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不再来烦我,这个宫殿正式成为冷宫。
谁介意呢?
我只要耐心等他死,然后不管是陪葬还是守灵随便了,反正他已经毁了我的未来,我不介意了。
午睡的时候感觉有人靠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居然敢进来!然后起手就是杀招。
“哎呀!”来人一个没站稳倒插到台阶下面去了,恰好避过我的杀招。
来的人竟然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小儿子,我见过一次,和他长得很像。
“你在梦里也能杀人啊?”揉着后脑爬起来的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大小,不叫疼也不哭闹,只是好奇地看着我。
“你跑进来干什么。”我冷冷地睨着他。
他无辜地眨眨眼,手还揉着头上的大包:“我听母后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住,怕你一个人没意思所以过来找你玩啊~”样子倒不像说谎。
一个人,没意思?
从来没听说过。我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有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立刻给我出去。”
他赶紧站好了:“好吧我出去,不过过几天我还会过来,如果你觉得没意思就不要赶我走,我会玩很多好玩的东西,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一起玩不好吗?”
一个人?
“你不是有两个哥哥吗?”我几乎是下意识就问。
他绞着手看地板:“大皇兄已经娶了漂亮的太子妃,没时间陪我玩,二皇兄嫌我是小孩子不肯陪我玩。”
我霎那间明白,原来因为那个男人的过失而在这个囚笼里独自徘徊的人不只我一个。
我已经看淡了,可是这个孩子还小,没有娘亲又比两个哥哥小太多,现在还是兄弟和睦,将来也必将走上互相残杀的一步。
“那你有什么可以玩的?”于是我问。
他眼睛一下亮了:“有好多啊~这里有纸吗?”
我手一摊:“如你所见除了我这个人外什么都没有。”真的,连张床都没有。
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说:“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下次过来的时候我带着好玩的一起来,你不要又想杀我哦,我很笨的,师傅都说我根本不是学武功的料,下次肯定躲不掉了。”
我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了:“那你不要偷偷靠近就行,我的警觉性很高,又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
他认真地点点头:“下次我站在外面叫醒你。”然后很规矩地行了对长辈的礼,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沿着那些回廊离去的背影,突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个皇宫的。
当时我的我似乎还不知道,他就是那块注定要投入我心湖的石子,只要允许他进入,从此以后就没有退路了。
心湖不再如镜,我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希望。
“看,这样就飞起来了。”他点上火,然后看着手里的纸袋飞起来。
我有些好奇:“谁教你的?”
“自己做的啊~我发现纸放到火上面总是会飘走,就像做个袋子也许可以飞吧?所以试了很久就做出这个了。”他放走一个红色的,又放了一个黄色的。
我靠着柱子,懒懒地看他玩。
“诶,把心愿写在上面会实现哦!”他转过头对我说。
“你信这些?”我好笑。
他在衣襟上擦擦手,郑重地说:“当然信,天上有神仙,看见了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神仙?哈哈……”我看着天,“你也是鸟,不会不知道天上只有云吧?哪里有什么神仙。”果然还是孩子好,什么都不用愁,有烦恼也可以寄托给虚无的神。
他很着急地皱起了眉:“不,天上有神仙的!虽然我还没飞上去过,可是我知道有的!”
我摊手,不想跟小孩子争论:“就算有神仙,他为什么一定要为你实现心愿呢?”
他有些困惑:“神仙不就是为了帮人实现心愿的吗?”
我不再说话。他也站着不动,间或揉一下鼻子。
“我的……我的愿望,神仙实现不了的。”还是保留孩子心理的幻想比较好吧。
他烦恼地抓抓头发:“是吗?还有神仙做不到的事吗?”
我笑,不说话。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我看我能不能替你实现。”他跑到我旁边坐下。
“你?”我失笑,“你想说你比神仙还神通广大?”
他有点害羞:“也许我能做神仙不能做的事也不一定哦,就像我能坐在这里跟你一起玩,神仙就不行,他们下不来。”
……似乎有道理。
可是我的愿望,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我想出去,我想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冷宫和烦不胜烦的皇帝,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呢?
“你……”我犹豫了一下,“你怎么看你的父皇?”
他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父皇很疼我,但是他也不陪我玩,母后说他太忙了,可是我想他陪我玩,他看我的时间还不及看跟着他的太监。”
“我是说,你喜欢他,还是讨厌他,或者别的感觉?”
“喜欢讨厌?”
他低下头揉着衣摆:“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是我的父皇,我想要他陪着我,就只是这样,没有讨厌也没有喜欢。”
我无话可说。皇宫里的孩子,活着都是这样吧,那个人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遥远的像一个符号,他能给你吃穿住行,却不能给你一点关爱。
“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他摇摇我的手臂。
我避开他的手。不喜欢人碰我。
“我也像你一样写在袋子上面吧,也许神仙能帮我也不一定。”我不想和特说这么痛苦的话题,他太小了。
写着“离开”的袋子从我手里飞出去,摇摇摆摆升上天空。
如果真的有神仙,最多用死亡来为我实现愿望吧?
后来那个袋子被火苗烧着,掉了下来,还没飞出我的视线就坠毁了。
看吧,天上的神仙知道实现不了,直接打回来了。
每天都放着这些不知所谓的袋子,时间居然能混掉两年。
“舍椤,我的文章今天得到表扬了哦~”他这个就算招呼,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他已经不怕我,甚至有点蹬鼻子上脸,偶尔还会对着我撒娇。是因为我和他的生母有着统一位祖先的血液而产生的亲密感吗?我不想也不需要去计较太多。
“恩。”他的老师是净莲,我不想谈论这个人。
“你不高兴吗?”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摇头:“没有。”
我不需要告诉他,舅舅告诉我我们又和天斩开战了,可是我去不了。
我怀念烈日下的沙场,那种和血腥味赛跑的感觉,杀最少的人,冲到目的地,那种感觉谁都不能明白。
而我一旦被关进皇宫,就永远不能再上战场了,因为祖先就有规定,男子入后宫不许重回朝堂,目的是防止外戚专政。
“父皇好像生病了,不知道重不重。”他低声说。
我没有打听那个男人的事,我们那个下午只是坐在一起各自思考。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个在一起的下午,我想我会做很多事。
“走?”我很奇怪。
他眼睛有点红:“两位皇兄都被害死了,父皇怕我也遭不幸,所以……”
所以今天是告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的愿望,可以告诉我吗?”
已经阔别三年的话题重新被他提出来。
“愿望……”我还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顺心告诉我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神仙,如果我死了,我就为你实现愿望。”
“说什么呢!”我生气了,你才多大就说死。
他眼睛红的更厉害了:“大皇兄死得好吓人,我害怕……”
我心沉了沉,蹲下来抚摸他的头,然后抱了抱他:“我想离开这里。”
“你出不去吗?”他抓着我的头发。
“没有皇帝的许可,我不能出去。”你父皇不会放我走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我活着回来做了皇帝,我就放你出去。”
“恩。”真是个孩子。
“舍椤,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很危险?”他担心地看着我。
“不会,我能保护自己。”没人能杀得了我,曾经比我厉害的人已经做了我的手下败将死了好多年了,我的师傅。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也要活着等我。如果我死了,我会托人告诉你的,如果……”他停了停,又说,“如果你死了,就在天上挂满红色的绸缎,等我以后变成了神仙,就上来找你。”
我笑了,情不自禁地抱着他的头亲了他一下:“我记住了,自己多小心。”
——那孩子,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
从舅舅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外的局势都已经达到了最混乱的地步。皇后的家人动静很大,战局一片败像,皇帝无可奈何地亲征,朝内的事宜交给了净莲。
——我亲眼看见他消失了,要把他找回来,恐怕只有陛下的法术才达得到。
好吧,为了我们互相承诺的事,违背自己的意愿一次吧。
既然只有你父皇才能找回你,那我就先救他。
我在整个帝耀城的恐慌中飞离了脂粉后宫,甩脱下面的一片惊呼,顺便把胆敢追上来净莲摔回原处。
谁都别想左右我,我决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我在人潮汹涌敌我难分的战场上找到了那个男人,他看样子已经达到了极限,差一点就可以跌下马背驾崩了。我夺下他的刀和马,轻松解决和他纠缠了半天的天斩军将领。
“……舍椤……”我听见他在喊我。
“滚回你的玩具皇宫去!”我头也不回。
我讨厌到处都是血的味道,让我根本没办法冷静,这一仗像是修罗地狱的厮杀,我一辈子杀的人都不及这一场战役。
我杀的人太多了,会遭报应吧?
当三天后整个战争结束,我的马蹄下尸体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见不到泥土。
血液像小溪,周围静得可以听见它们流淌的声音。
我知道我变成了死亡。
我讨厌血的味道。
等我回到皇宫,看到的却是天下缟素。
皇帝驾崩了,重病加劳累加战伤,任谁都活不下来。
我还穿着带血的战甲,迎面走过来的是白衣的净莲和另一个听姬昭提到过的名叫桃戚的武官。
来报一摔之仇了?我冷笑。
净莲没有看着我,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笛子,递给我。
“谁的?”我没有接。
“陛下留下的。”桃戚回答我。
“为什么给我?”
“反正不是给我的。”净莲见我不接,扔到地上就走。
桃戚看了看我,跟着净莲走开了。
我这才捡起笛子。那是一支银质的笛子,做的很漂亮。我转着看了一会,突然发现一处刻着我的名字。那个字迹和姬昭的一样。
是他们父子的字迹一样,还是这根笛子另有意义?不管怎么说,我只能收下。
丧事我用不着参加,净莲也不会蠢到让我陪葬,我得以活着。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离开皇宫,可是他们都猜错了,我要是走了,不仅会带着一身臭名,还会违背自己的约定。
有个人,不是说过会回来的吗?有个人,不是说过会放我出来的吗?
既然如此,我就挂满红绸,等你回来吧!
番外 净莲篇
我至今还记得,饿晕过去的自己被楚涵用脚踢到翻过身仰躺着时看到的他。
头顶上是冬天的太阳,光芒白炽,在他的脑后形成一个光环。看不清背光的脸,只听见他说:“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嘛,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我离开深靛之陆来到从未曾涉足的千红之陆,因为完全没有依靠,又找不到吃的,饿了几天终于支撑不住了。我倒在一个稻草垛边,想休息一下。
“……”我想说话,比如说想吃东西,或者是我饿了,但是我发现自己连气都提不上来。
“脸色好差啊,还说你陪我玩呢。”他转身就走。
跟在他后面的另一个少年过来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张张嘴,还是说不出话。
“饿了?还是渴了?”他问我,可是我无法回答,他便点头,“好吧,吃的喝的我都去找一点。”于是我得救了,没有成为被饿死的法师。
吃了点东西我终于能说话并且站起来了我向他表示了感谢,他才要说话,楚涵就跑了回来:“咦?你恢复正常了?我还特意去叫了大夫过来。”
他鼻子红红的,眼睛大而明亮,身后跟着一个中年样的男子,也许就是他说的大夫。
当时我对这个世界完全陌生,甚至分不清大夫是怎么回事,在这样的状况下,被楚涵一句:“既然活着就来陪我一起玩吧。”留在了后来才知道是皇宫的地方。
楚涵是皇六子,上面的哥哥夭折了两个,所以算来是第四个孩子。给我水和食物的少年叫觐凭,当时是楚涵的武术陪练,也是他武术老师的儿子。被楚涵拖过来的中年人是皇宫里的一名御医,名字是观尾,据说楚涵每次被惩罚打屁股,都跑去找他。
我被楚涵拉着稀里糊涂地站到皇帝面前,然后被他宣布:“这个人,我要他陪我一起玩。”
先皇看了看我,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只说:“好吧,看来他能对你有所帮助。”然后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做好你该做的事,从今天起,你是召之的伴读。”
我不知道伴读是什么,也许就是陪他玩。
所以跟着他故意掀翻洗衣房一桶一桶的衣服,把开得正好的花摘下来到处乱插,甚至在书本上画王八。
先皇发怒的时候楚涵立刻把我供出去,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愿意为你能帮他走上正轨,没想到也是这样的败类!”先皇大发雷霆,“来人,打他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我不知道二十大板是什么意思,还傻傻地被太监们拖过去,楚涵却又跳出来:“父皇,您要打就打我吧!他那么瘦弱你会打死他的!”
先皇大概是看出了作恶的人不是我,于是命人把楚涵按着打了二十下屁股。
我傻傻地看着,不明白那是在干什么,直到大家走光了,我才过去问:“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都习惯了……哎哟!”他的表情有点难看,手伸给我,“扶我去找观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