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严灏这个当事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对当前局面感到无比忧心,那就是白瑞玺。白瑞玺有一些自己
的管道,他知道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部长的确对严灏颇有微词,甚至因此对贸易局提出的某些计画打
算予以刁难。
既然商务部可以让选举考量凌驾专业评估,那么自己实在没必要对这种官员太过客气。于是,在周四召
开经济及能源委员会时,白瑞玺一马当先、登记了第一号发言。
「答询的时间还是一样,十加二,」主席看向台下议员的座位:「登记第一位,白瑞玺议员。」
白瑞玺站上发言台,他打开台上的麦克风:「主席,有请部长。」
「请部长。」主席说道。
商务部部长站起身来,向主席的方向微微鞠了个躬后,随即上台备询,「白议员您好。」虽然面带微笑
,但是部长的脸上仍然难掩紧张之色。
「部长您好,」白瑞玺从容不迫地说道:「部长,现在亚洲各国在推动贸易自由化上已经有显着的进展
,而相关政策配合修正也带来正面效果,然而,另一方面,保护主义利益冲突却也渐渐显现;由双边或
区域贸易协定逐渐增加的趋势来看,您认为这个趋势究竟是区域内的挑战还是机会?」
「我想都有,这对我们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会,如果企业不走出去,未来是绝对没有竞争力的,」面对
国会中口才最犀利的鹰派议员白瑞玺,就连部长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部长谨慎地回答道:「因此,
我们现在将整体战略锁定在自己最擅长也最具优势的经贸领域上,以洽签区域贸易协定为重点考量,希
望能够少一点政治外交的口水,多一分务实的经贸互动。」
「谢谢部长的回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白瑞玺点点头,脸上浮出一抹让人猜不透的微笑:「有您这
么一位用心又有远见的部长,实在是国家之福啊!我个人也对部长的学养感到相当敬佩——」
「不敢当、不敢当,」部长忙不迭地摇手,额上已经开始冒汗:「白议员您过奖了……」
「部长,该大方的时候就不需要太客气,」看着自己己已经掌握住全场气氛后,白瑞玺的嘴角不禁微微
扬起:」对了,部长,听说您大选后要高升行政院副院长了?恭喜恭直口。」
「喔!完全没有这回事!」闻言,部长随即迅速否认:「目前没有人找我谈过,这都是报派的。」
「可是,您为了年底的[碧波荡漾录入]总统大选,这么积极努力在推动洽签区域贸易协定,总统府跟行
政院方面应该非常肯定您的贡献才对,」白瑞玺挑了挑眉:「如果不让您升官的话,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了吧?」
「我在这边跟白议员报告,推动贸易自由化、便捷化与全球化原本就是商务部的既定政策,绝对没有选
举考量。」虽然表面上不动如山,但是部长紧握着麦克风的手却早已泄漏了他心中的情绪:「此外,帮
国家拚经济本来就是商务部的责任,我们责无旁贷,这和升不升官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啊,」白瑞玺笑道:「我明白了。」
站在备询台上、脸色已经有些胀红的部长,此刻心中大概巴不得赶快熬过十二分钟的答询时间吧!然而
,对白瑞玺来说,刚刚那些只不过是牛刀小试,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始。
「部长,诚如您刚才所言,企业当然应该要走上国际的舞台,但是您有没有考虑到国内农民或传统制造
业者的权益呢?」看看墙上的计时器,白瑞玺发现时间还颇为充裕,于是他便重整旗鼓、发动另一波攻
击:「我认为,在还没有做好通盘研究前就贸然加入任何一个国际或区域组织,实在是一个很不智的举
动,您以为呢?」
想了想,部长开口回答道:「在现在这个区域间竟争与整合风起云涌的时机,我们没有本钱也没有理由
不积极主动,希望白议员可以了解这一点。」
「我非常了解,但是,部长,可不可以请您不要再回避我的问题?」收敛起之前嘲讽的神情,白瑞玺正
色说道:「当我们加入区域贸易组织后,低价的进口农产品将大举进入消费市场,然而政府却不能够再
补贴农民或全数收购,以免违反公平竞争原则……
到时候,这将不再只是单纯的经济学问题,而是已经进入政治的范畴了,我想这点您应该很清楚才对。
」
顿了顿,白瑞玺继续说道:「因此,我想要请您针对签署区域贸易协定后,对农业与传统产业可能产生
的冲击做一个详细的报告。」
看看身旁的严灏,部长略侧了侧身:「呃,我想这一点应该由贸易局严副局长回答会比较恰当。」
早在质询议题触及区域贸易协定时,原本坐在台下的严灏便已经走到部长身边,准备必要的时候可以随
时为部长提供资料。
见状,严灏自然立刻开口代部长回答道:「白议员,目前贸易局……」
「我是要问部长,不是要问你。」不过,显然白瑞玺并不领情,他手一挥、冷冷地说道:「部长,我希
望听到的是您的说法。」
霎时间,会议室迅速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下,严灏愣在当场,而被点名要求回答问题的商务部部长则是脸
色铁青。
委员会结束后,严灏以要把区域贸易协定相关参考资料交给白瑞玺为由,跟着白瑞玺来到他的研究室。
「你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关上门、确定研究室里没有别人之后,严灏终于开口发难:「你为什么
阻止我帮部长代答?」
「我本来就是要问部长,关你什么事?」白瑞玺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着严灏:「而且,他又是怎么对
你的?这一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部长怎么对我不是重点!重点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当面让他没有台阶可以下?」
说着说着,严灏忍不住皱起眉头:「部长是一个很注重面子的人,你这么做会……」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替他着想?你考虑他的面子问题,但是他有没有考虑过你的面子问题?」
听到严灏说的话,白瑞玺不禁一肚子火!他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新闻爆出来那天,他自己跑去躲起来
、根本不敢在第一时间面对媒体,然后又把你推上火线、叫你去解释所有的事情,还把全部烂摊子都丢
给你收,对于这种人,你还顾虑他的面子做什么?」
而严灏则是立即解释道:「我们局里跟部里的确还需要再沟通,但是事情并没有你想像中的严重……」
「难道这样还不叫严重?那么请你告诉我,究竟要发展到什么地步才叫做严重?」
白瑞玺握紧拳头怒捶了桌子一下,他大吼:「他已经伤害到你了,这对我来讲已经够严重了!就是这样!
」
乍闻白瑞玺的话,严灏一惊。因为,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在白瑞玺生气的语调中,有另一种除了愤怒以
外的激昂情绪正在快速发酵中。
于是,严灏试图不着痕迹地说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什么叫做「谢谢你的关心」?你从来就没有把我的关心当作一回事!」怒气冲冲的白瑞玺再度打断严灏
的话、难掩激动地吼道:「你自始至终都一直在回避我,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
「我不在乎任何针对我而来的攻击,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看到你这样子,我心里一点也不好受。」时
,白瑞玺冰冷的瞳孔中却散发出一丝疯狂的光芒:「你懂不懂,我愿意为你挺身而出、我愿意为你放弃
一切,为了你,我愿意与全世界为敌!」
面对白瑞玺突如其来的告白,严灏其实也被吓到了。这个局面一直是他想尽办法要避免的,没想到该来
的还是躲不掉,白瑞玺还是说出来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严灏沉声下个了结论。
就在严灏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不确定自己在白瑞玺眼眸中瞥见的,究竟是不是受伤的神色?
「话说回来,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竞选连任了,你就应该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选举上面,不要分心去管其
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无视于眼前泫然欲泣的白瑞玺,严灏只是淡淡地说道:「选举快到了,你要好
好照顾自己,不要每次都让我担心……而且,你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没办法跟你姊姊交代。」
「姊姊……又是姊姊!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份量?」既然事情已经演变到这种局面,白瑞玺
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隐藏对严灏的感情了!他一把拉住严灏的衣袖:「对你来说,我究竟是白
瑞玺还是白佩玉的弟弟?我究竟是白瑞玺还是白琨的儿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瑞玺,你知道吗?话是不能这样说的……」严灏别过头,不忍心直视白瑞玺失望透顶的哀感眼神:「
你不能要求我忘记佩玉……」
「我并没有要你忘记她啊!我也不愿意见你忘记她……」白瑞玺激动地咬紧下唇,眸子里闪烁着几乎夺
眶而出的泪水,然后,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但是……你难道不能在想念她之余,也允许我有
爱你的资格吗?」
——爱?
听到这个字,严灏不由得呆住了。过去的一切迅速在他眼前飞驰而过,那些自己对白瑞玺曾经有过的所
有陌生的、异样的、难以名状的情愫,似乎就在这一秒,全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然而,自己却无力负担这份重量。
「……对不起。」
一咬牙,严灏甩开对方的手、毅然打开门转身离去,只留下白瑞玺一人绝望地站在原地。而他最后那句
对不起,语尾音韵则还在空气里飘荡着,就像寒风中缠绕在树梢、孤零零的风筝线……
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严灏的心情并没有比白瑞玺好过多少。在这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刻意去辨别
各种情感的差别,也没有仔细聆听过自己心底深处那个细微的声音……所以,他错过太多。
他早该发现的。
那双炯炯有神的锐利眼眸是为了谁而变得温柔?那张总是冷淡无表情的严肃脸庞是为了谁而泛红?那原本
不带弧度的坚毅唇角是为了谁而轻轻上扬?那些咄咄逼人的强硬言语是为了谁而软化?那向来我行我素的
刚烈性子是为了谁而变得细腻体贴?还有,那个外界眼中素来是自己政敌的国会议员,究竟又是为了什
么原因,而选择以一个平凡、单纯又略带天真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
揭晓了谜底、再回去重看一次谜题,或许可以发出会心一笑。但是,在得到结论之后,他再度回头审视
他们两人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他只是难过得想吐。
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有这种感觉,这并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从什
么时候开始,每次见到白瑞玺时,心中总是会升起一股奇异的感受,胸口闷闷妁,但是心跳却不由自主
变得急促……胸臆间那阵莫名的、激烈的鼓动;就仿佛是在催促着什么似的,每每想要忽略,却总是无
助地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能力……
所有的纠葛,都是从那个狂乱的夜晚开始的吧。一开始,自己的确惧怕着白瑞玺,他的态度太过轻蔑,
他的眼神太过冰冷,他的言词太过锐利——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危险、叫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就像一头
伺机突袭的凶猛猎豹。在自己最脆弱也最痛苦的那一段时间,白瑞玺毫不留情地说出那些伤人至深的话
,屡屡把那道未愈的伤疤撕裂,让他心头依旧血迹斑斑……白瑞玺,就像是在自己潜意识里蛰伏的魔鬼
,他,是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然而,在与白瑞玺这个谜样的男人相处越来越久之后,事情却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他记得有一次白瑞玺把唯一一把伞留给他,自己则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头也不回兀自走进滂沱大雨中…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难凭最初的印象去评断一个人,至少,他没办法对白瑞玺这么做,在他
身上,这根本无法奏效。他知道白瑞玺不只有一个面貌,因此,无论根据哪一个脸孔去评价他,对他而
言都是不尽公平的。
他还记得出国考察时,白瑞玺曾经帮自己挡过酒。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他必须承认,被这个一向
冷漠傲慢的男人照料的感觉其实很好。虽然白瑞玺在自己抱着马桶呕吐时依旧讥讽不断,怎料他竟片刻
也没有离开,甚至还动作出奇温柔地替自己拍着背……酒醉的自己只能记住当时的片段,不过,他始终
无法忘记的却是他俩一起蹲在浴室里的情景,而白瑞玺温 暖的气息似乎还留在自己身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白瑞玺也越来越在意。为了双边经贸协定条文的问题,他们曾经有过数次争吵
,而且是很激烈、几乎就要打起来的争吵。严灏并不愿意与白瑞玺起冲突,但是他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
着白瑞玺为了帮助自己、甚至甘愿赔上自己的政治生命……这太不值得。
为了阻止白瑞玺自毁前程的举动,严灏不得不板起脸孔、装出一点也不稀罕的冷酷表情,意欲与白瑞玺
彻底划清界线;而白瑞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不明白自己的一番好意为何会遭受无情践踏,于是,他
只好反击。
两个人,竟要靠着互相伤害才能够保护彼此……这该是多么的悲哀!
另外,杜文颖的事情也在他俩之间掀起滔天巨浪。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要管我的事情!如果要管,就请你先处理好你跟杜文颖……」
「不要再提到这件事!我跟她之间什么也没有,她已经回美国了,所以请你不要再继续咬着这件事情不
放!」
「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喜欢插手管你的私事吗?如果我不在乎,我根本懒得管!」
「是吗?你凭什么在乎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在乎这些事情。」
「——我在乎那是因为我对你……」
他记得,白瑞玺只说到这里就立即收了口。当时自己并不懂白瑞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也不知道那时
候白瑞玺脸上为什么会浮现一抹尴尬的胀红……然而,现在的自己,却可以清楚感受到白瑞玺当时的心
情了。
他会在乎,那当然是因为他对哉——
胸口一阵闷痛。
其实,自己一直都是可以感受到的吧……自己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呢?只不过,自己始
终不愿意去思索推量、又下意识地忽略所有蛛丝马迹,答案自然不可能凭空冒出来。而且,重点是,自
己根本不敢去找出答案。
为什么不敢?
很简单,因为,那种感情绝对不是单向的。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白瑞玺单方面的付出,自己现在就不会陷
入这种天人交战,也不会暗自挣扎得这么痛苦……这一点,他自己知道。
白瑞玺是白佩玉的弟弟。每当那股沸腾的情绪即将淹没自己的理智时,严灏总会在心里反覆这么诵念着
;与其说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倒不如说是在催眠自己。
好害怕……他真的好害怕!自己一向都是个严守分际的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该如何拿捏、彼此该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