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会议室,与其说是供秘密会议使用的,周围堆叠的箱子让它看起来更像常年不用的储藏室。
中间摆了一张圆桌,四把椅子,四个人分坐一方,有那么点圆桌会议的味道。
桌子上本来干干净净,胡子军官把一本小册子往上一丢,它就变成桌子上唯一的物品。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册子上瞄了瞄,胡子军官又拿出一支钢笔,往册子封面上一夹。
后来,他们才发现,胡子军官这一系列动作其实毫无意义。
“我叫成梵。”军官报完名字,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自我介绍,接下来,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上官七戒、君文乙轩和霍碧若,在碧若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忽然笑道,“我们以前合作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成梵的声音低沉浑厚得像男低音,因此即使他在笑,却也让人觉得严肃无比。
霍碧若嘴角拂过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笑容,看着君文和七戒说:“成梵以前是特行一大队的,应该算是你们的前辈,现在他在国防部‘隐贽’小组。”
君文乙轩一愣,蓦然感到心底一股凉意。
他听说过“隐贽”,它是国防部设立的秘密小组,它没有对外的名义和职能,它的存在不受任何正规文件记载,而它里面的成员据说始终恒定为十个人,称其为“十隐”,每个人的代号都有一个“隐”字后缀,这个形式的代号在间谍领域内如同鬼神一般让人敬畏。
“隐贽”,隐匿在暗中的见面礼,意为“暗杀”。
成梵淡淡地道:“我不是以前辈或上级的身份来和你们沟通,说起来,我其实连军阶都没有。”他轻轻叹着,语气中听不出感情色彩,“不过,隐贽其实是特行队的最终出路,你们当中的精英将来可能会成为我的队友。”
余音未定,成梵的目光暗暗投向上官七戒,那个目光让君文乙轩隐隐感到不安。
霍碧若大声叹了一口气,双手环抱,大刺刺地看着成梵:“长话短说,你手上的任务一向很棘手,我以前领教过,这次,又是什么?”
“你还是那么急性子。”成梵浅浅地笑了笑,定神说,“这次的事老实说,交给外人风险很大。”说到“外人”两个字眼时,成梵隐约透露出一种自傲,或许他想说的是“外行人”,连特行一大队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种作为精英的傲气显而易见,不过他的语气还算平易近人,“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向雷亚斯上校借人,你们一直都是执行秘密任务的,这方面或多或少比别的部门有经验。不过,我现在要说的事,你们千万要引起警惕。”
他顿了顿,仿佛是给他们三个喘息的时间,然后才说:“前不久,我们派去空岛的一个特工死了,而且他身边跟着一个隐贽的人,也死了。”
他用简单的死亡讯息透露出任务的危险性,隐贽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这样的人也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被灭口了。
不过,无论是碧若,七戒,还是君文都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他们三人冷静自若地看着成梵。
霍碧若冷笑一声:“也就是说,现在隐贽只有九个人了?”
成梵道:“包括我在内,其他九个人目前都有任务在身,所以才不得不向特行队借人。”
他的话其实还有下文,只是他没说下去。
七戒忽然问:“空缺的那个位置,是不是马上会有人补上?”
成梵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只要有合适的人选。”
七戒冷笑,闭上冰澈的眼,脸上的神色淡漠。君文乙轩偷偷注意着他变化细微的神情,心中总有些忐忑。
霍碧若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然后呢?是不是准备派我们去空岛继续完成那个特工没有完成的任务?”
“不,不是。”成梵明确地指示道,“你们确实要去空岛,不过计划有变,等你们到了那,会有人和你们接头,那个人会向你们说明具体任务。”
成梵的眼神一冷,声音凛冽:“你们有两天的时间准备,这段时间你们必须留在国防部进行一些特殊的训练,三天后坐早上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往岭南,然后在那里搭船去空岛。其它的事我会安排,不过,你们到达空岛以后,我这里就会切断和你们的所有联系,注意,你们除了自己,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经历过无数凶险的他们,其实并没有特别在意成梵的忠告,也对各种棘手的任务早已习以为常,他们相信,无论多少次都可以化险为夷,正因为知道他们有这种自信,雷亚斯上校才会把他们推荐给成梵。
当然,这其中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君文乙轩事后才知道。
成梵所说的“特殊训练”其实对他们来说很简单。
基训体能测试,跑步加单臂举重,用先进的测试仪器进行精准的估判,达到一定运动量后会得出一个基数,超过合格标准即可。
盲射,君文乙轩和七戒的远距离射击成绩都比短程的好,霍碧若自从射击学校毕业以来,无论是长距还是短距,精准程度都无人能敌,只是成梵说她开枪时总是会有千分之一秒的犹豫,为此,她比君文和七戒多训练了三个小时。
那三个小时,君文和七戒进行了耐热训练和水下伏击训练,这方面七戒明显体现出优势,而本职是技术员的君文乙轩被成梵盯着强制多训练了一个小时,并且加强难度。等他有些疲累地从水里爬上来时,七戒已经做完了下一个训练。
成梵没有让他休息,而是让他继续加大训练量,把刚才的训练内容重复了一遍。
国防部地下基地的食堂很吵杂,不过饭很可口,霍碧若大开杀戒,吃了整整三人份的量,七戒故意刺激她:“大姐头,小心发胖。”之后被碧若甩了个母老虎似的眼神,笑着低头吃饭。
君文乙轩本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了某个胃口海量的外星人,心情忽而有点复杂。
默默地喝汤,让舌尖的味道滤掉那些不该有的杂念。
那两晚,他和七戒睡一间房,上铺和下铺,七戒选了上面,说爬上爬下的活适合他。
开一盏橙色的小灯,让屋子里充满了暧昧的昏暗,君文乙轩躺在床铺上看杂志,然后偷偷瞄着七戒从床架边一步两步轻巧地爬上去,感觉到上面的微微晃动,想来七戒应该在铺床。
“七戒……”他犹豫不决地轻轻念叨。
“嗯?”七戒把脑袋探出床沿,伸长脖子看下面,黑色的发梢因为地心引力而全部垂下,落下一片阴影,使那对嫩绿的眸子显得更加漂亮了。
他看着七戒认真的表情,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七戒笑了笑:“想说什么那?”
自从离沃他表明心意以后,七戒就经常会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实在看得他心醉神往,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没什么,睡吧。”他故意用杂志挡住视线,顿时显得别扭至极。
七戒歪了歪脑袋,又从上面爬下来,坐在他的床边。
“明明有话想说,为什么又不说?”七戒抽掉他手里的杂志,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他看着七戒俊美而清冷的侧脸,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古怪。
捅破了那层关系,反而更难相处了。
“七戒,我……”
七戒放下杂志,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看我们还是做回兄弟吧。”
“诶?”他一愣,忽然之间异常紧张地凝视七戒,心跳加速。
七戒无奈地道:“以前你有什么话都会跟我说,现在却经常吞吞吐吐的,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极其柔和,“如果做了恋人,反而不知道怎么相处的话,那还是继续做兄弟的好。”
恋人……
一想到这两个字,他的脸又不争气地滚烫滚烫,忽然很佩服七戒能如此镇定坦然地说出这两个字。
他看七戒平静淡然的神色,没有一点避讳和羞怯,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自在。他很忐忑,毕竟他们都是男人,七戒就能这么坦然自若地接受这种有违常理的感情吗?
七戒对他的看法,到底是怎样的?
“七戒,你真的……”他尽量克制慌乱的心,保持着语调的平缓,小心翼翼地说,“不介意和我……一个男的……”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七戒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着淡淡的抑郁,“我这种人,本来就没什么资格去爱别人。到是你,居然会喜欢这样子的我……”
七戒的眼里始终有着深切的自卑,压抑着深深的伤感,释放着强烈的嘲讽。
他这样鄙夷自己,让君文乙轩很心疼:“七戒……我……”他在心中暗暗地鼓起勇气,告诉自己不能再退缩。于是,他柔了目,异常温柔地注视着七戒的眸子,“我可以……抱你吗?”
七戒漠然地看着他,眼中是淡淡的迷惘,过了一会,微微弯起嘴角,闪过一丝晦涩:“如果你不介意我这被别人玷污过的身体……”
他笑得苍凉凄婉,温和的眸子里却是沉寂的冰湖。
君文乙轩坐起身,注视着七戒的双眸再也无法抑制浓烈的感情,他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用双臂紧紧地环住他单薄的身子。
“我怎么会介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介意。”
七戒半垂下眼,抿住唇角,一开始有点紧张,而后便放松了许多,任自己蜷缩在君文的怀抱中,感受他的银发在脸颊上轻轻摩擦,还有他的下颚贴在自己的锁骨上。
他静静地闭上眼,冷漠的脸没有笑容,心异常的平静,体会着被人拥紧时的那份温暖,他尽量让自己用最温和的声音,轻轻地说:“君文……你什么时候想抱我都可以,我已经没有那些心里阴影了,你不用在意……只不过我的身体被无数次……那么肮脏的身体,却要你来抱……而你,从来没被别人碰过……”
听那轻柔沙哑的声音,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君文乙轩忍不住搂得更紧了一些,想用自己全部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像捧着易碎的玻璃那么小心翼翼。
七戒其实很保守,听他谈起以前和司徒墨的事,他看到了他对感情的矜持,他从一而终的信念,他强烈的道德伦理意识,还有他洁身自爱,只为心爱的人放纵情欲的原则。
可是这一切,都被司徒空和君文吏昂破坏得面目全非,把他的自尊和矜持捏得粉碎,人格也因此而扭曲不完整了。
知道这些,君文乙轩更不敢轻易碰他,他不能让七戒小心维护起的最后一道壁垒再崩塌。
只是此刻,他想用温柔来为他筑起更坚固的堡垒,穷尽一生,他只想给他幸福,哪怕是微薄的一点点。
“我只抱你一个,也只让你一个人碰……七戒,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第三十八章:空岛
他忘不了那座美丽的岛屿,在冰天雪地里拥吻,是他此生最珍贵无价的回忆。
瑟缩的风越来越强劲,凛冽地刮在脸上,带着海上独有的咸味,因而使脸有些刺痛。
驶过北上的河流,眼前是一片汪洋,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
越靠近北方,寒流就越凶猛,肆无忌惮地亲吻着脖子,让人倍感它的猖狂嚣张。
可是这海阔天空,望不穿的湛蓝却着实让人心醉,于是宁愿在寒风里受冻,宁愿为了靠近它,而不在乎自身受创。
人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有时真是不惜一切代价……
沉静在辽阔视野中的七戒背靠着栏杆,微微往后侧头,风将他的头发往反方向吹,打在脸上有点疼,不过他半眯的眼睛波澜不惊,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
视线平直地往前延伸,伸向那遥远的彼方,默默念着那座岛屿的名字,轻轻蹙眉,目光忽而冷澈抑郁。
空岛……
空……
忽然,大姐头洪亮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份仿佛燃烧不尽的火热强劲得似乎能将寒风驱散。
“不会吧!那么好的机会!”大惊小怪的女人几乎用高八度的尖锐声音大刺刺地喊叫道,就站在她身边的君文乙轩一边堵上耳朵,一边慌乱地向她打手势:“轻点!别被七戒听到了……”
“呵,什么都没做,你有什么好心虚的?”霍碧若上尉意犹未尽地嘲弄着笨拙的银发青年,“抱都抱了,居然没接吻,我说君文,你不会是那方面有问题吧?”
她紧挨着君文乙轩,把脑袋凑过去逼问对方。
君文乙轩脸上一阵火烫,好在有海风为他驱散燥热,才让他不至于被七戒远远投来的目光看出破绽。
七戒在离他们十几米外的地方,独自欣赏海天一线的风景。
他们乘坐的是游船,除了天气冷了一点,少有人到甲板上乘风,其实情调还不错,尤其是挂在舱壁上的吊灯精致独特,绝对是为恋爱的情侣营造气氛的。本来君文乙轩和他一起在甲板上散步,结果被霍碧若拖到船头兴师问罪。
不,本来不是兴师问罪,只不过知道真相后,碧若对于君文乙轩的耿直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还以为这回你们总算修成正果了,看看,多好的机会!假日游轮,充满浪漫情调的大海——”霍碧若正沉浸于陶冶情操之中,一阵浪花翻腾,呼呼的寒风席卷而来,似乎故意和她作对。
君文乙轩又在此刻纠正道:“昨天晚上,我们还没上这艘船。”
“环境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霍碧若连忙转口,展开下一轮行云流水似的攻势,“他都肯让你抱了,就是故意给你暗示,你却不解风情!我严肃跟你说,这种事弄不好会影响两个人的感情,别小看它的威力!”
“别说得那么严重……”君文乙轩不好意思地嘀咕。
霍碧若强调:“不,这种事我没教你是我不对,现在有必要给你灌输灌输。”
君文乙轩皱眉,心想他自己从小自力更生,碧若没教的事多了,现在却偏偏提这么尴尬的事……
霍碧若无视他的眼神抗议,净净有味地说:“我告诉你,做爱是人类的本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万物皆如此。你没听说过吗,它能让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更加靠近,产生牢不可破的羁绊!”
君文乙轩皱了皱眉,怀疑地看着大姐头:“这种话,谁告诉你的?”他觉得,这不像碧若会说的话。
霍碧若愣了愣,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在君文乙轩面前绝对忌讳的名字,连忙把它吞回肚子里。
“你别管是谁说的,总之,只要是相爱的人都会做那种事,你难道想和七戒柏拉图式恋爱吗?”
君文乙轩淡淡的目光投向远处的七戒,轻轻地说:“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