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尽处————月名

作者:月名  录入:04-27

  繁花尽处
  作者:月名


  楔子
  「罪月,我真不知道该怎麽说……」该说些什麽才能表达他内心所思所想、该说什麽才能完整的传达他心中满溢的感谢?
  恒罪月敛下一眸深邃,轻声道:「乐纪,我只希望你从此不再哭泣。」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似双眼含泪,却又笑了开,看向依旧以黑纱遮蔽面容的慕吟,那麽清楚的肯定自己再也不会哭泣,与慕吟一起,还有什麽事需要伤心?
  恒罪月喃喃地不知说了什麽,乐纪没有听清楚,只是松开了紧握著他的手,复又道:「南吟院,我便交给你了。」
  「你放心。」
  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但自恒罪月口中说出,便给予他无限信心,乐纪绽开一抹微笑,或许,眼前的人也是这样在乐清文坟前立下照顾他们兄弟的誓言,或许如同今日般仅是几个字,但这个人却将每个承诺沈沈地放在心底……想起乐清文,他眼眶微微地热了,恒罪月看著,像是明白乐纪想起了什麽,正欲开口,慕吟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温柔而无言的,於是,恒罪月只是静静的看向南吟院的朱红门扉。
  「我该和雁离谈谈……」乐纪定了定神,恒罪月看见他轻轻地拍拍慕吟的手臂,慕吟放开了他,而乐纪一人走入南吟院中,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白少邪适时地插入了他们之间,低低的问起慕吟将来的打算。
  这是他对乐清文的承诺,一生一世,守护乐家两兄弟……他长长一叹,朝著天空伸出了手,而盘旋已久的白鹰破空飞下,背光的双翼闪动著耀眼的光芒,恒罪月低下头,白鹰已稳稳地站立在他手肘之上。
  天蓝、风轻,多麽适合一个故事,从此美丽的开始……
  在後院的亭中找到了雁离,乐纪会意地落坐於其身旁,桌上摆了两只酒杯,皆已斟满,雁离捧起一杯,无声的敬向他,乐纪一笑,知道这便是雁离的祝福,於是他捧起另一杯,什麽也不必多说的一饮而尽。
  两人走出亭外,一步一步的走向南吟院的大门,周遭很静,而雁离一如往常沈默不语,良久,乐纪才开口:「雁离,我本该将南吟院留给你的,但……这儿从不该是结束的地方。」
  「我知道。」雁离总是走得比他慢一些,看著这道熟悉的背影即将远去,得到本属於他的幸福。
  「罪月答应我会照顾你们,我相信他。雁离,多为自己想想,好吗?」乐纪停下脚步,而南吟院的大门已在眼前,他回过头,看著雁离清豔的面容,那麽衷心的希望一个人能够幸福。
  雁离看著他坚定不移的眼,迥异於夜晚的、那再也不会出现的花无灵……眼前的人是乐纪,一个他不熟识的人,而这样的眼神只会出现在真正幸福的人脸上,只是这样想著,他笑了,即便是乐纪,也彷佛第一次看见雁离发自内心的笑靥。
  他们都在追求幸福,看著乐纪与慕吟上了马、看著乐纪频频回眸,雁离靠著南吟院的门扉,轻轻的举起了手,诀别的手势照映在阳光之下,腕上的一串碎晶细鍊投射出微微光华,幸福或许便是如此,灿烂的、虚幻的,但总是有人能将它握在手中,像是慕吟、像是乐纪,像是所有有此资格并努力追求的人。
  而他……
  目光由远方的马儿逐渐收回,门前是白衣的残月庄主与蓝衣的他,视线聚集在一片浅蓝之上,那人仍然看著吧,目送那多麽美丽的背影,奔向他们的未来,远去的人从不该在意身後,哪怕这儿有人舍不得离开。
  恒罪月依旧看著早已失去两人身影的远方,俊秀的脸庞上难得的没有笑意,从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无论是笑著、或是沈默的,或许他的确在想些什麽重要的事,因此他无暇分神,并从未注意到,一道几乎不著痕迹的目光,在他身後,宁静而沈默。

  繁花尽处 一

  「我可以坐下吗?」
  恍然回神,雁离转身看著亭外的恒罪月,依旧一身蓝衣,只是多了件白色披风,手上撑著一把油纸伞,於是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阴,而飘落的雨滴虽不大,却能将人打湿,寒气一寸一寸的侵袭他突然恢复的感官,但他没有在意,只是点点头。
  恒罪月走入亭中,收起纸伞,看向他,然後微微的笑了,伸手脱下披风,转而披至他肩上,他连忙摇头,恒罪月却按了按他的肩,不让他有起身的机会,就在恒罪月落坐於他身旁的同时,不知何时也出现的顾练雨手上捧著条盘,上头呈放著犹冒热烟的茶碗以及几碟精美的点心,雁离没有动作,将一切摆放妥当後,顾练雨很快的退了下去,亭中只剩下他与恒罪月,而雨声隔断一切,世界上彷佛只剩下他与他。
  「雁离,想些什麽如此出神呢?」
  想什麽……他想著乐纪离去前说的一切,乐纪要他为自己多想想,但还能想些什麽呢?他一开始认真的想了,但思绪却总是被同样的东西打断,而他所思考的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捧起茶碗,恒罪月轻啜了一口香茗,复道:「院内二十人中,已有八人有了归宿。」
  雁离点点头,他知道,包括绿夏及其他人,他们都有愿意陪伴他们一生的人……一生?想起这个词汇他突然笑了。
  「我准备了这些给他们。」恒罪月似乎看见了他的笑靥,於是又轻声的这麽说著,并从袖袋中取出一只锦囊放置桌上,雁离只是疑惑。「打开瞧瞧。」
  雁离依言打开了锦囊,锦囊很轻,里面只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张写著某个地方的白纸。
  「无论他们发生了任何事,都可以到这里来寻求帮助。」
  这是一条布置极为妥当的後路,但他却忍下了开口反驳的欲望,只淡淡地说:「盟主想得很周到。」
  「至於其他人,则有六人希望一起生活,我请少邪安排了,为了他们的将来,我想在冷月山庄附近的城镇中为他们置买地产,让他们不必再为生活担忧;另外五人,我安排他们前往任风流,但你可以放心,没有人会强迫他们做任何他们不愿意的事。」
  雁离缓缓开口,声音极轻极淡,几乎听不出任何感情。「花当家一定会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安心。」
  「那麽,你呢?」恒罪月看向他,眼前人的目光一次也没有真正落到自己身上。「雁离,你有何打算?」
  本已捧起茶碗的手又放下,雁离低下头,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收拾著那只锦囊,将银票与白纸折了又折,恒罪月只是看著他,也不开口,待雁离终於将锦囊的束绳拉上,他才轻道:「雁离,不要紧,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思考。」
  「嗯……」
  雁离仍是低著头,而亭中一时无言,直到白少邪缓缓走入,却似发觉气氛有异,遂轻轻地蹙起了眉。「我打扰你们了?」
  「没有。」恒罪月一笑,招手要他坐下。「莫不是为了练雨的茶点才来的吧?」
  白少邪笑了开来,端起恒罪月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又看看雁离。「雁离,你有心事吗?」
  「没有。」雁离摇摇头,并抬起目光,刻意流露的轻柔一笑似乎仅为了让白少邪安心。「我该走了。」说著,他便站起身,脱下了披风,整齐地叠放在桌上,并将锦囊置於其上,在恒罪月尚来不及开口的时候便走出亭子,而恒罪月此时才发现,原来雨已停了,只是天色仍然暗著,而远方似有电闪痕迹,今夜,会有大雨吧?
  「你方才和雁离说些什麽?」白少邪取过锦囊,好奇的打开观视,恒罪月遂一五一十的将方才所言重复了一次,本以为无甚不妥,白少邪却又蹙起好看的眉,见状,恒罪月不由得一阵不安。
  但白少邪却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看著手中的银票与白纸,雁离折得很整齐,太整齐了。「我是否说错了什麽?」
  「不,其实你并没有说错……这是一条妥善的後路。」白少邪只手撑颊,修长五指把玩著锦囊束绳,目光像是回到许久之前,悠悠荡荡。「乐纪曾与我说过,我们永远不会懂得像他们这样的人。」
  恒罪月的表情满是不赞同,却不愿明说。「你不该这样说话的,少邪。」
  看了他一眼,白少邪忽又轻轻地笑了开来。「罪月,你便是这样,但很多事并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改变。」
  「乐纪究竟同你说了什麽?」
  「他说,我们永远不会懂像他们这样的人。」白少邪又重复了一次,恒罪月正欲开口,他又轻道:「这的确是一条完善的後路,但你可曾想过,他们渴望相信。」
  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心得以相对。
  恒罪月倏地站起,俊秀脸庞失了笑意。「我并不是……」并不是看轻他们、并不是不肯相信他们也能有美好归宿,并不是真的肯定他们总会有用到这条後路的时候!
  脑中突然闪过雁离始终不肯与他相对的眼,以及打开锦囊後的笑靥,那不是放心、不是满足,而是看著美好破灭的无奈。
  白少邪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於是恒罪月再次坐下,神情满是懊悔。「我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你只是还不习惯面对他们,这里和任风流是不一样的,他们和乐纪也是不一样的。」白少邪略停了停,又开口问道:「倒是……你可已决定要如何安置雁离了?」
  恒罪月看向白少邪,没有开口,似乎还在考虑什麽,见状,白少邪轻轻一叹。「罪月,有些事是不可勉强的。」
  「你所指为何?」
  白少邪不答反问。「你说呢?」
  恒罪月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取过锦囊,端视良久,复又捧起桌上的披风,朝著白少邪一笑後,便转身离开了凉亭,白少邪收回目光,喝著已冷的茶水,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繁花尽处 二

  这一夜,雨声隔绝了一切,雁离坐在房中,静静的看著腕上碎晶在烛光之下闪动点点光芒,想些什麽并不重要,他所想要的总是得不到,良久,他站起身,决定早早更衣就寝,明日绿夏等人便要离开,他必须打起精神,笑著与他们道别。
  谁知一别,今生是否还得相见?
  他轻声一叹,却突闻叩门声,这样的雨夜,谁会来?方才用过晚膳後,众人已聚著聊了许久,难道还有什麽事未处理吗?「是谁?」
  「是我,雁离。」
  听见恒罪月的声音,雁离一愣,竟没想到要有任何动作,直到门外再次响起问句:「雁离,可以开门吗?」
  雁离连忙开了门,门外的恒罪月依旧一身蓝衣,温文的笑著。「我可以进去吗?」
  「请。」将人请入房後,雁离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桌上的茶水已凉,他仍是倒了一盏,恒罪月落坐在桌前,正是他方才所坐的地方。
  「雁离,别忙。」恒罪月朝他笑著,又道:「坐下,好吗?」
  雁离坐到他的对面,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恒罪月深夜造访,究竟为了什麽?
  恒罪月淡然一笑,清亮眼眸似乎明白一切,那样的目光总是令人感到不自在,雁离低下头,分明滂沱雨声,恒罪月的声音却仍是清晰可闻。「方才我已将锦囊全数交给绿夏等人。」
  不知该如何回答,雁离只是轻轻点头。
  「但我已向他们叮咛嘱咐,非到必要时刻,绝不将之打开。」恒罪月停了停,雁离抬起头来看向他,刻意的停顿,似乎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雁离,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请你谅解,你们已是我的责任。」
  「不是的……」他摇摇头,却不知该怎麽说,恒罪月怎会需要他的谅解,一切不过是无聊的自尊作祟,不过是……
  「雁离,众人皆将离去,你呢?」
  他无处可去……「我想留在这里。」这是最好的方法吧,留在这里,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活下去。
  「那可不行。」像是早已明白,恒罪月第一次给予他否定的答案。
  「为何不行?」他急急反问,却又像是逾越一般的快速低下头。
  「此处我另有用途,你不能留在这儿。」恒罪月站起身,看向似跼促不安的雁离,勾起了一抹笑。「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雁离,但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雁离几乎是惊愕的看向恒罪月,见状,恒罪月忍不住一笑。「雁离,你知道,为了武林之事,我总是四处奔波,有时太过忙碌,难免忽略了身边的一些小事,少邪和练雨老为此向我唠叨,而乐纪总夸你聪明心细,一人便能负担整座南吟院事务,雁离,若能得你为我打理身边一切,我也能安心处理其他事情,如何?」
  雁离没有说话,眼神略带迟疑,像是在思考话中的真实性,恒罪月没有多说什麽,起身准备离去,打开门时,他又回头说道:「雁离,你可慢慢考虑,但我必须说明,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我自己,我还真听腻了他们日日向我说教。」
  雁离回身,门已阖紧,但耳边彷佛仍听见恒罪月方才话中的浓厚笑意,他趴伏在桌上,疲倦的闭上双眼,远方闷雷阵阵,早该是就寝的时候,但他哪能睡去?
  他的未来,便要在这个雨夜中决定……
  走出雁离的房间,踏上长廊,屋外雨声渐歇,每一扇窗都关得紧紧的,只除了一扇,凉风吹入,没有点灯的回廊尽处却是一片朦胧的白,他摇头一笑,走向白少邪。
  「偷听是不好的行为。」
  「你早知我在外头,哪算得偷听?」披散一头乌黑长发的白少邪转身,背後仍是风雨。
  关上了窗,恒罪月蹙起眉,不甚开心的抚过白少邪半湿的发,随即拉著他回房。「外头大雨,为什麽要开窗?你现下身子骨不如从前,天天药茶煨著还来不及,又偏去吹风。」
  接过恒罪月手上的巾子,白少邪嫣然一笑:「怕什麽?我自己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大夫。」
  「果然大夫最不会照顾自己。」
  闻言,白少邪忍不住笑了开来,复又正色道:「那麽,身为武林盟主的你,恐怕也不遑多让。」
  恒罪月笑著,伸手揉乱他一头长发。「话中有话,想说什麽就直说吧。」
  「雁离。」白少邪也不说明,只是简短两个字,而房中一片宁静,看著白少邪以指梳发,恒罪月站起身,自镜台前取过木梳,站在他身後,轻轻缓缓的梳理他半乾的发,任他梳著,白少邪不再说话,良久,似闻一声轻叹。
  「少邪,我答应过乐纪,南吟院是我的责任。」
  「但那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人生。」
  「我背负的人生还嫌少了吗?并不差雁离。」恒罪月笑著,即使白少邪没有转头,也似乎能够看见他脸上自然平和的笑靥。
  「罪月,你对雁离有何想法?」
  「如同你听见的。」放下木梳,恒罪月坐回原位,摆了摆手。「少邪,我不懂你担心什麽?」
  白少邪站起身,沈默地凝视著恒罪月,似是思索著什麽,眸中尽是质疑与挣扎,恒罪月不懂,却没有避开,彷佛过了许久,白少邪才绽开一抹复杂的笑。「兴许是我多虑,也罢,或许让雁离跟著你也算一件好事。」
  「如何算好?」
  「雁离不会武功,为了保护他,你不会刻意去接近危险。」白少邪笑了开来,打开门後又说了一句:「还有,为了雁离,你会记得准时用膳。」
  白少邪低低的笑著,明明关上门离去了,空气中却彷佛还留著他的笑声,银铃似的响著,恒罪月敛了笑,缓步踱至窗边,窗外仍下著细雨,而远方电光闪耀,淅沥雨声总是勾人愁绪,回忆起白少邪站在窗边的模样,想来不外是思念,果然不该一时起了坏心眼,硬是将他与卫司月分开,这样的雨夜总是需要温度……
  他抬眼望去,黑夜中雨雾弥漫,什麽也看不清,听说那儿有一片竹林……他的冷月山庄没有竹,不知这样的雨夜,竹林中又是怎生模样,雨滴打在竹叶上会是如何的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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