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揪住勇太的头发,像是要让他从恶梦中醒来似的放声高喊着。
「最近......我对他的态度非常差。」
被用力抓住的勇太,自暴自弃似的说出了真心话。
「不只是心里想而已......我是真的打了他。」勇太再次说出已经不想再向任何人提起的事情。「而且我不只一次动手推他,还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对他大吼大叫。那阵子我只要一看到自己的手,就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感觉......」
想起在河边的长椅上,啃咬真弓手指时涌上的那股无法抑制的凶暴情绪,勇太发出悲鸣似的叫喊声。
「在那之后......我还把高工的学生打个半死。」
勇太喃喃地坦承自己犯下的过错。
阿龙近看才发现到,勇太左边眼珠的正中央微微泛着白浊。
「勇太,快点醒一醒吧。」
阿龙缓缓将揪住勇太头发的手松开,取而代之的是像抚摸般拍拍他的脸颊,轻声恳求着。
「你听我说,一定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才会让你......满脑子都只想着一件事情。」
阿龙自己也仍对那种狭隘的心境记忆犹新,语气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不是那样的,那本来就是我的本性。」
紧闭的心是无法轻易打开的,这一点阿龙也明白。
阿龙注视着勇太混浊的左眼,不断思考着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你要不要,暂时待在我这里?」
阿龙提出建议,语气中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就从我家直接到学校和工厂去上课、上班吧。我会去向大河和老师做适当的解释的。」
尽管这只是缓兵之计,但现在也只能先将勇太和真弓分开了。心里这么想的阿龙搔了搔勇太的头发。
「我不想打扰你。」
勇太心里虽然也很想顺从阿龙的意见,但一见到四周成双成对的生活用品,就感到不好意思。
「怎么会打扰呢?你又不是小孩子,和那些非得每天黏着人不放才甘心的高中生不一样。要不然,你暂时不去上学应该也没关系吧?你白天就在我店里帮忙好啦。」阿龙像在轻松地邀约一般,继续补充着。
就算不回家,只要去学校的话,勇太就一定会见到真弓。如果能尽量避免他们碰面,慢慢让高涨的情绪冷却下来,说不定勇太的心情能改变。阿龙决定赌上心中仅有的希望。
「要是不那么做,你每天和真弓同住在一个房间里,一定很痛苦吧?」
见到勇太沉默不语,阿龙收起玩笑似的口吻并叹了口气。
「我最近偶尔会睡在客厅。因为只要一听见他熟睡的呼吸声,我就怎么也无法入眠......」
勇太低下头,承认一切诚如阿龙所言。
「很抱歉......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
彷佛从他人眼中看到自己已经达到极限一般,勇太也有了那样的自觉。
只能再次将一切抛去,除了逃避之外别无他法。然而在勇太紧抓着断崖不放的指尖,仍残存着挽回一切的念头。在他不知所措的慌乱心绪中,依然带着一丝不愿放弃的想法。
「看你是要今天还是明天开始我都无所谓,反正刚好因为梅雨的关系,金谷太太得请假去照顾腰痛的老爷爷。」
正当阿龙指了指电话,询问勇太是否要现在打回家时,从后门传来门铃声。虽然偶尔会有客人在营业时间结束后仍要求他开店,不过现在并非一般人会来买花的时间。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阿龙看了看时钟,对那不死心的门铃声叹了口气,心底浮现一丝不祥预感。
「你在这里等一下。」
跑下楼梯,阿龙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一如往常地没有确认来者是谁就打开后门。
一开门,就见到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真弓站在那儿。
「真弓......」
「我听说勇太在这里。」
真弓看来是不顾家人的劝阻,急忙地冲出家门的。外头的雨下得很大,但真弓手上并没有拿伞。
「嗯,在是在啦......」
阿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先将身后的门半掩上。
「真弓......勇太他打算暂时在我家待一阵子。」
阿龙将真弓拉到屋檐下心里一边对不能让他进屋里而感到抱歉,一边又放低音量,小心翼翼地怕让楼上的勇太发现来的人是真弓。
「为什么......?」真弓当然没办法马上接受,他用沙哑的声音反问。
「那个,他不是闯了祸吗?就是打架的事情。所以他要留在这里好好反省,懂吗?」
阿龙一下子搔搔头,一下子抬头看着屋檐,拼命思考着还没准备好要说给真弓听的解释。
「这是打架的处罚,让他和可爱的情人暂时分开。不也是一种管束方式。我刚才正打算打电话到你家呢。你来得正奵,麻烦你跟阿明说明天带些勇太的衣物过来。」
阿龙不自然地加快说话速度,告诉真弓那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要他快回家去。
真弓皱着眉头,语气一副难以置信地责备阿龙。
「我......不能见勇太吗?」
真弓皱着眉头,语气一副难以置信地责备阿龙。
明白自己是无法轻易地敷衍真弓的,阿龙抓抓后颈、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等那家伙稍微冷静一些后,再单独相处会比较好吗?」
阿龙想起自己在一年前也曾经对真弓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真弓,听到阿龙要他别管勇太,让勇太静一静时,曾坚定地说自己要是现在不去管他,就失去身为恋人的意义了。后来勇太还是抛下真弓、离开镇上,阿龙心想或许已经无法挽回了。虽然残酷了些,他还是对真弓说,两个生长环境相差太多的人是无法勉强在一起的。
一年前的真弓,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一点都不介意。
「你说的暂时是多久?」
真弓发问的语气究竟是冷静还是激动,阿龙也无从判断。
「只要我等,勇太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平静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在对勇太来说才是好的?那究竟是......是怎么一回事啊?」
真弓恍惚地望着白己湿透的双脚。
阿龙的话让真弓想起当初独自跑到勇太的故乡,紧紧握住勇太的手将他追回来,以及两人那段甜蜜相依的曰子,如今,都已经失去意义--真弓的表情似乎透露出这样的讯息,阿龙见状不禁一阵心酸。
「不是的,真弓。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只是,你们现在需要给彼此一些距离和时间......」
正当阿龙拼命地试图让真弓了解时,从他的背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从阿龙急忙掩上的门缝中,勇太见到像被抛弃的女人一般怯懦、浑身淋湿的真弓身影。
真弓整个像在倚靠般,把手扶在那道门上。
「因为......下雨了。」
阿龙情不自禁地注视着让人以为他就要哭出来、却只是平静地面露微笑的真弓。
「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没带伞的的真弓说完,便将被雨淋湿的手伸向勇太。
而勇太只是呆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那手。
勇太指尖颤抖不已的模样,全都看在阿龙的眼里。当然,真弓也看得一清二楚。
尽管如此,真弓并没有缩回他那有如最后依靠般的手。
「我们一起回去吧。」
「真弓......」
希望真弓别那么做的阿龙责备地唤了一声。
「回家去吧,勇太。」真弓就好像没听到般,不停呼唤着勇太。
完全无法思考的勇太,下楼来之后用他僵硬无比的手捉住真弓,阿龙见到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叹着气。
「......勇太,你等一等。你刚才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眼见勇太的手臂似乎就快要搂抱住真弓,对于自己开了不该开的门而后悔的阿龙赶紧从旁插话。
「嗯,从今天开始。」
「我们只是......」勇太望着紧抓住自己、绝不松开的真弓,咬了咬下唇对阿龙说道:「只是要稍微说说话而已。」
你刚刚才说过想要怎么做的呀!无法再往下说的阿龙紧握着拳头。
「只是说话而已......」
一旦捉住现在正握着自己不放的温暖,勇太就变得不想松手了。其实他的内心是多么想要触碰、想要依靠着真弓。
正因为想着不要见面,才让那份思念更加浓厚。尽管刚刚才决定,在自己完全回归自我为止都要远离真弓,然而勇太却有一种无法见面的时间将形同永远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到楼上去说吧。我会留在店里的。」
「我是......来接勇太回家的唷,龙哥。」
真弓用双手抓住勇太的手臂,阿龙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我送真弓回家,拿了行李就回来。」来到脱鞋处,勇太穿上放在那儿的凉鞋。「只要一下子就好,我很快就会回来。」
勇太没有看着阿龙的双眼,说完便踏出门口。
「......勇太,我会把门开着等你回来。」
已经无法再阻挡两人的阿龙,连伞也没想到要递给他们,就只是这么说着。
不管变大的雨势淋湿了肩膀,阿龙目送着离开的两人。
「找会等着你回来的!」
阿龙再一次的说话声还没来得及传到他们身后,勇太和真弓便已经互相拥抱着跑到街上。
商店街里唯一在这个时间还有营业的就只剩下酒馆,其光线在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里也变得模糊不清。
「......要是刚才有跟阿龙借把伞就好了。」勇太望着双手抱住自己手臂的真弓那濡湿的头发,小声地说道。
「要去躲雨吗?」
真弓那犹如嗫嚅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甜甜的含蓄暗示。
虽然勇太很想点头同意,但他并没有完全忘记自己对阿龙说过的话。
「回家吧。」
「然后你就要带着行李到龙哥那儿去了吗?你要去多久?永远吗?」
真弓心绪慌乱地开口问了又问。就像小孩子在撒娇耍赖一般,不知该如何挽留对方地一再发问。
「勇太,我一秒都不想离开你。」深深地,真弓的手抱住勇太的手臂。「要是离开了......」
真弓的话语仿佛在寻找着即将迷失,不,也许是已经迷失不见的东西一般地彷徨。
「我们到神社去吧!只要一下子就好。」
他拉着勇太的手,跑向在参道的高大树荫遮蔽下不畏风雨的神社。
「真弓你等一等,我......」
现在的勇太,并不想和真弓在阴暗的地方单独相处。
然而眼见真弓已经通过老旧的鸟居,勇太也无法将他的手甩开。
「快来躲雨吧。」
真弓面露笑容地上了前往神社前殿的阶梯。
两人第一次在那里亲吻,已经是两年前夏末的事情了。同时,这里也充满了起争执之后的和好回忆。
在那里,勇太也找过真弓企图要寻回的东西。
--但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害怕,我也不在乎。
在那次不知何时发生的乎执中,被不安所囚困的人是真弓。
勇太想起自己曾用一句话许下永远的约定。而在那之后没多久,勇太就背叛了那句誓言。但是他这次不想放了。不想放开两人间的约定,也不想放开那指尖传来的温暖。
「怎么了?快点来这里呀。」
真弓坐在雨淋不到但却充满灰尘气味的回廊上,唤着勇太到他身旁坐下。
勇太一坐下,真弓马上又把才离开一下子的手臂抱得老紧。
「......你真的那么不安吗?」
「勇太......」
把头靠在高度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肩膀上,真弓连点缝隙都不留地把身体紧贴着勇太。
「算我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你不可以离开我,不要走......」
真弓的手指交缠住勇太的手指,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挽留勇太。
「你不觉得我很恐怖吗?你知道被我打的人缝几针吗?听说伤势严重到需要断层扫描,还被薮医生转到大医院去了。」
勇太一从学校回到家,秀就告诉他大河一副语气很微妙地说,要是找警察来解决此事的话,会惹上麻烦的似乎是对方,所以事情已经用诊疗费解决掉了。
不知是什么都没听说,还是听完后特地来接勇太回去,倚在勇太肩上的真弓陷入了沉默。
「......我一点都不害怕喔。」
用着听来毫无力气的声音,真弓说着。
「勇太,」真弓再次呼唤。「我还是陪在你身边比较好,一定是这样的。我觉得你之所以会无法忍受那些人,并不只是因为生那些人的气而已......」
神情踌躇的真弓慢慢地在脑中寻找不会得罪勇太的话,然后停顿了一会儿。
「你应该......一直都很拼命地在忍耐我吧。」
真弓想起在河边长椅上,勇太那无法掩饰的颤抖双手,以及自己被啃咬出齿痕的手指。
「与其去找别人,不如向我发泄情绪会比较好喔。」
「你......说这什么话啊!才没有那回事呢!」
对于真弓那番话几乎可说是一语中的,勇太吃惊地赶紧摇头否认。
听见那暧昧的否定,真弓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攫住勇太一直想要逃避的视线。
「勇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因此改变了,并且苦苦忍受着,这些我完全都不晓得。」
勇太心里暗自庆幸着四周光线昏暗,把视线栘开。
「我和勇太之间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可是你却好像对我视若无睹。」
真弓注意到勇太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禁叹了口气垂下双眼。
「不只是......现在而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就像是要抑制住梗在喉间的不安和不满,真弓咬住了嘴唇。
「不仅是工作,你什么事情都不肯跟我说。今天我趁你不在的时候,跑去你工作的地方偷看。」
真弓并不想表现出责备的语气,于是便刻意地装出开朗的说话声。
「我爬到外面的空箱上,从上面的格子窗偷看山下老爷爷做的东西。好厉害喔,真的很漂亮呢。」
对于初次见到的高超手艺,真弓发出了赞美。
「你是因为觉得那样很了不起,所以才去那里工作的吗?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虽然想要若无其事地继续前阵子的话题,但口气却不自觉地变得急躁,为此感到懊悔的真弓停顿了下来。
然而如同那天在河畔一样,勇太还是无法回答那些琐碎的问题。
「情形好像又变得和前阵子一样了......不过勇太,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无论是工作,还是其它的事情都是。你想怎么做、想做些什么,还有你的心情是如何转变的,这些我都好想知道。」
真弓没忘记勇太自从那天在河边的谈话后,举止就一直很奇怪,于是便特意地将声音放轻。
「还有未来的事情也是。」
尽可能找寻不会触及要害的话题,真弓喃喃地说着。
「......未来的事情?」
「像你现在去打工,那毕业后会不会直接变成那里的正式员工呢?如果是这样,那你想要做出什么样的作品之类的......」
见到勇太一头雾水地反问,真弓便拼命地诉说心中想象的光明快乐的未来。
「还有勇太何时会学成,成为自行开业的师傅......我现在想这些,好像有点太心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