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貌似静了些许,有些人装作喝酒谈天,一双眼却掩不住的瞄上来,只想看看这个能让太子收心成婚的郡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或是何等倾城之貌。
心口顿时憋闷的难受,那股不安立时产生连带效应,苏逸风蓦地捂在腹部,阵阵痛感袭上来,直逼得他冷汗涔涔。
收回视线,苏逸风微微闭着眼后靠在座椅上,难熬的等着胎动过去,只是越是想摆脱,那股噬心的疼越发咬住他不放。心里默默的喊着一个字,却是越想越难过,最后苏逸风只得偷偷握住座椅上精致的丝绸椅垫,以此转移注意力,结果手硬生生的抠破那层丝料都不自觉。
这时,宴会上静了下来,燕清粼似乎在说着祝酒词,熟悉的声音就像镇静剂般让苏逸风安下心来。
乖,别……别闹,听……听听这个声音,你……知道他是……是谁……他是爹爹最爱的人……
苏逸风咬咬牙,坐直身子,一只手在披风下轻轻拍着腹中躁动的小生命,心里默默的跟他说着安慰的话语,只盼他能安稳片刻,不要再折腾已经快承受不住的自己。
也许当真是父子连心,苏逸风轻声的安抚,让腹中的小生命渐渐安静下来,似乎真的在用心听外面说话的那人的声音。
苏逸风眼眶有些酸热,他强迫自己看向主位,看着一脸冷漠的燕清粼缓缓说着华丽的祭词,微颦的眉眼,下沉的嘴角,还有那股淡淡的温柔。
就算他不要你……还有我……不论孩子你在哪里,爹爹都会陪着你……
可……你这么乖……他怎么能不要你?怎么能……
苏逸风默然的自嘲一笑,取了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酌,因着苏逸风在朝中一直颇有口碑,所以不少同僚过来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心里却是另一番自暴自弃:倒是醉死的好了,不去看,不去听,更不用去想……
倒是邻桌上的许然庭颇为担心,不时劝他几句,却见他的确心事重重,叹一声,也便随他去了,想着待会儿早些带他离席便是。
热闹的宴会开始后,燕清翊才从外面迈着蹒跚的小步走进来,两侧的大臣纷纷起来行礼,不敢怠慢,而燕清翊连理都不理,瞪着琉璃大眼四下里张望一番,正看见燕清粼在跟左相纪无心碰杯饮酒,顿时脚步轻快了些,就要奔过去,不经意间瞧见苏逸风一脸惨白的坐在位上,没有起来行礼,不禁有些皱眉。于是小脚步一停,拐了个弯停在苏逸风桌前。
“苏大人,身体不舒服么?”
话里虽然奶声奶气,却掩不住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苏逸风一惊,忙有些费力的起身行礼:“臣……无状,见过七殿下。”只是这动作有些急,不免又让苏逸风额上多了层汗珠。
其实,当时宴会正热闹,文官席上虽不及武官席狂热,但也是两三人一起交谈甚欢。许然庭一直担心着苏逸风的状况,刚刚被刑部尚书赵凌西喊着喝酒而没注意到。结果燕清翊的一句话,让这些人都醒过神来,纷纷行礼。
明明没有注意到这位小祖宗的有不少人,可他独独“重视”苏逸风,这可不单单是问罪那么简单了。
苏逸风不由苦笑:人一旦倒霉了,喝凉水都能塞牙缝。
“苏大人,”燕清翊点点头,示意其他人起身,不过就是没有虚扶苏逸风,反而歪着脑袋颇为玩味的盯着他:“要本皇子给你荐几副药么?很管用的,保证药、到、病、除。”
最后四个字,他咬的特别慢,声音带着孩子天性中的顽皮和天真,却如巨石般顿时压得苏逸风透不过气来。
苏逸风身形僵硬的有些颤抖,只嘴里不停的说着:“臣……不敢劳驾殿下,无碍的,臣无碍的……”
一侧的许然庭看得有些蹊跷,忙出言道:“真是谢谢殿下体恤,苏大人他身体一直结实,怕是前段时间费心劳力筹措吴雄运粮一事,劳累过度,所以有些身体不适,承蒙七殿下如此厚爱,苏大人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这话一说完,苏逸风就连连叫苦:这不是明摆着在自己叫苦叫累么?皇上分派下来的任务就是死也要心甘情愿,这番说辞……真是好心办坏事,帮倒忙啊。
果不其然,燕清翊瞥他一眼,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听许大人的意思,倒是父皇不该给苏大人分派任务了?原来,你这是在怪父皇把苏大人累到呀,你还真是体贴呢,不过怎么不说说你是吃谁的俸禄才站在这里的,为国尽力怎的还不是你们的责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听着的两人白了脸,这话虽没有责怪之意,但隐于其间的文章却让人后背发凉,尤其是燕清翊在朝中、皇族中颇为娇宠的地位,让人不想在意都难。
苏逸风不想因着自己将许然庭牵扯进来,更何况他自然清楚,燕清翊明明是冲着他苏逸风来的,又何必让无辜之人受此牵连?不过,就在他正要撩炮跪下请罪之时,却听见上位传来一句不高不低的轻唤。
“翊儿。”
玩得正欢的燕清翊听见燕清粼喊他,偷偷做了个鬼脸,接着对苏逸风说:“你起来罢,这帐我可记下了。”
说完,转身撒腿往上位跑去,几个小跳上了台阶,扎进燕清粼怀里踢腾了半天才乖乖安静下来。
“你刚刚干什么了?”捏捏他小鼻头,燕清粼唤来萧达,给燕清翊端杯牛奶过来。
“玩呀。”
燕清翊被燕清粼揽着腰,他一双小手扑棱着要拿桌上的奶酥饼和烤乳鹿,结果因为燕清粼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所以故意让他看得见够不着。尝试几番未果,最后,燕清翊黑着脸,转过身来,张口咬上燕清粼的脸颊,虽没用力,燕清粼却被他近在眼前、瞪的溜圆的黑眼睛看得有些尴尬。
燕清粼习惯性的抚上他后颈,像是在安慰一只竖起毛的小猫:“乖,别闹。”
“翊儿饿了!”
燕清粼笑了:“哥知道了,可也不能咬着我罢?难不成想吃我充饥?”
燕清翊松了口,小嘴噘着:“翊儿才舍不得吃哥呢!”
理理他额前几丝乱发,燕清粼接过萧达递上来的牛奶,温言道:“先喝点再吃,成么?这些野物虽然味美,吃多了却不是好东西,你乖乖喝点牛奶垫垫,这样好些。”
燕清翊倒没再胡闹,只管凑过去,就着燕清粼得手把牛奶喝的一滴不剩,然后讨好似的望着燕清粼,要吃的。
将他抱坐在胸前,燕清粼吩咐萧达取些嫩嫩的烤乳鹿放到燕清翊身前的盘子里,这才看他笑得开心了些。
“你乖乖去你的皇子席上坐,好不好?”燕清粼趁机小声提议。
“不……好……”一口否决。
“乖……哥待会儿还有些事要做……”再接再厉。
“那翊儿帮哥……”小嘴上,油光光。
“……”燕清粼的确怕他再咬上来,那油光光……
见他死活赖在自己怀里,燕清粼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抬眼正见到旁侧燕清流幸灾乐祸的笑着,不由瞪了他一眼,却计上心来。
“翊儿,”燕清粼捏捏他脸颊,冲燕清流努努嘴:“那个是你二哥哦,见过没?”
燕清翊从堆得满满的餐盘里抬起脑袋,瞥了眼故作得意得喝着酒的燕清流,小腮帮动了动咽下一口,燕清翊声调不改的问道:“就是父皇说的那个草包么?”
“噗”一声,燕清流很没形象的喷了个尽兴,结果咳嗽的满脸通红,惹得不少人奇怪的望着这个今夜突然坐上皇子席的前太子。
燕清粼也被燕清翊颇为可爱的形容逗乐了,于是火上浇油的点点头:“嗯,就是那个……草包。”
不意外的看到快暴走的燕清流:“燕清粼你……咳咳咳……你……”
燕清翊眉头一皱:“他居然叫哥的名字,真没规矩。”
燕清粼点头表示赞同。
“哥,他之前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燕清粼有些讪讪:“呃……算是罢。”
燕清翊盯着一脸不善的燕清流,若有所思:“那翊儿教训教训他去。”
燕清粼一愣:“呃?”
“哥不是还有旁的事儿么?总不能让个草包坏了事!”
“……”这话听着在理。
于是,燕清翊还不待燕清粼说话,就从他怀里钻出来,张着两只油光光的小手,毫不客气的跑到燕清流的席位上,冲他还未动过的烧乳鸽一指:“喂,我要吃那个!”
燕清流气结,瞪了一眼看热闹的燕清粼,忍了忍,挑过一只摔到燕清翊面前的小盘子里。
结果见到小家伙脸顿时皱成一个包子:“真是草包,你不给我切开,我怎么吃?”
“你!”
燕清流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倒没掀桌走人,拿起桌边的刀泄愤似的剁着碟里的小乳鸽,完了把七零八碎、惨不忍睹的肉块往燕清翊眼前一放:“吃罢。”
燕清翊愣愣的望着碟里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看了燕清流一眼,又转眼看着燕清粼,嘴角撇撇,“哇”一声哭着跑到燕清粼怀里:“哥,草包欺负人!”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臣都望着在燕清粼怀里哭得无法无天的燕清翊,有些吃惊。在他们印象里,这样的燕清翊……太少见了。
尽管燕清粼已经见怪不怪。
只可怜的是,燕清流顿时成为静悄悄的大殿里的焦点人物,他黑着脸,恶狠狠的道:“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
燕清粼倒也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于是打着圆场:“行了,翊儿有些累了,大家该如何还如何,我先带着他去歇着了,明日猎场上再一睹诸位的胜迹!”
于是略微一点头,燕清粼便不待大家作何反映,属意萧达引着撤了,一双手还煞有介事的拍着怀里哭得伤心得不得了的翊儿,见太子殿下如此劳心劳力,都不由有些怨恨的瞪着肇事者燕清流,结果自然又看到后者气结的黑脸像。
其实,只有燕清粼看到,怀里的燕清翊正偷笑的像只小猫,不过倒挺配合的扯着嗓子,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燕清粼摇摇头,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身后又是一番高呼恭送。
对于燕清粼的早退,大家有些吃惊,不过倒也体谅,毕竟……燕清翊若是在的话……情况就不好说了。更何况,没有燕清粼在一旁,大家也的确能玩得更尽兴一些。
所以,接着又是觥筹交错,划拳拼酒之声。
自始至终,燕清粼都没看苏逸风一眼,他心里好生一番计较和委屈,呆了没多久,也意兴阑珊的悄悄退了。
暗黑的夜有些凉,苏逸风一出来便打了个冷战,一直等在外面的小侍无双急忙拿着披风跑过来:“公子要回去歇了么?”
苏逸风点点头,略一迟疑,又摇摇头:“我……我想四处走走……”
无双有些着急:“公子还是回去歇着罢,这四处都是林子深山,黑咕隆咚,还有野兽出没,这……很危险啊,而且……翩姑娘说让公子回去把药喝了,不然出来这大半晌,万一再……再……这怕是不好。”
无双尽量避免提到那些敏感的字眼,既怕苏逸风尴尬,又怕外人听了去,乱嚼舌根。
苏逸风眼神一黯:“就算喝了又怎样,他……根本……不在意……”
“公子……”无双心里一叹,上前扶助他,“刚刚翩姑娘派人传来消息,说殿下过去了,正等着你呢,所……”
“真的?”苏逸风面上一怔,接着狂喜,“那快……快回去!”
说罢,也不等无双,直接往帐里赶,直吓得无双急忙跟上:“公子,公子……你慢些,小心……前面有个坑洼,小心啊……”
前面两人走远了,昏暗里走出两个人影。
“他当真愿意跟我走么?”有些迟疑。
“你们自家的主子,自己不清楚么?”反唇相讥。
“哼,他不过是我族的献祭。”他配做主子么?
“啧啧,太没人情味儿,好歹他也算是你们的王子罢。”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哼,你少费话!我凭什么相信你?”显得不耐烦了。
“我以无影山庄的名义保证苏逸风定会跟你一块的。”信誓旦旦,却露着抹狡猾的笑容。
“条件?”如此优厚,必有他图。
“很简单,凉庭的军事布略图。”聪明!
“你……你怎么会知道?”心中大骇。
“我如何知道你不必关心,你只要给我就成。”废话少说。
“你是北辽之人?还是大燕之人?你为何而向我要这图?”疑窦丛生。
“为利益。”干脆利落。
“原来如此。”稍稍放心。
“还有疑问?”
“明日若能带走他,我立时给你!”
“好!”
击掌定下,两人貌似都格外得意,但笑到最后者,却只有一人而已。
第一百零六章:起伏(上)
翩撩开门帘进来,正看见燕清粼斜倚在榻上,听萧达读这几日的暗报。她走过去时,萧达忙接过翩手里的茶,恭敬的递了过去。
燕清粼接了,倒没急着喝,他略微思量片刻,对萧达说道:“派人给飒送个信,万事……以他个人安危为上,毕竟在外,情况多有变,你让他自己斟酌着办就成。”
萧达低头应了句,便跪在一侧,轻捏慢揉着燕清粼酸痛的腿,毕竟骑了一天马,想不累都难。
见翩走进来,燕清粼问了句:“去看过守备了?怎么样?”
“今夜是柯子卿将军守夜,各处岗哨也布置妥当。”
哦?子卿么?难怪在宴会上没见到他,躲到外面了。
算了,燕清粼知道他如此做的原因,只不愿再去计较:“人呢?”
翩狡猾的笑着:“爷放心,应该是进来了,咱们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燕清粼冷哼一声:“不能急了,这些人向来狡猾,莫打草惊蛇。”
“爷放心,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这个计划,明天只要把他们引过来就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