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作者:月名  录入:04-27

  「为什麽?」自从他知道人事以来,越水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宁风,你可还记得上回清文在这儿昏倒的事?」
  他当然还记得。「那又如何?」
  离了雕花木椅,他倚著窗台,浅浅地笑了。「你可知道,他为什麽昏倒?」
  「不就是伤了心神,又嗅了你的水烟吗?」
  「是这样没错,我的水烟里,有一些迷药的成分,容易使人迷乱心神。」像是没有说完,他却只是定定地看著步云缺。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麽?」
  「宁风,清文太乾净,他的生命不能承受任何一点污秽,你应该明白……」叹了一口气,他背向步云缺,夜空中,仅见一弯如刀弦月。「让他迷乱了心神的,除了我的水烟,还有你。」或说,还有他自己。
  闻言,步云缺只是静静地坐著,不言不语,而漆黑的眸子底,像是有什麽样的感情氤氲。
  「所以,如果你不想放弃清文……」笑了笑,他没有说完,却仅是伸出一只手。「可若你坚持,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但步云缺没有握上他的手,而越水烟只是笑著收回手,点燃了他的水烟,任一室沈默与烟雾一同蔓延。
  良久,步云缺才喃喃地说道,「水烟,我怕。」
  抬起眸,他的眼里尽是那样明显的怜悯与不舍,像是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却只是无能为力。
  「水烟,我怕。」
  「怕什麽……」
  怕付出感情、怕遭到背叛,怕真的爱上了、怕到了义无反顾之时,才发现,情爱不过如同水月镜花,只是他迷蒙了这一片风光。
  怕……到了无法回头的时候,身旁没有他!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真的吗……真的还来得及吗?」来得及吗?当他已如此恐惧失去、当他已开始为分离感到心痛,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宁风!」
  「水烟,原来这样的感觉,就叫做情动。」说著,他竟奇异的笑了。
  那麽,爱情呢,情动以後,是否就是爱情?
  纪倵……他懂了。

  江湖誓 十

  「清文,待武林宴结束後,我们便也该启程回转鸣麒山庄了,趁早让下人将行李收拾收拾,知道吗?」没有留意他脸上的犹豫,乐庆全只是自顾自的说著,「咱们也出来近一个月了,你二娘铁定想你想得紧。」
  要回去了?是啊,本来就该回去的……但乐清文却怎麽也说不清胸口的郁闷是为了什麽。
  「清文?」看著乐清文,他有些疑问。「怎麽了,脸色不好,病了吗?」大手抚上他的额,触手是微微的冰凉。
  「我没事,爹。」
  「怎麽,舍不下谁?」
  闻言,乐清文却是一凛,舍不下……谁?
  「若是真有喜欢的姑娘,带著也无妨,只是,匆促了点。」倒了一杯茶,他看著依旧不言不语的乐清文。「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还未娶妻,但先置房妾侍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你自己想想吧。」
  「不是的。」他忍不住失笑,若是同步云缺说爹将他当成自己想迎娶的妾侍,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只是那麽一瞬间,他却又沈寂了,原来,是步云缺的关系吗……
  坐在那个小山崖边,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对步云缺开口,然後,又对自己的心情感到无奈,不过是分别、不过是分别,也许步云缺根本不会在意,也许他现在所有的反应都是自作多情!
  「怎麽了?」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後的步云缺,看见他黯淡的眼眸,忍不住问了。「你怎麽了?」
  「没事……」
  看著步云缺,他竟忍不住一声轻叹,江湖之大,这朝分离,他们也许一生都不会再重聚,又或者,下次见面时,他们竟不得不兵戎相见,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只是伸出手抓住了步云缺的衣袖,像是想说些什麽,却又说不出口。
  握住他的手,惊觉那一片冰冷,他紧紧握著,想要让它温暖起来。「怎麽了,纪倵,发生什麽事了,你不要急,慢慢说。」
  他低下头。「我要回鸣麒了……」
  步云缺一定会笑的,笑他像个姑娘家一样,竟为了分别这种小事而心慌意乱,他一定会笑的。
  但却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笑声,握住他的双手只是更紧了,他抬起头,却望入了步云缺漆黑的眸子,他没有笑,但也没有如同自己般的惊慌失措,他像是早已知道了分离的必然,却只能沈默的接受。
  「我本来想告诉你,今儿个圣帝庙那儿有庙会赶集,很热闹的,你一向喜欢热闹,所以我本想找你一同去看的。」
  步云缺的嗓音很平淡,但乐清文知道,那是压抑过後的平板,他知道,步云缺和他一样,和他一样为了分别而难过,他不像其他人,只是口头上承诺遥遥无期的约定,那些人、那些不曾深交、不曾用心对待的人,分开了也无须想念,但步云缺、步云缺会为他们的分别而痛,就像自己一样。
  心痛!
  「云缺……」
  放开了他已有些温暖的手,步云缺轻轻抚上他的眼角,像是羽毛般的抚触,温柔而不舍的,像是他就要哭了,而他那麽疼惜。
  「云缺……」除了呼唤他的名,乐清文再也想不到能做些什麽。
  「放宽心吧,分离总是明天的事。」
  「明天,你会来吗?」他知道步云缺总只在武林宴外远远地看著,他不喜欢太过接近。
  「会,我会去的,所以你要等我。」
  「我会等你。」
  步云缺又握了握他的手,像是要他安心。「走吧,我们去庙会走走。」
  「嗯。」他笑著,而步云缺也跟著笑了。
  圣帝庙的庙会,是这小镇一年一度的大事,人山人海的景象,让摊贩都笑开了嘴,奔来跑去的孩子们,手上都拿著甜滋滋的点心,乐清文没有留意,让个孩子撞了一下,他笑了笑,扶正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小男孩随即又跑了开去,看著小男孩冲进父亲怀中的背影,乐清文笑了,而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
  「走好。」
  「我又不是孩子。」
  「等等你要是走散了,我可不知道要怎麽找了。」
  乐清文只是笑著摇摇头,没有挣脱他的手,步云缺拉著他,走到了一个小贩前,付了一文钱,将一支闪耀著红色光芒的糖葫芦递给他,看著,乐清文忍不住又笑了。
  「真把我当孩子看待?」
  「吃吧,多话什麽。」
  接过糖葫芦,乐清文咬下一颗,甜腻的糖浆裹著酸甜的李子,他想起很久以前,二娘也曾给过他一支,也许就是那时开始,他爱上吃甜,可却谁也没有发现,除了步云缺。
  「等等。」刚想起二娘,眼角便瞧见一只发钗,他停了下来,拿起发钗细瞧,作工不差,二娘一向喜欢白色珍珠,这支钗倒也雅致。
  「送你的青梅竹马?」
  乐清文只是笑了笑,正要掏出银两,步云缺却已丢下了一锭银子,没说什麽的拉他离去,看著他像是平静无波的表情,乐清文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手上仅剩一颗的糖葫芦递给他。「还有一颗,给你吃。」
  「不用了。」
  「欸,试试嘛。」将糖葫芦硬是塞入他手中,他才促狭地笑道,「方才那支钗,我代我二娘谢谢你了。」
  步云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才咬下最後一颗糖葫芦,嘴里甜滋滋的,心倒也像是为之豁然开朗,看著乐清文笑著的模样,他总也忍不住笑了开来。
  「纪倵。」
  「嗯?」
  「没事。」
  听见他的回答,乐清文却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笑,又拉著他到别的摊子上瞧瞧去了。
  这样呼唤他,等他回应的日子,终於只剩下一天了吗……甩甩头,他只是勉强地笑著,又掏出银两买下了一串琉璃风铃,放入乐清文手中。
  想要宠他、想要疼他,想要把这世上最美好的都给他;想要他快乐的笑著、想要他一直无忧无虑的,轻唤自己的名。
  这会不会是一种痴心的想望……
  今平山庄前,步云缺将手上的东西都交给了他,笑著与他道别,乐清文却空出了一只手,拉住他就要离去的衣袖。
  「明天,你会来,对吧?」
  其实他不应该许下承诺。「会,我会来。」
  听见他的回答,乐清文终於又笑了,看著他的笑靥,於是,步云缺知道,只要他笑,他便再义无反顾……

  江湖誓 十一

  站在今平山庄大堂的廊柱旁,乐清文不甚认真的听著杨称天的说话,武林宴於今日结束,不少江湖大老昨日便已离去,若不是他爹与杨称天私交甚笃,怕也不会留下吃这最後的酒席。
  正胡思乱想著,背後却传来轻轻的碰触,他回头,却见步云缺不知何时站立在他身後,斜倚廊柱,对他笑著,他回以一笑,步云缺随即以不引人注意的方法步出大堂,他没有回头观望,只是跟著走了出去。
  步出大堂,便是一阵清风,步云缺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庭中的桃树下,这儿的桃树不比镇上以数量取胜,但却因著合宜的照顾,同样开得张狂。
  拂去脸庞的发丝,乐清文笑道:「盟主说话呢,就这样拉我出来。」
  「我几时拉你来著?」扬了扬空空的双手,步云缺笑了开。「我也没要你同我走出来。」
  「倒都是我错了。」但他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武林宴终於结束了。」看著已不复那日刀剑大会盛况的今平山庄,步云缺敛了笑,淡淡说道。
  没有回话,乐清文只是接住了风中的落华,又放手让它飞去,三年一度的武林宴,其实不过为期短短十天,这一次,他怎会有如此漫长的错觉,但再漫长却也不够……
  因为认识了步云缺吗?
  「今天就要启程回鸣麒了?」
  「嗯。」他们的眼光一直没有交会,他看著桃树,步云缺看著远方,那是鸣麒的方向吗?
  「从这儿到鸣麒,路程要多久?」
  「日夜兼程,也要十天。」
  「十天……真远。」
  「是啊……」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一阵静默,只有风声穿过叶隙的沙沙声,落华缤纷中,步云缺自一旁的大石站起身,走到乐清文面前,替他挡住了风,微微仰头,他看著步云缺的眼,他们的目光终於交会,却只看见分别。
  「云缺,你说你是来看武林宴的,那麽,武林宴後,你会在哪里?」
  拾起他发上的一片落花。「也许先回南方,如果没别的事,就到处看看也未可知。」
  「可有兴致到鸣麒作客?」
  「鸣麒会欢迎我吗?」他笑著,放开紧握的手掌,花瓣随风飞去。
  「会的,你是我的朋友,鸣麒当然会欢迎你。」
  朋友……步云缺但笑不语,风渐渐停息,乐清文看著他发上的头绳,却抓住了他的手,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步云缺的笑让他的心为之揪痛。
  「不要这样笑。」
  「其实连朋友也不该。」他本不想说,却克制不了这样说的冲动,他明知听见这句话的乐清文会有多痛。
  果不其然,乐清文脸上划过一瞬受伤的表情,握著他的手更是紧了。
  「你的表情……不是嫌弃我,而总像厌恶你自己是个正道。」为了让他宽心,步云缺轻轻笑了,回握他的手,让他安心。
  「我不想与你有任何距离。」
  「很少有人能像你靠我那麽近,我也从不曾与正道作朋友的。」
  「来鸣麒,好吗……」仰起头,他强打起精神。「你昨天送了我很多东西,我还没能回报,来鸣麒,让我作一回东道,可好?」
  「你送过我头绳,我们也算是——」
  「算是互不相欠?」
  步云缺却没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著,乐清文却放开了他的手,褪下自己腕上的玉饰,不容步云缺拒绝的戴到他手上。
  「这块玉从小就伴著我,爹说可以保平安,现在放你那儿。」
  知道他的意思,但步云缺却只是蹙起了眉。「我是个粗人,这种东西带在我身上容易碎的。」
  「碎就碎了,就当成是帮你挡劫避难吧。」停了停,他抚上那翠绿温润的古钱玉饰,轻轻说道,「我娘生下我不久就死了,我爹那时哀痛欲绝,祖母怕爹睹物思人,便将娘的东西全都丢了,只有这块玉,是爹在娘还怀著我时,两人就准备好的……所以,我娘只留下了这个给我。」
  「这麽贵重的东西我更不能要了。」
  「我没说给你。」他笑著。「只是先借你那儿放著,你若真不要它,到了鸣麒再还我也行。」
  「纪倵。」
  「云缺,听我一次吧。」
  敛下一双漆黑的眸,他终究还是点了头,见状,乐清文笑著,却在被抱了满怀时,再也笑不出来……他没有像平时一样笑著说步云缺又将他当成姑娘,也没有推开他炙热的怀抱,只是环上了他的颈项,而那一声声强而有力的心跳,竟像是撞击著他的心,以著一种不可察觉的痛楚提醒他,分离。
  就在眼前的分离,让他更加重了力道的抱住怀中的少年,像是多麽努力地克制著自己抢走他的欲望,如果他就这样带著乐清文离开、如果他就这样抢走乐清文,那麽,只要他愿意,组织里多的是让他永远与自己在一起的方法……
  永远、永远在一起!
  无论他的情感是不是爱,至少他们不用分离。
  让他抱得发疼,但乐清文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发,低低柔柔的嗓音,像是拂过桃林的轻风,连一片花瓣都不忍吹落。「云缺。」
  终究,他还是放开了他,两人分开的那一瞬间,步云缺一阵怅然若失,却又暗自庆幸,庆幸他没有真的那麽做,如果他真的抢走了乐清文,那麽,终其一生,他将再也听不见这样唤他的声音。
  「保重。」像是极其艰难的,他轻声说道。
  「你也是。」
  一阵狂风吹过,满天缤纷的落花几乎要掩盖了他们的视线,但他们还是看著彼此,直到步云缺转身离去,乐清文才收回目光,而失去了玉饰的手腕有些空荡,他抚著那因长年带著而留下的苍白痕迹,一阵茫然,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不仅仅只是那块玉饰。
  随行的仆人寻了出来,见到他,忙唤道。「少主。」
  「怎麽了?」
  「庄主说不刻即要启程,请少主入内向其他人道别。」
  「我知道了,走吧。」随著仆人走入大堂,他没有回头,这一刻,他是鸣麒山庄的少主,仅属於正道的一个人。
  当马蹄扬起烟尘,他们已离今平山庄些许距离,他却突然停下了坐骑,猛然回头,整个队伍因此而略显凌乱。
  「清文,怎麽了?」
  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事的,爹。」
  那一瞬间,他彷佛感觉到步云缺的气息,以及他深远的凝望,只是那麽一瞬间,但明知回头也无法见到那抹暗黑身影,他却依旧情不自禁的转身,只希望能够再见他一眼。
  云缺……

  江湖誓 十二

  「清文?」
  乐清文回过神来,眼前是二娘温婉的面容,他站起身,微微一笑。「二娘。」
  苏静卉随著他坐下,手轻轻地贴上他的额。「怎麽了?打武林宴回来後,你就老是出神,是不是太累了,还是身子哪儿不舒服?」
  拉下她关心的手,乐清文摇摇头。「我没事的,二娘,您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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