
“祖父,你又何须执迷不悟?江湖不比朝堂,又岂是真有人能主宰的?我年少时你教导我们子孙辈心存天下,侠义为怀,却不是这等心存贪念的说辞。我君家历代无愧于江湖,您到老怎的做这等糊涂事?”君远池痛心疾首,对面的是自己的祖父,又让他如何开口教训。
“混账,你个不肖子孙,倒要教训于我么?我君家历来持家有道,岂是一般世家可比,我君家的子孙自然也不该屈尊和那些普通世家的子弟一般身份。我如今要做的事情,乃是光耀君家,万世留名的大事,你毕竟年轻,眼界还是短了些,退去一边,等我了了此间事情,再教你几年,或可担当大任。”君睿此刻早被权势迷了心智,哪里听的人劝。
“祖父,你这分明是要断送整个君家。”君远池痛声陈诉,“远池就算背上不孝骂名,也决不让你毁了君家百年基业。”
“我君家怎会出了你这种短见的子孙。”君睿怒极,抬手就打,君远池哪是对手,被他一掌挥出老远,口吐鲜血。
李凌霄见状,二话不说飘身上前,出手去阻君睿。
少棠心道“不好”,他自然看得出李凌霄不是君睿对手,哪里能放他去动手受伤,自己插手进去,将李凌霄护在身后。
秋少棠接了手,旁人立刻都显出一派轻松来,就算普通江湖人不知道,在场的哪个不是当年武林大会上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虽然没人明着说,这武林第一高手的名头早些年便隐隐戴在他头上了。
只是,君睿成名数十年,又岂是浪得虚名。秋少棠在如何厉害,终究在“功力深厚”这一条上输了三分。
在场的都不是眼力差的,秋少棠退了半步的时候,南宫良和洛紫霖便齐齐出了手,当时年轻一辈中武功最好的可以说是一起动了手,饶是君睿再如何厉害,也不禁落在了下风。加上梅寒影睚眦必报地不知什么时候暗地里动了手脚,君睿一口鲜血喷出来的时候,人人都道他强弩之末,怕是不行了。而君睿带来的人早就被那许多世家之人制服了,更是没了半分胜算。
君睿蜷伏于地,突然仰天长啸,看着眼前几人道:“想我君睿纵横一生,临了竟然要栽在你们这些黄毛小儿手中,苍天误我,苍天误我啊。”
“君老前辈,你一意孤行,才有今日的下场,你并非输给我们,只是输给了你自己。”秋少棠淡淡说着,眼中有些黯然。这个老者并非邱傲然,当年邱傲然再如何狂傲,也未想过一统武林,那个男人只是搅起无数腥风血雨,一个魔星尚且收敛了戾气将一切投入情爱,这老者为何就执迷于此呢?
“说的是,老夫怎会输于你们,不过是我自己输给了自己,老夫一世英雄,就算要死,也不甘心死在你们手里,我君家的气派,要死,也只能是自尽。”说着竟是抬掌击向自己天灵盖。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去拦他,稍远些的是就算想拦也来不及,他近前的几人却都不知是否该出手。君睿的身份摆在那里,虽说他为祸江湖,做了不少错事,这年来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可真要他们下手击杀却又有些说不过去。他肯自尽,其实是最好不过的了。存了这心思,眼前的几个人便都不由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且有些许不忍地别过了眼。
可谁曾想,异变突起,本来还匍匐在地的君睿竟没有真的自击而死,反而是趁着身边那几人都稍稍别开眼睛的片刻,猛地窜起,直直扑向了那边的连清珑。
清珑身边没有其他人,洛紫霖扑过去想救的时候终究是慢了分毫,清珑落在君睿手里后,众人反而不敢上前半步了。
“你若敢伤了清珑分毫,我便要将你挫骨扬灰。”洛紫霖兀自咬牙,恨不得将对面的老头千刀万剐。
“我今日早没了半点生念,就算不伤这孩子,我又哪里有命离开?什么挫骨扬灰?我何曾怕过那个,莫说是被你一个后生晚辈磋磨尸体,便是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又有何惧?只是天下人负我太多,若不拉个人垫背,我心有不甘。”那老者一边吐血一边狂笑,竟是疯癫之状。
“老疯子,你若敢伤了清珑分毫,我不理你所作所为和君家多少人有关,都要让你君家上下来给你陪葬,我要你断子绝孙,永无后人。”洛紫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脸上满是杀意,语气间竟是说不出的坚定。
任谁听了他的话,都不会怀疑他说得出做得到。
“君家?君家子孙中连个肯继承我衣钵的都没有,老夫有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器,到了孙子这一代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得意的,却一个个都死板虚假,不知变通,远亭知晓我的计划,不但不肯继承君家,居然还出家去做和尚,连远池也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失了正道。这样的子孙我要来何用?”君睿说着,眼睛扫过旁边的君远池,眼中竟然全无慈爱之意,只是道:“小子,你要血洗君家么?那正好,不论我做过什么,你要和君家为敌都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江湖我既然的不到,那么索性借你的手毁了,也是好的。”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真真的丧心病狂。
洛紫霖心中焦急,想要靠近两步,却见君睿警惕地掐紧了清珑的脖子,便赶紧停了步,不敢靠近分毫,生怕君睿劲力稍吐,清珑便丧了命。
一时想起清珑说过他十八岁后命数一片空白,今日又正是清珑十八岁生辰,紫霖不由遍体生寒,难道说这劫数清珑终究度不过去么?
“小娃娃,人人都说莲谷中人代表的是天命,既然这天不肯帮我,那我就要你这天命给我陪葬。”君睿的声音愈显凄厉,抬掌击下的力度带着千金之劲……
四八章
“小娃娃,人人都说莲谷中人代表的是天命,既然这天不肯帮我,那我就要你这天命给我陪葬。”君睿的声音愈显凄厉,抬掌击下的力度带着千金之劲……
“不!”紫霖凄厉的叫声一瞬间让所有人都揪起了心。
可是想象中的惨剧并未发生,所有人只是看见清珑在那一瞬间抬起头,对着君睿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然后,原本落下的手掌停住了,君睿双眼楞直,任着清珑一步步走着离开,也未加阻拦。
清珑一步步离开,君睿突然嘴角溢出诡异的笑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吐血,然后伸手抓着自己的衣衫,全部扯烂之后在身体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君睿在笑,疯狂地大笑,却做着伤害自己的事情,人人都看得出他已经是完全的疯癫了。
清珑手上做个结印,凌空拍了一下手,然后君睿应声而倒,口边却还在大口大口吐着血。
君远池按着胸口来到君睿近前,一脸矛盾却又担忧地开口唤他:“祖父,祖父……”
君睿双眼无神,嘴角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容。似乎陷在某种幻境中不可自拔。
“君公子,另祖父已然疯了,他的所作所为我不想追究,他会为他曾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但是江湖仇怨并不是我今天该插手的,此乃莲谷圣地,也不该沾染过多血腥。你带他,回去吧。”连清珑声音清脆,暗含悲悯,此言说出,便是饶了君睿的性命。周围武林中成名人物众多,却没半个出口反驳,即便是结下了仇怨的,也是往后自去找君家寻仇去了。
君远池对着连清珑拱了拱手,抱起君睿已近分崩离析的身体,带着君家众人,黯然离去。
“各位江湖中的朋友,这武林从未平静,我莲谷却不愿多见血腥杀戮,各位愿意维护江湖正义之心令人甚慰,江湖事江湖了,君睿行差踏错,自是他的过失,还望大家不要因此毁了君家百年基业。往后如何,我莲谷却是不再管了。从今日起,清珑当于莲谷中为这江湖祈福,十年内再不踏足武林,各位还请保重,好自为之……”说完竟是转身大步而行,翩然而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未曾想一场本该是血雨腥风的事情竟会如此化解。各家的当家彼此对视,一时间没了主意。李凌霄叹了口气道:“莲谷宅心仁厚,此间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君家百年基业,你我江湖同道,往后莫再提了。”说完也带着神剑门的人离开了。
一时间,众人尽皆散去,这小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清珑自是自行离去,洛紫霖又哪里会不跟上,早在小孩儿移步的时候,便紧紧跟上不离左右。
左右穿行,洛紫霖和清珑不多时便离了众人的视线,紫霖一把抱起清珑,将他按在自己胸前,温声道:“清珑,你怎么了?”虽未有什么损伤,也没有什么不妥,可他觉得出小孩儿心中的烦乱,方才一番话虽然大义凛然,却听得出心灰意冷,如今的离开,则更像是逃避。
“紫霖哥哥,我……我好害怕……”清珑微微的颤抖让洛紫霖更是心疼,抱紧了他轻声 安慰着:“别怕,已经没事了。”
说到底清珑不过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少年,骤经生死,却在他生死一线之时看破了江湖仇怨,一日之间仿佛经了一世的尘缘,让他如何不怕。
莲谷向来是江湖圣地,地位超然,他却是直到了今日才知道身为莲谷之主,所要承担的一切。他一句话可以领江湖群雄收手,他一个笑容可以让武林风波消弭无形。若他是个冷清冷心的也就罢了,偏偏连家人的悲悯苍生洞悉世事尽皆落在他身上。这让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不怕。
“清珑,你选了退让选了避居,这本就是对的,至少十年,江湖上的争斗肮脏,和你无关,有我陪你,不要怕。”洛紫霖怀抱着清珑,轻轻吻他额顶。
“紫霖哥哥,你是江湖上年轻才俊,真的愿和我避居僻野?”清珑轻声问着,带一点点撒娇般的轻吟。
“这江湖我闯也闯过,闹也闹过,自从有了你,便什么都比不了你陪在身边。你要避居莲谷十年,我便陪你在莲谷看十年莲花,也没什么不好。”紫霖轻轻笑了,“说起来,我也想看看,莲谷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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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换星移、山川寒暑,转眼间过了数月,江湖依旧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一会儿传言君远池辞了武林盟主之位,一会儿听说舍生寺的主持竟是君家的大公子,偶尔也有些武林世家生了些事端,吵吵闹闹纷纷扰扰,才是武林江湖。
江上一艘精美的楼舫上,几个难描难画的男子聚在一起品酒聊天。
“你确定朝廷不会趁机介入江湖?”一个紫衣人靠在船舷边,抬手将一杯上好的梨花酿倾入江中。
“你心情不好也别糟蹋我的好酒,这酒是平平用心酿的,就算不拿来招待你们也能卖个好价钱,你不当家也别不心疼东西。”他身旁一个红衣美人劈手夺下酒盏,心疼地递给身边随从,这才接着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朝廷就算想介入也要掂量掂量,万俟菁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放一两个眼线在这里看着也就是了,真要他将整个江湖收为己用,恐怕他自己都不信。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些来了?洛少宫主不是一向对这些权谋之事嗤之以鼻么?”
“哪是我想知道,还不是清珑总忍不住担心,自从从那个什么无极先天洞出来,他倒多了心忧天下的烦扰,那群老头子还笑着说什么‘这才是莲谷的主人该有的心思’,真是看着人就心疼。”紫衣人满脸烦闷,提起那个挂在心尖上的人却也不由脸上带了笑意。
“说起来我还奇怪,小东西好不容易没事了,你还不陪在他身边好好玩乐,这几个月倒四处乱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红衣美人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似乎还是稍嫌江上湿冷。
“你道我不想陪着他?既然说了要陪他在莲谷,家中的事宜自然要交代明白,江湖上的恩怨也要消解清楚,清珑要的是安宁,我怎能带着一身麻烦杀戮回去?好在有你们帮着,也不算麻烦。清珑信里嘱咐我问清楚朝廷的意思,今天在你这里得了准话,我也就要回去了。”说着唇边笑意更甚。上次在无极先天洞那里别了清珑,一连就是数月,想的他心肝都疼了,好在,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总算你也定下心来了,武林之幸,江湖之幸啊。”红衣美人兀自笑着,“要我说那小东西最大的功劳便是收了你。”
“那我是不是该说南宫良最大的功劳就是收了个妖精,省的你祸乱天下?”紫衣人哼了一声,眼见前面便是江流分支,渡口处有一青竹小船泊在岸边,便叫人停了船,转而对那红衣人道:“我这便走了,若想寻我,你知道该去哪里。”说罢腾身而起,上了那渡口泊着的青竹小船,和船上一个青衣小童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小船起了行,在江中顺流而下,眼见着没了踪影。
楼舫仓中走出一个锦衣张扬的男子,一把将那红衣美人搂在怀里,笑道:“怎么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我看着要吃醋的。”
“你爱吃醋便吃吧,酸死你我乐得高兴。”红衣美人顺势将身子靠进那人怀里,嘴里却说着气人话。
“嘴硬吧你就,我难受你还不是最心疼的?”那锦衣男子渐言渐轻,言尽处唇已经敷上了怀中美人的眉眼。
江水横流,尽是一派江湖恣意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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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青竹小船,载着一个紫衣青年,顺江而下,遇着支流,便向右拐,不多时已从大江之上转入了涓涓细流,水面上尽是芦苇蒲草,遮遮掩掩间倒也颇为有趣。
那紫衣人神色间却似乎颇多不耐,催促着问驾船的小童道:“已过了两三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到?”
那小童掩着唇轻轻笑了,言道:“公子怕是心急才觉得时间长吧?从您上船到此刻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您这个样子倒是和我家谷主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如出一辙,我如今算是明白谷主这些日子为何心情不好了。”
洛紫霖向来不是个脸皮薄的,可如今被这小童几句话说的竟然脸上发烫,不过仔细想了想脸上有见了喜色,清珑竟然也是思念他的呢。想到这里便不由笑了出来,本就生的俊,这一笑更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就是这般,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傻笑,倒真和谷主害了同一个毛病一样呢。”那小童嘻嘻笑了,刮着脸皮凑趣取笑。
紫霖却只是含笑摇头,可不是害了一个毛病么?相思病得起来还是成双成对的好。
小舟这会儿终于是绕过九曲八弯经了芦苇深处,那小童从小舟上跳了下来,拨开一从苇草,引着洛紫霖进了一处谷地,眼前自是别有洞天。
“谷主日盼夜盼,您可算来了。”
“快些走快些走,谷主这会儿应该在落花涧呢。”
“我先去告诉谷主贵客临门。”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走?”
洛紫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身边一群孩童七嘴八舌地说话,更有两个大胆的,一个拉着自己胳膊,一个牵着自己衣角,又拖又拽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