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相信你一个堂堂的大主编连个姑娘都找不到。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个交代,要不然我跟你爸爸一起去算了。"
子沛的心里话涌到了喉咙口上,但这个嘴要怎么张啊?
子沛的妈妈没多少文化,她根本就不懂得"性取向"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也不可能理解这一非常现象。本来这就是个想不通没理由的事情
,是个难题,如今时分摊出来,那不是添乱吗?
另外就是这个家庭的氛围,亲戚密切走动,朋友相互往来,一家风吹草动,恐怕周边数十里都会草木皆兵。子沛若突然爆出这样一个新闻
来,那肯定会天下大乱。
子沛不是个生活方式的先锋,也不是个道德理念的新锐,他爱面子,讲身份,他觉得男人存活于世,首要的是事业,是一场忘我拼搏的战
斗,除此之外,爱情能算得了什么呢?自己是抗拒不了对同性的欲望了,但能做到悄无声息地与皮皮生活在一起,也算是最大最奢侈的自我满
足。现在,老人就是要一个交代而已,自己应该好好"交代"才是。
这一夜子沛根本没有睡觉,也睡不着。
上半夜在医院里,名义上是陪护爸爸,实际上也是充当着接送客人的角色。那些亲戚,远道闻讯而来的,提着慰问品,带着问候坐一坐,
例行公事般先问候了老的,然后就盘查了小的。无一例外。子沛的侄子侄女们更是忙里添乱,跑来跑去,搞得他头大如斗,象是要爆炸了似的
。
后半夜子沛躺在家里的床上,这个小房间是子沛读中学时候住过的,一切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当时子沛真是个优秀的学生,被人口碑相
传,人们对他寄托了无限希望,他自己也一门心思往北京考。结果他没让别人和自己失望,进了京,现在也算有了点儿成绩。回顾过去,青涩
的痕迹已脱,展望未来,真的是一筹莫展啊。
他睡不着,最后给武汉的郝菁菁打了个电话,他知道这个郝菁菁是个夜猫子,是个写字的妖精,越晚越精神。果然电话那边传来了郝菁菁
的特色笑声。她戏谑般地说:
"哈哈,领导,睡不着呀?要实施罪恶计划了吗?"
子沛苦苦地笑了一下,说:"如果是罪恶计划的话,你也算是同谋了。"
郝菁菁说:"岂止同谋啊,我根本就是执行者之一嘛!"
但实际上郝菁菁并算不上是个同性爱者,顶多是个有同性倾向的开明女子罢了。事实上有很多女子都不排斥男同性恋,她们很好奇。女人
天生就是好奇的动物,她们敏感而富有同情心,特别是对感情层面上的事。有时候她们太善解了,还没真正理解与领略同性爱的时候便已经先
入为主地认可了它,在自己感情飘忽不定的时候,有跃跃欲试之感。
郝菁菁性格开朗,选择写作之后更是走南访北,年少时没少做浪迹天涯的梦,也没少去亲身经历过。她的恋爱并不成功,先后喜欢上了几
个不同类型的男人,然后发出了一声感叹,啊,真是的,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好男人一半做了神父,一半成了同志。
有时候她幻想,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个同性爱者呢?好象并不排斥,并且越想越象,就差找个人亲身实践了。对于同性爱这样复杂微妙的东
西,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东西,郝菁菁无法完整诠释,更多时候理解为同性性行为。于是她想,妈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怎么搞,女人跟女人
在一起又怎么搞呢?性高潮是个太自我的东西了,所以摊开了说,刨除了爱情这样的必要却未必充要的因素不讲,任何肉体不过是工具,借以
达到性满足的工具,那么,何必计较肉体是男是女呢?
所以到成人用品商店看看就明白了,什么喷火娇娃、电动胶棒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若真能没有了爱,随便买哪个回去都照样过一辈子
。
她真的有种彻悟之感了,并且还庆幸自己没有堕落,至少,还没成为写字工具和肉战记录专家呢。她随着七十年代的列车奋勇前进,成功
地成熟为当代女性,这真象是一种必然。
与子沛长聊了一夜,长江航道上的夜行客船汽笛声间或滑破寂静,而实际上,他,或者她,都不记得彼此说了什么。
19
谈话的结果自然诞生了交代,第二天下午,爸爸的气色不错,又催问子沛的个人问题,他就理所当然地说:
"哎呀,别操心了,我有了朋友了,正商量结婚的事儿呢。"
子沛的妈妈兴奋得象被烫到了一样,声调高了八度,说:"啊?那你咋不早说呢?!让我们瞎操心呀你!"
子沛说:"看我爸病得这么重,我觉得这时候不适合提这事儿。"
他爸爸如同注入了一支灵丹妙药一般,竟挣扎着想坐起来了,说:"这时候不说你还想啥时候说?等我死了你再说?那不晚了嘛!小二啊
,这可好了!太好啦!怎么不带回来让我跟你妈瞧瞧!"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的,没过多少时间,子沛的哥哥嫂子弟弟弟媳也都闻讯了。子沛的嫂子还乐不可支地凑过来说:"我就说咱们家小二有
本事!你看我们这不都是跟着瞎操心了吗?她是哪儿人啊,长得怎么样?呵呵,全家人就等着你结婚呢。"
这个时候子沛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婚姻对于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了,人终究不是为自己活着的,虽然人人都想为自己活着,可是离
开了周围的人群,人就象一滴水,很快就会蒸发掉。他的个人问题在这里不仅仅是个人问题,是每个关注着他的人的心病,是一种责任和关爱
啊。
他趁着这股热乎劲儿就顺势给郝菁菁拨通了电话,郝菁菁的口才绝对不是白给的,并且子沛父母对这个如同天赐的准儿媳妇早有了长久的
期待与亲切,双方你好我好地聊了半个小时,也替子沛把郝菁菁的家底儿盘查得一干二净的。
听到郝菁菁没有固定工作,是个自由作家的时候,子沛妈妈立即就说:
"这样啊,真好,跟我们家子沛最合适啦!反正你们作家也不用每天按时上下班的,夹个笔记本电脑走到哪里不是写呢?不如就过来吧,
我们也好见见面。"
郝菁菁犹豫了一下,想跟子沛商量一下。
子沛爸爸发话了,说:"还商量个啥,难道你不想见我这个老公公最后一面了吗?"
话说得郝菁菁无力辩驳。本来玩笑般的合作游戏终于见了真章,郝菁菁一咬牙,说:"行,我就飞过来!"
全家人立即乐开了花,子沛爸爸当时就出了医院,精神竟好的比住院前还胜几分。
把老人接回家以后,子沛想起该给皮皮打个电话了。可怜的皮皮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又该如何交代呢?
早知道会走到今日这般两难的地步里,只是心理准备永远是精神层面上的事,难抵现实这般真切和不可置否。
子沛把电话握在手里,犹豫再犹豫,彷徨复彷徨,把皮皮的号码调出来,看着,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手心里全都是汗了。
这个电话打过去,要怎么说,皮皮又会有什么反应?这个电话打过去,生活将全部被颠覆了,彻底的完全的颠覆,不,不仅仅是生活,还
有两个人的命运啊!
他不能不犹豫,也无法不惆怅。但电话势必是要打的,难不成等带着郝菁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再告诉他事实么?
天色竟又黑了,子沛只觉得日子象抹了油一样过得太快了,快得很不真实。
这一天下来,皮皮累得骨头架子都好象要散了,在走廊里走步都摇摇晃晃的,进了门恨不得那条叫卑鄙的狗能变成人来帮自己拿拖鞋倒茶
水。
他觉得拍戏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就说那个侠女吧,也不知道是那个猪头编剧编的本子,非得跑到长城上跟自己的心上人做生死决斗,
然后呢,还得刺上一剑,然后就是哭。然后呢,就是皮皮扮演的小喽罗上前问候:"小姐,你没事儿吧?"那侠女满脸泪水地一脚踢过来,骂
了一声"滚!"
就这一句台词,还是所有群众演员梦寐以求的,不就是一句"小姐你没事儿吧?",镜头里看一个侧脸儿,这还是导演格外开恩又心血来
潮加的。结果倒好,先是小姐刺一剑,没刺好,再刺,再刺......刺了数不清多少回,终于刺好了,血浆也挤出来了。然后补妆,然后小姐又哭
不出来了。滴眼药水儿吧,哭啊哭啊哭啊,皮皮就想,怎么这么笨,想着自己家着火了要不就是老爸死了不就哭出来了?然后哭鼻子的特写也
拍完了,就是皮皮过去自讨没趣的镜头了。皮皮紧张得腿都打哆嗦了,还没发现自己说话,就听那边导演骂开了:"--喂!怎么搞的?!猪脑
子啊?不是小姐你哭什么呢?是小姐、你、没、事、吧!!"
皮皮想,拍戏可比看戏累多了,不好玩儿。
但是自己闲啊,累够了回来,胡思乱想也没了,洗了澡往床上一躺,谁也不想,就想睡觉。
所以子沛打来的电话响第三次他才听见,浑身酸疼地接听:"喂,我好累呀,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子沛听着他的声音,本想跟他长谈的,也不忍心了,就问了问他白天干什么了。
皮皮说:"拍戏啊。我跟你说,可好玩儿了,导演竟然给了我一句台词儿!"
子沛满肚子心事,没有被他调动起热情来,就说:"那你好好的,我......可能得过两天才回来。"
皮皮说:"没事儿没事儿,明天我还得过去呢。听说是要拍侠女在雪山决斗的戏,我看看这个雪山戏是怎么拍的!"
子沛说:"哦,那你好好玩儿,照顾好自己......"他本来想说"哥对不起你,哥......"但是他又说不出口了,瞬间,三年的恩爱涌了上来
,他的眼角湿了,他慌忙压抑着。
皮皮毫无觉察,说:"我去拍戏把姜姿给气死啦,他今天都没接我电话......哦,对不起,这两天我确实跟姜姿在一起玩儿来着--我也没什
么朋友啊。"
子沛说:"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挂断电话,皮皮就又睡着了,而子沛却睡不着,他又给周洋打了个电话,问了问社里的工作情况。周洋先是关切地不知真假地询问了一下
子沛爸爸的病情,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汇报了一通工作。子沛说:"谢谢你啊,你好好干,希望能做得更出色。"
周洋说:"放心吧,我又搞了些时尚生活的策划。娱乐新星这周我想采访一下当红女星蒋矜,我以前认识她,就亲自跑过去看看吧,希望
能顺利。"
子沛说:"行,那你就多费心了。"
20
高海洋第二次接到边小丽的电话以后,心想看来人家真的是很有诚意,要不然干吗总这么热心关照到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呢,自己再没有
什么表示就太过分了。所以下午跟指导教师请了假后就匆匆赶往《侠女浮萍》剧组办公室了。当时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制片部的刘主任
和边小丽。他刚进门,刘主任就觉得眼前一亮,接连赞道:"我就说老周的眼光不会错,他那么强烈推荐的人,果然是可遇不可求啊!"
边小丽在一旁看这个曾给她吃过软钉子的男孩子,心想,果然这个钉子吃得值得。看他年纪轻轻的不过二十出头儿,走路的样子风度翩翩
的,嘴角挂着一份不卑不亢的微笑,额头、下巴、鼻梁......一切都无可挑剔,她自认为也见识过不少科班出身的演艺明星了,眼前这个不经雕
琢男孩子真的是具有天生的高贵气质,往这里一坐,四周的空气都好象散发出某种光泽一样。
刘主任说:"象、真象!真的小高啊,你和我们男二号演员无论从长相还是到身材都很象啊。不过你比他还有气质呢,就是不知道镜头感
怎么样。"
高海洋微笑着说:"我没演过戏,现在刚进入实习,学习也很忙,恐怕没时间过来的,真的。"他是第一次到了这种场合,免不了有些拘
谨和矜持,但正是这份男人的羞涩更使得他气质出众起来。
刘主任说:"没关系,其实镜头也不多,抽空两个下午完全能搞定,因为以前男二号有些事情不能来了,我们也是没办法。老时候戏场有
句话说救戏如救火,既然周导推荐了你,我们也真希望你能帮这个忙的。"
高海洋说:"其实说对演戏没兴趣那也是客气的话,不过我真的没接触过,还有,我听说演戏很复杂,我现在连个小外科手术都做不好,
怕给您添麻烦了。"
边小丽说:"没事儿呀,你可以先看看以前拍过的素材,多学习一下。其实男二号的戏不多,抿着嘴巴微笑是他的招牌,我们求个神似。
最后这两场主要是蒋矜的,你的正面镜头不多。"
高海洋就羞涩地说:"那我就试试?"
刘主任说:"那就试试吧。你先看素材,等下跟我们去摄影棚实地观摩一下......你下午没别的事儿吧?"
高海洋实在地说:"我请了一下午请的假,没事儿的。"
说着边小丽就开始播放以前男二号的片段了,高海洋搬了一把椅子凑过来,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高海洋转过头来,对边小丽抿着嘴巴笑了一下,说:"您看,是这么笑的吗?"
边小丽都要惊呆了一般,叫:"哎呀刘主任你看呀,你看这表情,啧啧......"
刘主任说:"天才!真是天才啊!小高,你要是不演戏,真浪费你这块材料啦!不如到我们公司来签约算了,一年之内,我保证把你捧红
。"
高海洋还是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的,憨憨地笑了一下。
他想,事情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吗?记忆中多少明星挤破了脑袋找公司捧自己呢,想无数办法想出人头地,幸运怎么会就这样轻易落到自己
脑袋上来呢?
他是个塌实的人,他信奉的是脚踏实地,他从未品尝过生活的苦难,所以追名逐力的欲望也都退化了一般。他喜欢日久生情的事物,比如
自己时常穿在身上的白大褂,象皮肤一样贴合在自己心里了。
刘主任开车带着边小丽和高海洋赶往摄影棚了。
这个摄影棚不大,是临时搭建的,主要是为了拍摄侠女雪山决斗的几场戏。上午拍的是侠女刚练功完毕下山的镜头,新星蒋矜梳着小辫子
蹦蹦跳跳地走了几个回合,进行得非常顺利。下午在相同场景里该是侠女与心上人决斗的戏了,皮皮仍旧充当小喽罗的角色,在侠女决斗前给
她送披风。
画面里大雪纷飞,那些塑胶制作的假山看起来很象真的,剧务在一旁捧着鼓风机拼命地往演员身上吹"雪花"。皮皮好奇地凑上去看,他
以为雪花都是泡沫做的,摸在手里才知道是削得极薄极小的土豆片,他开心得要死,好象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心想,这得用多少土豆啊。
戏拍得很顺利,皮皮没有台词,送完披风就到一旁看热闹去了,又是侠女飞来飞去的,几个正面镜头是蒋矜自己的,其余全是替身演员在
那里卖命。高海洋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到他。皮皮一回头看见了他,立即跑过去了打招呼:
"嗨,你终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