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的男人就笑着坐在石台上看我,月色的眼纳入万物韶华。只是同样,万籁俱寂。他身后是莉莉丝,平静的睡着。只是没有呼吸。从她肩负血族命运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基础,但最可笑的却还是要承受人类历史的进度。
“父亲真是不舍得我那……还是非要看到我才安心吗?”
“总觉得你留在地狱就不会来这里,所以就趁还没有任何血族能进入的时候,叫你来这里看看。”殇轻轻扭头,看着后面的城堡。我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那是德库拉城堡。当然,是仿制的。“漂亮吗?”
“叹为观止。真怀疑还有什么是父亲做不到的那?”我嘴角笑着,但眼睛却没有。
“总觉得为了你,是什么都能做到的。”殇的笑意太明显,也太过耀眼,所以我无法忽略。但这句话,听起来还真像路西说出来的。
“我要流点眼泪表示感动吧?路西,我父亲说是为了我。”笑到快抽筋了,我揉了揉嘴角,然后再次看向殇:“把我的莉莉丝还给我吧。父亲,你要她做什么?”她就算是血族也不能生孩子。我有点恶心的想。
“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她带来,要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还给你吗?”殇从石台上跳了下来,只是伸手一扬,莉莉丝的身体就发出淡淡的红光。我再看,已经是吉贝尔。他用了障眼法?我不懂,看向路西。
“拉结尔之书。”他开口,就像自言自语:“要出现了吗?”
殇掏出从我这里夺去的项链,在他手中的海蓝坠子已经染上了浑浊的雾气,却发出黑色的暗光。“你该知道,因为它曾经束缚你的灵魂。”
我说:“那又如何?”
殇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吉贝尔没有血液,却和我长得如此相似?”
我点头,眉头皱起。不好的预感。
殇说:“他的使命早就结束了。”指甲猛地变长,锋利无比的在吉贝尔的喉咙上留下伤口。就算没有血液流出,那情景也可怕地不行。生生翻出的皮肉和害人的裂口,加上泛着黑色的光辉的坠子……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如果希望之钻就是曾经的拉结尔之书,就是曾经的圣杯,也是约柜,那么它其中的力量到底去了哪里?我曾反复试探,但结果只是一无所获。如今看来,那个“有幸”嫁个殇的女人,恩法西雅就是从耶路撒冷抢回的约柜。殇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力量和本体脱离,约柜化为希望之钻,而那力量的结晶,就是所谓的孩子——吉贝尔。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吉贝尔保持了和殇完全一致的模样。所以他有不同于普通血族的力量,有不同于血族的血管,也有和殇绝对相同却冰蓝色的眸子。而我的项链,既然是神之物,即使其中的灵魂离开,也有着囚禁一切灵魂力量的能力。当它们相撞融合,得到的自然是完整的拉结尔之书。
我忽然觉得无法笑出来了。因为了解了事实反而笑不出来。他到底把我和吉贝尔当作什么?到底吉贝尔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他只是殇制造的影子,用强大力量囚禁的灵魂,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情绪或许都来自于殇。他的确是真正的父亲,操纵着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孩子。最可怕的是,吉贝尔似乎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如同眼前的地下城,只是赝品。所谓的赝品,就是面对真品的时候会被弃而不顾。还有那个婚礼,那些情绪,那些撕心裂肺的决定,就在殇的动作之间,被当作一个最可笑的笑话。我眼前的情景绝对是一生都难得一见的盛况。吉贝尔的身体彻底化为乌有,而殇的手中,握住的是如冰锥一样冰蓝色的利剑。剑柄的部分也是透明的蓝色,几乎冰冻住皮肤。
他用剑锋指着我,说:“你的确不会爱上吉贝尔,因为他本来就不存在。”
我眨了眨眼,压下心中不断攀起的不快,轻拍手掌:“不错不错。那么,父亲要对我说什么那?要把这把漂亮的剑送给我当作纪念吗?”
“如果你想要莉莉丝,那就从我手中夺去。或者,用你的命来换。”殇如此宣告。
路西这时才缓缓开口:“那只剑,是神之剑。”
神的器皿,神的力量,一切都是源自于神。如果是那么强大的力量,就算顷刻杀死路西也不是不可能的吧?我略微有一些紧张,却不能握紧拳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回到你身边。”我只能做出这种选择吗?“如此反复折磨的生活,我还是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但如果这就是你的希望……”
我话音未落,脚步还没走出,路西已经挡在我身前。他手中的剑已经和那冰蓝的利刃相触,发出更为剧烈的光芒。狂风大作,整个空间的灵气都被调动起来,如果是人界恐怕已经将四周的房子都掀开了。我定了定神,揉着额头,眯着眼睛。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发生了。还好不是万魔殿,还好不是。
路西让我后退,伸手张起巨大的黑色结界将我隔离在外。好像和他有相同见解,殇也做了相似的事情。只是结界是红色的。我干脆找个石台坐在一边看他们打好了……没发现这两人也有心意相同的时候。转念又想,却觉得还是去寻找莉莉斯更重要。我不担心路西,他这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头子应该不会那么不顶用吧?
殇的心思很容易明白。他要的东西就算绕了多大的弯子也会得到。而他不要的东西,也就是简单的丢在一边。莉莉丝很明显就是他不需要的东西,我不用费力想,直接去德库拉城堡就行了。
果然到处都是崭新的。同样的地毯,同样的天鹅绒,同样的花朵,同样的气息。就连地下室的刑具都一样。殇的确是有轻微洁癖的家伙。我看到莉莉丝,安下心来。她依然美好,依然纯善,依然美得让人不可触碰。人界千年的波折从未毁掉她的心,我因为这个轻微的感动而雀跃。
但,如果继续下去,对她并不是好事。如果我是她的创造者,那就也充当她的毁灭者。
我抱起那瘦弱的身体,轻轻抚摸略带弯曲的黑色卷发。
“莉莉丝,你不用再牵挂我了。”指尖刺进她的心脏,然后轻轻的在里面燃起火焰。我抱着她,不想放开。纵使那炙热几乎灼伤全身,也不想。
“拉结尔……”黑发的女子好像微笑:“我等到你了。”那个欢喜着送我花朵的孩子不见了,抱着我轻哼的母亲不见了。她只是个一直等待我的,让我深爱的女子。她消失,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上的长袍已经破烂不堪,皮肤上的伤痕倒是恢复得很快。连灰烬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剩下。想为她送一束鸢尾都不行。
再次回到广场中央,却在很远的边际看到那柄冰蓝色的剑。我捡起它,觉得那份力量在回应着我的心情。平和,而且足以安宁。拉结尔之书是我的,它本来就属于我。但现在不是欣喜的时候,我冲回结界旁,黑色的圆拱居然彻底消失了。而红色的,也裂开了一个创口。大概是剑锋飞出,让那里无法修复。
殇将路西踩在脚下,手上扯着他黑色的羽翼。银白的头发似乎被锋刃销断许多,满身都是血迹的皮肤染上妖异的红。他的瞳孔已经深如血色,呲着犬齿扭头看我:“原来地狱的君主也不过如此吗?”
231章
目眩。我觉得拉结尔之书的力量正在不断冲破我的血液,试图融合进来。我走到结界跟前,用手中的剑锋顺着原本的裂口将它更扩大一些,直到我能走进去。殇的结界依然有强大的力量,他正等着我进来,不然早就修补完好了。
“残,把它给我。”蛊惑着,却带着压抑嗜血欲望的声音向我倾诉。
我低头看手中的剑锋,再疑惑的看着他。路西的脸我看不到,只是本能的觉得他肯定无比痛苦。天使最敏感的地方就是羽翼,那里的血管积蓄着全部灵力。一旦那里被掌控,谁都逃不掉。殇必定是知道这一切的。
“对。就是它。”殇伸出手,指甲上血肉模糊:“回到我身边。”
不知他是否真的对我下了诅咒,还是周围的一切都控制着我的思绪。我将手中的剑,送到了他手上。下一刻,血液四溅。温暖,带着腥甜的香气。有几滴落在我唇角,我舔了舔。是路西的。殇已经离开他,但路西依然颤抖不断。而他身旁,是被整齐切割的黑色羽翼。殇伸出舌尖,舔舐冰蓝利刃上的血迹:“陛下的血液确实很不错。这么白白流出去,真是浪费啊……”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一脚踢上路西的肩膀。
“唔……”路西的轻呼让我动了动眉毛。
然后我就笑了起来:“殇。莉莉丝已经不在了。”
“哦?你终于下手杀了她?”一点都不意外的,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我从他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剑,然后垂直的刺进路西斐尔的胸前,停顿片刻又拔了出来。只是这瞬间,宛如花朵的血迹就盛大的绽放在地上,沾污的黑色羽毛微微抖动,我连眼皮都没有再眨一下。
殇还是微笑着看我。也如我微笑的看着他。
“殇。这样,你还有可以威胁我的东西吗?”
他明显一窒,然后开口:“原来已经长大了。”语气温和,如同对自己的孩子。我几时被他当作真正的孩子对待那?我在自己脑袋里找了许久也不曾看到那样的记忆,只是觉得殇似乎失了平日的冰冷。“你要怎么做那?就算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也要离开吗?”他还在暗示那个杀尽我身边所有人的可能。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手中的剑发出淡淡的光辉,比月色柔美。我埋头在他肩膀,说:“你应该在看到我的时候就杀了我。”
“我也说过。你的眼眸是我命定的深渊。”
到最后,究竟是我下意识的动手,还是他用魔法操纵了我的手臂,我竟然全然不记得。指缝间的粘稠让我无法撒手,我连抬眼都做不到,死盯着曾经刺在路西胸前的剑,如今也刺在他的胸前。这就是结局了吗?我喃喃的说。
“第三百八十六次……残,你这次刺得还准了一些。”
我猛然抬头,却被充满血腥的嘴角吻个正着。纠缠的舌尖带着不断涌入的血液,却冷得不行。我想推开他,还是凝在原地。被囚禁在他的怀里,只能让那剑更深的探进他的身体,然后继续焚烧出蓝色的光辉。真正的停滞,我的动作,我的血液,我的思绪,我的时间。殇的血色瞳孔不知从何时已经恢复月色,很快阖起。我却不断的睁大眼。什么三百八十六次?就算是一次次轮回不也在路西出现的时候开始改变了吗?我脑中一片混乱,就算睁眼也只是看到大片的红色中的冰蓝光晕。原本属于拉结尔的记忆,随着抵死缠绵再次重回脑海,无论是耶路撒冷,木星天,还是伊甸园,净火天……我眼前的一切就像天界广袤。站在云层之中,背后是金兰色的羽翼,还有纯洁的神之光,脚下是天界的万物,高声吟唱的天使。可是原本在我眼前的人如今又在哪里?
回神时,什么都消失了。无论是殇还是他的结界。四周安静,如没有经历这些一样。只有远处的城堡见证了一切似的。我跪坐在地上,手心汇集的光辉足以照耀整个世界。但我只是一点点看它们融合,最后又成了那宝石链子的模样。
回头看到地上的羽翼,我开口:“原来神的愿望就只是这样吗?路西。”
“是。或许。”坚定的声音从远处靠近。
我哼笑:“其实你早就知道。而且很希望我完成。对吧?”
他走到我身后,伸手环住我的身体。好像是要让我靠在他身上,但我没有。不是身体僵硬,而是根本不想。“我早知道那个是别西卜伪装的路西法。你觉得我根本看不出来吗?还是觉得这样的欺骗很有意思?我想看看你打算怎么做。只是这样。路西,无论萨麦尔还是别西卜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你只是执意要完成神的意志。所以你爱上我,所以你堕天,所以你情愿跟着我一世一世的轮回。”
“残。你该相信我是爱你的。”
“我信。谢谢你终于让我下定决心了。”
“但……”他犹豫着,所以让我抢断了话头。
“三百八十六……路西……这么多次才让我下定决心杀了他吗?”
“开始你并不动手,到后来几次,你的剑会刺偏。”
然后那?然后殇就杀了我,让路西将我丢回过去。他真是个任性直接的人,对于自己想要的不遗余力充满耐性,对于不想要的就弃如草芥。一旦我完不成他的期待,就会被当作不想要的。我说:“让我一个人呆着吧。你把别西卜带回去。你做的没错,就算那个是你而不是别西卜,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你知道对我来说,只要在殇面前,世界也不值一提。”我知道这话说得多残酷,比刺伤他的行动更让人痛苦。他动了动,松开我,然后带着别西卜离开。除了斑驳的血液和一只残翼,真的什么都没了。
别西卜是不是真的死了根本不会引起我的关心,我只是需要些时间。毕竟那个该死的东西还在继续流动,我的生命也还是永恒。这种时候再去责怪路西还是谁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何况没有人逼我,剑是我接过来的,也是我刺入他胸口的。
我很累,而且脑袋疼得厉害,身上还到处麻痹。想起几千年前的记忆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他最后留给我的,所以矛盾得不知该不该仔细回忆。还好这个地方很静,而且不会有人打扰。我本想回到德库拉的城堡,去地下室旁边的酒窖。可是却迈不动步子,只是坐在石台上看天。昏黄的光线依然未变,但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同,因为这个空间已经不再扭曲。或许刚才的魔法让它成型了吧……想到这里歪了歪嘴,骗谁啊?明明是因为神死了。又或者说,神的一部分死了。
如果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起一切,或许我早该想到神究竟想做什么。他的若即若离,还是张扬跋扈都只是为了让我积攒恨意,直到能将他杀死?干嘛选我啊……神。若是路西,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完成你的心愿。而且他更冷静清澈,更能明白你的意思。而且,绝不会手软,会准确的把剑刺入心脏。不差分毫。因为选择了我,你才不得不忍耐那么多次疼痛,就如同路西每次都将自己封入冰湖。
“看来我来晚了。”
事实就是如此,越是希望安静的时候就越有人来打扰你。我把视线从天空拉回,再转到一边。“弥赛亚。”眼前的脸和我记忆中的那张没有变化,不知是“耶稣大人”升天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容貌,还是他来见我所有恢复了天界时的样子。只是银白的长发和同样的瞳色,倒是让人恍惚。“你不该来的,所以倒也不算晚。”我眯着眼睛看他。好歹两千年过了,弥赛亚倒是没有像以前那样看到谁都往上扑。他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但目光却不是对着陌生人。我知他一早就知道我是谁。我出现在人界也有两百多年了,欧洲能有多大?神子想找我太容易。
我说:“这里还没有任何血族,如果你觉得地下城不该存在,就毁掉它吧。”宛如盛大剧目的场景,既然这戏剧已经落幕,留着这里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