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空说出的只是一句话,却如同一台功率惊人的鼓风机会把瘦瘦弱弱的人儿吹散了。皇乙轩在片刻间感到一丝天昏地暗的晕眩,也许是连夜从龙凰城赶到辉夜城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飘,意识涣散,禁锢在骨头里的魂魄可能眨眼就会分解成一个个碎屑。
他努力定了定神,让自己能够继续屹立不倒,提了一口气在喉间,似乎这口气一旦松懈,他整个人也就会散架崩塌。
“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他声音不大,甚至显得孱弱无力,但是自话语间透出的根根锥刺却有着犀利的攻击性,就像是一把磨砺了的战俘刀。
“你想用乌鸦来对付连相柳,就不惜毁了他,利用我做桥梁,逼我不得不倒戈向你,你对人情无动于衷,随意操控,你眼里只有利益吗?!甚至包括七戒的,我很怀疑你对他是不是单纯,是不是也在利用他!”
司徒空没有出声,嘴边浅浅的笑意很明显只是一层皮囊的伪装,他的目光让皇乙轩感到残忍和冷酷。
望定司徒空,皇乙轩的眼底有一股难以宣泄的怨恨:“你知道我恨你,是因为你伤害过七戒。而你,对于自己伤害他的行为,可能连记忆都没有吧?”
这无非是最辛辣的讽刺,最尖锐的指责,出自于一个曾经视自己为仇人的人口中,司徒空不屑一顾,可是这话语里透露着另一层信息。
男人卸下了微笑的面具,目光变得很深,没有回避地看着怨恨自己的人,从容地接受对方的怨恨,本来会是轻松地一笑了之,可是越听下去就越笑不出来了。
皇乙轩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今天要跟他翻旧账,他一个如今看来柔柔弱弱的人,却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军官,全副武装地面对司徒空,手里是具有催灭力量的武器。
他说:“你知道他后来进了军队,遇到过什么事?”
司徒空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他咽下一口凉气,克制着激荡的情绪,用平稳冷漠的声音说:“他当年被分配到空军特级兵种预备训练基地,他的教官叫君文吏昂,没错,那个男人和我有点亲戚关系,他是东方军司防空部队出了名的鬼教头,但他训练出来的士兵的确是军队最强悍的兵种,叫‘修罗特种兵’。那是专门送往东方军司秘密部队执行最高机密任务的特殊兵种,这类士兵一生都属于东方军司的资源,对他们来说没有退役的权利,亦没有享受其他士兵待遇的资格,他们被训练出来就是作为东方军司的武器来使用,只为命令而活,你可以理解为,那就是一具不被允许有自我思想的人体兵器。”
司徒空的表情很严肃,在他的脸上极少会出现这样冷硬的表情,仿佛是有人把他脸上的伪装全部一刀刀削去了,剩下刚硬的骨骼。
皇乙轩继续说:“七戒就出自那个训练部队,他是那个存活率只有40%,合格率不到5%的部队中以最高评价获得修罗特种兵资格的人,短短的三个月的训练时间把他磨砺成一具人体兵器,他的教官是个屡次遭到投诉,但最终因为成绩可观而被上级无视的魔鬼,他的训练方式既不人道也不合理,但是军队依然纵容了他的作风。当时,七戒被分派到我所属的部队,连我这样在军队里待了十几年的人都不敢相信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预备兵能有那么惊人的成绩,七戒是被那个鬼教头调教出来的最好的士兵。”
皇乙轩顿了顿,眼神忽然犀利地瞪着神情严肃的司徒空,狠狠咬牙:“三个月……我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毅力,才进入军队三个月的人,还不满十八岁的人,他怎么熬过那些连我这个老兵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训练?他又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生存意志,非要抹杀自己的人性和道德,不惜一切活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因为气力柔弱的关系,他现在已不会像从前那么有爆发力,甚至,他的声音还有点像歇斯底里的女人那么沙哑。只是他的目光,还是带着当初的坚韧与青涩,看着他痛恨了十几年的男人。
有些事放下了却不代表被抹去,而再度提起的时候,原来自己还是那么介意,还是如此之恨,恨不得把这个人彻底从上官七戒的生命里消除掉,所有的痕迹都清楚干净,没有他,上官七戒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可是,那个傻瓜居然爱这个男人,他总是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一直想着这个男人,明明想起来就会很痛的样子,却还是想着,一遍一遍,好像是已经刻在骨骼上的烙印,怎么也去除不掉。
想着想着就爱上了……他就是这么看着那个傻瓜这样陷进去的。在东方军司的宿舍里,在那间简单干净,充满了军队气息的房间里,他也是过了很久之后再回想时,才发现那个少年经常看报纸,经常听新闻,原来他看的听的都是关于一个叫“司徒空”的男人的动向,他总是严肃地看那些新闻,原来不是因为关注,他偶尔会微笑一下,然后陷入发呆的状态,表情变得落寞无奈。
七戒晚上睡觉时习惯蜷缩着身子,团紧了像裹起来的刺猬。习惯用手护住左下的肋骨位置,头总是往左边偏。他知道七戒的肋骨有旧伤,他以为那种动作是出于伤痛的隐患,但渐渐地他发现不是,那个从来都不在乎自己身上伤口的少年,原来只是在怀念着什么而下意识地捧住旧伤而已。
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思念到这种程度,分不清是爱还是恨,可以把对方留下的伤都当作是用来怀念那个人的纪念品,这种感情,也许除了七戒自己,没有人能懂。
司徒空虽然站在皇乙轩面前,不过他沉静的表面下,思绪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神游开了。
他内心暗自苦笑,那是怀着对他怎样的仇恨才产生了如此惊人的毅力呢?他自己也是个毅力惊人的人,于是对于那种意志力顽强的人更加深有体会,他们这种人,也意味着很难去被改变。
爱与恨并不冲突,有人可以对一个人既爱了,又有恨。那么七戒对他,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他不想让自己太在意,可是却情不自禁在意起来。
明结婚的时候,他问:“为什么你想和林娜结婚?”
那家伙终年都邋遢得像个街边要饭的乞丐,那天婚礼上穿得整整齐齐,很少能那么帅气地说:“因为不想让别的女人认为还有机可乘,也不想让别的男人对林娜有机可乘。”
那家伙真的很少能说出像样的人话,那天连司徒空都想赞叹,他帅到掉渣了。
“你曾经已经彻底毁掉过一个人,现在……”皇乙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他感到他的力气在不断往外流失,声音飘渺不可捕捉,对于司徒空或许不具有任何威力。但他还是坚持说,“我求你……不要再毁掉第二个!”
话题回到了最初的目的,司徒空回过神来,给皇乙轩一个明确的微笑:“你叙述故事的能力很强,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心软,让我忏悔,然后放过乌鸦?”
看着司徒空眼里的冷酷,皇乙轩几乎有些绝望地露出痛恨:“乌鸦被你注射了MG,洛之行的状况已经是最鲜活的例子,万一药性发作,你把他关起来,他一旦人格分裂精神崩溃,会发疯!一个好端端的人,你就可以这么冷酷地折磨他吗!”
司徒空扶着桌角,姿势悠闲地冷笑:“他一枪差点让我去见阎王,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他只是受人指使!”
“指使他的人可以说是我最大的障碍,放虎归山,我今天放了他,他以后再来咬我,不知道,那时候你是不是又会同情我呢?”
“他以后不会再来对付你,我向你保证!”皇乙轩咬牙切齿,声音在激动地颤抖,“请你不要再玩弄别人的命,轻易毁掉别人的生活!好吗!”
“呵呵……”司徒空轻轻冷笑,在房间里,他像个科学家探索着宇宙的秘密那样,深远而理性地道,“皇乙轩啊,有些事你不是亲身经历过吗?吃了亏,怎么还没有让你变聪明?天真也应该有个限度,我和连相柳的战争,你认为真的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停止吗?”
皇乙轩震怒地咬住牙齿,脖子上的青筋仿佛都在抽动。司徒空来到他面前,他紧绷的神经就像一根弦,想从眼睛里射出带有毒的箭,让眼前的男人一击毙命!
“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家伙……”
司徒空轻佻地笑了笑,摆弄了一下皇乙轩的下巴,眼睛轻蔑地斜睨着:“让我教你一下吧,对于想要保护的人,必须自己有力量才行。没有力量,你送上门来就是找死。”
几乎在他说完话的同时,皇乙轩用力别过头,从肩头滑下的发丝挡住了司徒空看过去的视线,不过那细微的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还是尽收眼底。
“你真的不肯放人吗?”仿佛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皇乙轩的身子在晃,而司徒空也毫不避讳地托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至于倒下去。
司徒空叹了口气:“你这种身体状况,大老远跑来还是歇一歇吧。我给你准备房间,你先养好身体,有些事,我们慢慢再谈。”
番外 恋爱的特种兵们——不可能发生之海上军舰劫持事件
某一天,上官七戒在司徒空的办公室沙发上蜷缩着打盹,他的身上盖的是司徒空的白色军大衣。
而司徒空坐在办公桌前仔仔细细将一份来自军部的密文看了一遍,他的肩膀上披着的是上官七戒的野战迷彩外套。
他看着上官七戒迷迷糊糊坐起来,开口笑道:“军部有一艘新型海空两用型运输军舰准备首次在洛马特亚海湾试航,虽说是军方的测试演习,不过这次军舰上有近两年来轻武器的对外开放展示,准备接待一些平民以及高层干部。咳……”
说到“高层干部”四个字,由于七戒不屑的眼神投向了他,意思是在嘲弄他卖弄官阶的自大,司徒空用手挡在嘴处,内敛地笑了一笑:“七戒,跟我一起去吧?轻武器你应该有点兴趣?”
七戒似乎睡眼惺忪,看着他眼神朦胧,脸上的倦意还未散去:“啊,你安排吧。”打了个哈气,他慢慢晃去厨房冲了杯速溶咖啡。
于是,名为“阿芙洛”的运输军舰试航当天,司徒空和上官七戒乘坐军方的直升机抵达舰船上。船首甲板,海员整整齐齐列队,除了舰长、副校,大尉等海军军官,他们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哎呀呀,司徒空,今天穿得很拉风嘛!”
为了配合军舰演习,司徒空特地穿了正规的海军礼服,护卫在他身后的上官七戒也是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晋升比考级还快的尹准将在他们面前大步来回打量,手里提着军鞭,架势是越来越有军部高层指挥官的派头了。
司徒空对这位老朋友露出爽气的笑容,与舰长副校等快速寒暄之后,没有在甲板上多逗留,两人一起沿着左翼过道走向舱内。
“难道这次负责军舰护航的指挥官是你?”
“我像是来吹海风的吗?”尹正用军鞭顶了一下脑袋上的黑色军帽帽檐,露出一双尖锐的眼睛,他瘦瘦的身材裹在军装中精悍挺拔,短靴踩踏在甲板上,脚步总是显得比别人狂妄潇洒。
司徒空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尹正,摸索道:“我只知道你宁愿待在边境守着荒漠孤烟,也不喜欢护航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差事,能动员到我们目中无人的尹准将出马,该不会是……他在舰上吧?”
“废话!有他在的地方才会有我,不然我跑来这种除了水还是水的无聊大海上干嘛?”尹正到也不避讳,承认得极其爽快,听的人在一旁窃笑,他们身后的上官七戒则是一脸冰水,带了点慵懒的神情看向海面。
尹正忽然凑近司徒空,说:“不过我说你啊,挑哪里不好偏挑军舰当作约会地点,你的新花样玩得过火了吧?”
司徒空从容一笑:“我只是带他来看看轻武器展览。”
这一说,尹正立刻用审视外星人的眼光瞪着司徒空,就好像在他脸上看见了怪物的触角什么的。
司徒空诧异:“怎么了?”
尹正大笑,猛力拍着司徒空的背,一脸幸灾乐祸:“难怪说仇人是除了恋人以外最亲密的人,你和你那位死敌居然想到一块去了!我先申明啊,既然这艘船由我负责护航,不许在船上搞出事,不然我一视同仁,把你们踹到海里去。”
尹正的步子大大地走到司徒空他们前面去了,利落的背影带着一阵狂啸的风儿,似乎到哪都雷厉风行,任我妄为。
上官七戒发现司徒空正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尹正的背影,淡淡一笑,他的紫眸总是带了股月下镜湖的清冷和明净,笑起来却是浓艳妖治:“是不是连相柳也在舰上?”
司徒空无奈地笑道:“似乎,那位乌先生的确对轻武器很痴迷,真没办法,居然在这种观点上达成了一致。”
上官七戒暗自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抬头看司徒空:“其实我不是想来看轻武器展览。”
司徒空沉了眼色,含着秋水似的温柔:“你这坏心眼的小东西,又在打什么主意?”
“咳咳,你不是说——,在甲板上做比较有情调吗?”他美艳的脸庞收放自如地浮上一层诱色,嘴角轻扬,漂亮的眼睛眯起来故意笑得妖艳媚惑,手指轻轻地挑拨了一下司徒空笔挺的军装翻领,细致的声音在风里头悦耳动听。
而后,马上像调皮的孩子,赶紧闪身冲到司徒空前面。司徒空伸手拦腰把他截回来,拽进了怀里:“原来是我不解风情吗?那么,我们一会要不就——”
“咳咳!这是严肃的军舰,请遵守军纪,屏除私淫!”尹准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他们跟前了,晃着手里的军鞭就像是随时准备抽打他们以示惩戒。
上官七戒急忙冷下脸色,推开司徒空,司徒空却笑眯眯地嘀咕:“尹准将最近比较假正经。”
尹准将不但假正经,而且很不厚道,安排司徒空和上官七戒的休息处居然是分开的,一个自然是在高层干部住的特等舱,另一个却和尹准将的部下一样住三等舱的军官舍。
他说:“我是按规矩办事,你们有意见去跟舰长提,不过舰长为了保证试航安全,目前凡事都听我的。”
司徒空脑子里忽然迸出一个念头,哪天把他揪到明大医生面前,两张“毒舌”比一比谁更高干。
当然,不满的也只有他,七戒舒舒服服在舱里窝着,等司徒空来找他一起去看轻武器展览,原本还以为可能会碰到连相柳和他家的那位,不过结果他们只看到了乌鸦。
“相柳身体不太舒服,我让他留在房间里休息了。”
“你们俩住一起?”司徒空问。
乌鸦愣了愣,不明所以:“是啊,尹准将安排的……有问题?”
“不,没有。”司徒空还是那副死腔,表面微笑若无其事,心里其实在咒骂尹正。好你个胳臂肘往外拐,故意拆散我和七戒!
他那点心思,七戒自然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翘起嘴角眼睛晶莹透亮,笑一笑说:“你不是正好要去参加那个什么贵宾宴会?我和鸦走走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