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依稀记得姜姿曾讲过这样的事,只是当时觉得什么酒吧什么结拜的,简直是荒唐不可信的事,也一直没放在心里。他压低了声音问:
"是同志吗?"
姜姿说:"你说谁呀?我二哥还是他?"
皮皮说:"他呀,谁管你那什么江湖二哥来着。"
姜姿说:"我不知道。呵呵呵呵,你发花痴呀?要不你问问他?"
皮皮说:"去你的吧,你才发花痴呢!"
高海洋抱着几瓶葡萄糖回来了,两个人也停止了谈话。然后高海洋试了一下稀饭的温度,觉得不那么烫了,便端过来喂给姜姿吃。姜姿吃
得美滋滋的,好象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伤痛。皮皮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什么紧张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他生怕自己再失态导致闹出什么笑话,
忙起身告辞。高海洋把他送到病房门口的走廊上。
皮皮说:"我明天再来看他......你......好好照顾他啊。"
高海洋说:"我也挺忙的,没多少时间过来。不过还好,他很快就能出院了。"
皮皮本想问问他在忙些什么,但又怕自己冒失,便把话咽了下去,装成很潇洒的样子出了走廊上了电梯。
直到出了医院走到街上,皮皮的心跳才算平稳了下来,一摸脸,竟还在发烫。这真是意外又强烈的感觉,很不真实,使人措手不及和羞惭
。一路上皮皮甚至无法遏制地嫉妒起姜姿来。受了伤,还是那个地方受伤,多么隐秘难言的一件尴尬事情啊,但在医院里却是堂而皇之的。肛
肠科的病人,只要是动了外科手术的,哪个不是露臀露背的呢?不存在着谁笑话谁,也不会有人计较你到底是痔疮还是肛裂。姜姿真是走运,
这样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大帅哥陪着,温文而雅、风度翩翩,真是......皮皮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差点撞到路灯杆子上。
回到家里,皮皮仍在想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无聊到快走火入魔了,但又抗拒不了自己的无聊。子沛发信息过来告诉他自己在路上,一切
正常,他简单地回了一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早晨刚深情款款地送走了子沛,下午只在医院里坐了半个小时,就这样心旌摇荡的,这
不好,这不对不应该。皮皮是个能"守得住"的人,这三年相亲相爱地过来了,他应该庆幸和欣慰。身边的同志又有几个能如此呢?好象三个
月能在一起都是奇迹。
但是他太闲了,他在生活的海洋里象只没有帆的小船,随波飘流。他有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无处挥霍,只能投入无边无际的联想。他有一
大段一大段的情感无处寄托,落寞的时光此刻打发在对高海洋的猜测上,他是谁?他多大?他是不是同志?是怎样不是又怎样?十九点三十五
分,他用微波炉热了一份面包,自己吃一办,卑鄙吃了一半。一个人和一条狗,一种无望的消磨。二十三点三十五分,他又睡得头发象堆草一
样地爬了起来,上厕所,然后坐在马桶上刷牙,刷了一半电话响了,他叼着牙刷接电话,是子沛。
子沛很是温情地问:"亲爱的,有没有想我?"
皮皮含混不清地说:"想了。"
子沛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周洋长得象《永不瞑目》里的陆毅,今天在火车上又有人说,我才发现一直觉得他象哪个明星来着,原来是
陆毅啊。"
皮皮说:"是嘛,真帅,难得,真帅。"
子沛说:"是呀。"
皮皮说:"是啊。"
7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皮皮突然觉得,已经无话可说了一般。
是啊,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那么无聊。无聊就是无聊,象影子一样无处不在,跟着你,哪里有光哪里就有它。
挂断电话以后,皮皮拉开冰箱,取出两支冰啤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喝完了又看电视,直到眼皮睁不开了才缩在沙发上又睡去了。醒来以
后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皮肿肿的。
怎么又哭了?妈的。他骂他自己。
而这个夜晚子沛却是无比惬意的,因为他也在喝酒。
十三个小时的行程里,周洋谈笑风生,把旅途打发得充满了情趣。周洋刚进杂志社半个月左右,平素对他的顶头上司毕恭毕敬的,虽然他
们年龄相差无几,但他言语中总带着些拘谨敬畏,而这一次出差正好创造了沟通的机会,他开朗的本性又暴露了出来。再加上他的外表非常具
有亲和力,长得好看自然讨好些,他一会儿跟女乘务员扯皮,一会又哄着同车旅行的小老太太闲聊,不多时搞得车厢里的氛围都其乐融融的。
子沛原本也是个开朗的人,离开了办公室里的拘谨束缚,也收起了小领导的威仪,不消半刻也没有了单位里上下级关系的戒备感觉,听着周洋
拼命鼓吹武汉特色的小吃有多么鲜、多么辣,便开玩笑地勒令他到了武汉一定要请客。
周洋正想有这样的机会呢,满口应承了下来。
半夜时子沛刚给皮皮打完电话,周洋就敲子沛的房门了。周样还拎着一个装着小吃的塑料袋子和四个灌装啤酒,一进门就说:"嘿领导,
就知道你没睡呢,刚给你打电话占线。你不着急休息吧?咱们吃夜宵吧?"
子沛心里暗笑,心想你拿着啤酒,吃的东西也带着了,根本就是存心喝酒嘛,还说什么睡不睡的,搞笑。他就打趣他说:"在社里我是你
的上司,到你们湖北我就是你的客人啦。人家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你说吃夜宵我们就吃夜宵,不敢不遵命。"
周洋打着哈哈起开了啤酒,说:"不敢不敢,走到哪儿您都是我领导啊。刚才打你电话占线,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呢,我出去买了些鸭脖子
来,请你尝尝,还有一个菜,一会儿送上来,是武昌鱼,毛主席吃过的呢,呵呵。"子沛也不客气,洗了洗手,说:"行,那就客随主便啦。
"
周洋说:"刚才给嫂子打电话呢?"
子沛说:"是啊......家里管得严着呢......哈,这么辣,受不了、受不了!"他忙着喝了一口啤酒,仍禁不住吐舌头嘘冷气。
周洋哈哈大笑,说:"这才叫辣得够味儿呢。不过你们可能吃不惯这个,但这边阴冷潮湿的,吃辣驱湿嘛。"
子沛又接连喝了几口啤酒,说:"南北方的确是不一样啊,刚下火车我就觉得迎面扑过来一股子潮气。这么潮湿不吃辣的还真不行。哎小
周,你就出生在这里么?"
周洋说:"那倒不是,我出生在荆州,在武汉读的书。荆州你应该知道的。"
子沛说:"刘备一借不还的那个荆州是吧?呵呵,谁不知道呢?只有那些八十年代出生的小朋友才不知道吧。"
周洋说:"那些小朋友也不能小看的了,他们知道的我们也未必知道。"
子沛说:"成家了么?"
周洋说:"还没呢。"他有意岔开话题,说:"不过我们当地还有一句话,你肯定就不知道了。"
子沛说:"什么话?"
周洋说:"有句话说‘过得了黄河,过不得漳河',你不知道了吧,哈哈。"
子沛说:"这我倒是没听说过,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周洋说:"就是说我们当地有条河叫漳河,那条河不好过呀。"
子沛问:"为什么呢?"
周洋说:"其实就是说当地人比较精明、厉害,有雁过拔毛的意思吧?所以就难过啦。呵呵,不说这个了,来,喝酒。"
不知觉两个人喝有些热了起来,子沛虽然是北方人,酒量却并不怎么样,而周洋是南方人,却喝得面不改色的,看样子就知道是个历尽了
酒场的高手。周洋就说起了自己在武汉读书的旧事来,当成闲聊的话题。然后突发奇想地说:
"不如,我们办完事儿顺便游一下东湖如何?这个时节武大的樱花应该开了,去看看也不错。"
在北京子沛曾有一次陪皮皮去了龙潭公园看樱花来着,子沛是个文人,爱触景生怀,当时看着枝头密如云霞的樱花壮观至极,而又落花如
雪纷纷洒洒的景色,回家后还写了小记。而皮皮则累得回来后就忽忽大睡了一通。一转眼三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也没有
这样机会。经周洋这么一说,他真有了份萌动之感了。
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你们没成家的真是自由啊,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我就不行了,家里人还等着吃饭啊。"
周洋借机贴近一步,问:"嫂子干什么工作的?"
子沛语塞了一下,犹避不及地说:"他啊......他下岗了,在家呆着呢。"
周洋是如此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子沛话有所隐,也不好说什么了,就挑着子沛爱听的什么樱花啊、笔会啊、编辑的绯闻啊、作者的小道消
息啊什么的乱说了一通,直到喝完了酒,带着微微的醉意回房间去了。
对于同性同居这一档子事,子沛保留着绝对的隐秘态度,因此在外自己的家事从来都是只字不提的,实在回避不了的时候,就言语搪塞,
并且从来不会请朋友回自己的家。
可想而知,朋友到了家,一旦发现家里端茶送水的神秘的嫂子竟然是个男人,那将是多么荒唐和尴尬的事情啊。好在现在人际私情交际越
来越疏懒了,在北京这个相对荒芜的都市乡村里,谁也不管谁的私生活,茫茫楼群里谁也不知道哪家住的是偷情男女,哪家住的是密居男男。
但是回到家里就不行了。子沛的家在河北的一个小镇子上,那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保不准街头碰见的就是沾亲带故的姨妈婶娘,自己
顶着三十郎当岁的年龄,不明媒正娶也不自由恋爱,会引得人戳脊梁骨。子沛的父母双亲还在,健康得恨不能再活五十年,有时候子沛大逆不
道地想若突然出了什么灾祸他们全部消失了才好,才解决了问题,可想到这里禁不住就出一身冷汗。他问自己,我这是干什么啊?这简直就是
犯罪,心理阴暗!所以他诚惶诚恐地收回罪恶的想象,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默默地请求着双亲的原谅。
难啊,真象是登天,天还有宇航员驾着飞船去征服呢,这亲情比天大,宇航员也得有爹妈不是。
子沛的原则是想不通就不想了,没办法也不办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他与皮皮的生活好比是饮鸩止渴,现实中两个人已经融在一起了
,不可分割,现实中两个人也是不知明夕是何夕,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算是造化。
所以他又给皮皮发了一条短信息,说"宝贝早点休息,记得要吃东西,"还郑重其事地百密不疏地补了一句"记得给卑鄙喂饭吃哦"。
而这个时候的皮皮,正无端地在睡梦中掉眼泪呢。
8
皮皮用冷湿毛巾狠狠地敷了一会眼皮,感觉不那么难看了又开始换衣服,换了几套都不满意。他恨这个可恶的季节,穿得少好看却觉得冷
,穿得多暖和了又觉得臃肿。最后终于成功地换了一件浅蓝色的无领薄毛衣,外面套了件半长的棕色风衣,配着毕现的牛仔裤,感觉自己又清
爽又漂亮了才出了门。
一段时间以来他都忘记了好好收拾和打扮自己了,自从做了"家庭主男"以来,他没什么场合要参加,没什么交际可应付,逮着什么方便
就穿什么,反正子沛多数都是视而不见的。而这一次不同了,因为他要去医院!去医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去医院就能见到那个什么突如其
来的帅哥了。见什么帅哥也没什么关系吧,人家是姜姿那个货色的看护者,跟自己甚至都不认识,但皮皮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心里激奋的感觉。
这感觉太奇妙了,他跟子沛在一起三年了,就最开始那两天曾有过,但从不曾这么强烈过。好色是男人的一种本能,谁规定的只有女为悦己者
容呢?但高海洋可未必是什么悦己者,自己也不是什么女人。所以皮皮又是兴奋又是惘然,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但是好失望,今天病房里只有姜姿和两个住院的患者在,高海洋却不在。皮皮还特意给姜姿买了一个花篮,医院门口专门卖的探望病人用
的那种,他精心挑了很久,心里想的不是姜姿喜欢不喜欢,而是花色衬不衬自己。直到他从镜子里偷窥到那个黄色百合花为主的花篮与自己浅
蓝衣装颇有相映成辉之感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东西骄傲地上了电梯穿过走廊,心里暗想着姜姿的反应,高海洋的反应。但是高海洋竟
然不在,他怎么可以不在呢?真是的。
皮皮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坐了一会儿。姜姿输液完毕,拔去了针头,皮皮终于忍不住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那个看护你的人呢?"
姜姿说:"他上课去啦。哦,应该说是实习去了,他是学医的,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实习呢。我跟你说,他人特好,懂医学又细心,我二哥
真是个好人,派他来照顾我。不过就是他太忙了,只能抽空来看看我。"
皮皮说:"哦。"
姜姿说:"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很快拆了线我就得出院了。"
皮皮不无醋意地说:"怎么啦?舍不得了?"
姜姿说:"也不是。在这里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呀,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来陪我聊天。"
皮皮说:"想得美,我又不是三陪。"
姜姿说:"不过这一次我也想通了,我这么瞎折腾又能得到什么呢?不小心说不定身体就搞坏了,万一得可什么病我这辈子可就完了。所
以出院以后我得找个好人好好地安定下来,哎,你认识什么人不?给我介绍一个?要会过日子的那种!"
皮皮说:"你想通了就好。不过我真不认识什么人了。不如我教你上网,你到网上准能找到合适的,我和他就是在网上认识的。"
姜姿说:"我不,我不会打字,还看不懂英语。"
皮皮说:"很简单的啊,不用英语的,真的,你看现在民工都知道上网QQ视频聊天呢。"
姜姿说:"我可不是民工。"
皮皮说:"好好好,你不是民工,你是高级肉工,行了吧?"
姜姿说:"去死!讨厌你,又拿我开心!"
皮皮说:"不敢啦......对了,那个高海洋在哪个学校读书啊?"
姜姿说:"就知道你看上人家了,小心你老公知道了抽你的筋。"
皮皮说:"不许瞎说,谁看上他了?你看上他了还差不多!"
姜姿说:"你没看上他?你敢说你没看上他?没看上他你还总问他?你看他的眼神都不对。"
皮皮反击说:"你才看上他了呢,人家又帅又细心,每天帮你擦伤口啦、换药啦、喂粥啦......啧啧,我都能想象出你那个撒娇的样子,哎
呀,人家好痛啦,轻一点儿嘛,哎呀,讨厌啦......"皮皮的语气肉麻至极,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笑起来。
姜姿恨不能扑起来去打他,只得骂:"你好三八啊,你好母,你看你的样子,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就见不得帅哥,你这个‘见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