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燕清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柯子卿一愣,嘴角旋即勾起抹淡淡的笑意,握了燕清粼的手,没有说话。
燕清粼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朕问你话,你笑甚么?”
柯子卿轻咳一声,掩了笑意,勉强低声一句:“你……还真像个孩子……”竟然问这种问题,真……真是可爱……
燕清粼脸上一热,心里颇恼:“柯子卿!”
柯子卿知自己触了燕清粼霉头,俯身将他抱进怀里拍着:“我错了我错了……”话到最后,却又是一阵憋笑。
燕清粼额间蹦出一条青筋,咬牙切齿的正要教训他一番,结果却听得一句:“粼……只要做自己就成,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燕清粼一顿,伸出去的手僵在当下,继而缓缓落在柯子卿肩背上,轻叹一声:“子卿,朕……”
柯子卿苦笑着打断:“不需要,对么?”
燕清粼垂了眼眸,脸上懒懒的道:“不是,朕是想……谢你。”
柯子卿一愣:“嗯?”
燕清粼瞅他一眼,颔首道:“容儿在北辰……蒙你照顾了。”
柯子卿脸色有些微变化:“你……知道他的情况?他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
燕清粼闭了眼,点点头:“嗯。”
“你……难过么?”
“难过?”燕清粼苦笑着摇摇头:“这样……对他对朕……都好,明白么?”
柯子卿默默的看着燕清粼:“……不管你做甚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燕清粼只一笑:“你万事都为朕想得妥贴,倒是……难为你了。”
看柯子卿又欲言,燕清粼抬手止了:“先不说容儿了,朕已经吩咐飒着手解决此事了。”
柯子卿眉头一皱:“我觉得……还是粼亲自解决比较妥当。”
“哦?”
“如今天下虽三分,北辽懦弱而不甘心,凉庭狡诈而力不足,唯有大燕,居于中心,进退得益。而且,姬容现在被禁在西北,凉庭犹如吃了哑巴亏不敢吭声,欲借辽庭联姻大做文章,东方慕平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粼难道会安坐于此视而不见?”
燕清粼摇首一叹:“朕自然不会,但如何做,却不是个简单的考量。父皇在位这么多年,除了最初攻伐无数外,其后多年都甚少大动干戈,你就没想过其中的曲折?”
柯子卿略垂眼眸,若有所思。
“你多年在沙场,也该知道,一场厮杀,要懂得进退、取予、攻劫、放收,若是逞一时之快,现了愚形和俗手,会坏了整个布局。朕虽然不待见凉庭的一再挑衅,却也不能冒进,不然可就真的称了凉庭老贼的心了!”
柯子卿狠狠一捏手:“凉庭欺人太甚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些年频频挑衅边境数地,帝座一直交待不可轻易应敌,让他们嚣张不少,也让疆远的百姓吃尽了苦头……若是粼允了,我定会带兵扫了那处!”
燕清粼微微一笑:“子卿有干劲,那自然好,但是,现在还不行。”
柯子卿急道:“难道你真要看到北辽与凉庭勾结交好?”
燕清粼眨眨眼睛:“交好?呵呵,那敢情好,朕就更不用打了。”
柯子卿一怔,突然想到燕清粼刚刚说的那句兵法,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你难道想要……”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字眼来表达,柯子卿顿时有些语噎。
燕清粼烟波流转,自言自语:“不用不好意思,朕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柯子卿顿时哭笑不得:“国库当真紧到如此地步了么?”
燕清粼却没有笑,只定定的看了柯子卿一眼:“这是……最快的方式了。”
柯子卿身子一颤,默然的望着燕清粼,心里也起了波澜。
若是劳师动众沙场大战,虽说大燕也供给的过来,但终归有太多负面的担忧,且凉庭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还牵扯着姬容和东方慕平的关系,战线只怕会扯得更长更远。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燕清粼曾与圣君约定之事,这个是燕清粼绝不会、更不能让柯子卿知道的。否则,只会让这件事变得更为复杂、更为棘手罢了。
柯子卿常年在军营,看天下局势的眼光多半从军人的角度出发,而燕清粼不同,他不仅要运筹帷幄,更要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帝王的事实。就像这次对待北辽与凉庭的和亲,就算燕清粼愿意安心跟凉庭北辽打个三年五载以破坏两国可能的交好,所依赖的兵众、财力,哪一样不是圣君在位时打理好的?以圣君的性子,他会认可燕清粼的这番作为么?当然不会,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罢了。
而圣君之所以有如此雄厚的根基却没有一统天下的原因,直到燕清粼即位后才真真发现,甚么北辽,甚么凉庭,在圣君眼里,不过就是考验燕清粼的两张牌罢了。
而这牌上的筹码,便是柯子卿了。
想到这儿,燕清粼捏了捏酸痛的额头,轻叹一声:“你也别多想,刚刚你也说了,有些事情还是朕亲自去解决比较妥贴。等朕安排好京里,你愿意陪朕去趟虎穴么?”
柯子卿一惊,刚想开口反对,燕清粼却一指点在他唇上:“别说朕不想听的话。子卿,你也该知道,那边也有朕放心不下的人……”
如此直白承认的燕清粼,倒是有些少见了。柯子卿吞了涌到嘴边的话,脸上泛出个苦笑:“难怪前几天苏大人说你要出京的,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你都如此说了,我便好好护着你就是,粼所做之事向来都没差错的……”
燕清粼一顿:“逸风?”
“……嗯。”
试探着问了句:“他……找你麻烦了?”
柯子卿摇摇头:“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燕清粼放平了身子,垂下眸子,只点点头,含糊一句:“等他情况稳定些,朕才能安心离京。”
柯子卿若有所思的应了声,没有深问,目光却敏锐的逡巡在燕清粼右腕上探出来的小半块玉坠上,皱了眉头。
这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萧达在内室外停下道:“主子,风大人来了。”
燕清粼睁开眼:“风泽平?”
“是。”
“让他进来罢。”
说罢,燕清粼起了身,柯子卿帮他系好衣襟,也翻身下了湘妃榻,负手立在一侧。
风泽平跟着萧达进来后,目不斜视的给燕清粼行了礼,柯子卿对他略微一礼,风泽平只做未见。
赐座,萧达奉茶,继而退出暖阁外守着,风泽平将凉庭的喜帖交到燕清粼手里后,稍加解释一番,便坐在位上浅啜着鲜嫩的碧螺春,不时望一眼面无表情的燕清粼,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淡笑。
柯子卿眉头微蹙的望了眼风泽平,有些。
“啪”一声让柯子卿心里打了个突,燕清粼将喜帖甩在案上,眼皮一抬扫向风泽平,吐出两个字:“嚣张。”
风泽平放下茶碗,呵呵一声:“若是皇上生气了,那可就称了人家凉庭的心思喽。”
燕清粼冷笑道:“朕犯得着么?朕说的是你!”
风泽平眉头一挑:“臣愚昧,不解其意。”
“哦?风泽平,你当朕是好骗的?”
“臣不敢。”
燕清粼拍案而起:“你敢!你怎地不敢?父皇跟东方筱澜的合作,难道不是你从中斡旋的?父皇在整个凉庭的暗势都是你一手操办,更别说北辽了!”
风泽平敛了面上的嬉笑,正经了些:“臣所做的,不过是听命于帝座。若是皇上不清楚,或是有疑问,该问的也该是帝座才是。”
燕清粼轻哼一声:“你别拿父皇压朕,如果能问父皇,朕还在这里做甚么?!”
风泽平抬手捏了捏下巴,才道:“皇上,臣只能告诉皇上的是,东方慕平这次,是去定凉庭了。”
燕清粼脸色一沉:“东方筱澜会答应你么?”
“皇上难道不相信手里的那份喜帖么?不出两日,东方慕平就会踏上赴凉庭的路程了,如果殿下还不信的话,不妨等着凉庭迎亲后再……”
“够了!”燕清粼一掌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东方筱澜这个混账!”他怎地能允许将……慕平推到凉庭这个火坑里去?!本以为东方筱澜会……护好他,怎地是……
风泽平却有些不以为然:“东方氏向来就是阴狠入骨,为达目的向来都是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皇上……你难道一直以为东方慕平下嫁凉庭只是个幌子罢?”
燕清粼脸色铁青,恨恨地负手转过身去,算是默认了。
风泽平眉头微蹙,一甩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略一抱拳,口中却是掷地有声:“皇上!臣既然是天子之师,有些话纵使是逆了皇上的意臣也不得不说!东方慕平相对于我大燕千秋事业,不过小小蝼蚁,他本就命不久矣,于世上也无多大意义,‘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道理皇上不懂么?”
话音刚落,却是耳边掌风瞬间及至,风泽平身形欲动,却僵在当下。
燕清粼一手抓在他脖颈上,准确无误的笼罩了将台、人迎两处致命大穴,杀气肆意:“风泽平,你当朕不敢杀你么?”
风泽平脸色无改:“臣只是教导皇上做个圣明之君罢了,若是触怒了皇上,皇上只需杀了臣便是,臣也乐得做个流传千古的谏臣能士。”
燕清粼冷笑一声,手下突地加重了几分,风泽平惨白了脸,本能的抓住燕清粼的手,却是无法动他分毫。
柯子卿一惊,见燕清粼当真动了怒,上前一步拉住燕清粼运满内力的臂膀:“粼!他杀不得!”
燕清粼眸中一动,面上虽没甚么变化,手下却缓缓扯了力道。
于公于私,这个人,的确杀不的。
更何况,风泽平刚刚说的那番话,虽说冒犯了燕清粼,却是句句在理,无从挑剔。
燕清粼淡淡一句:“子卿,朕有话要单独问风爱卿。”
柯子卿担心的看了燕清粼一眼,点点头:“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便唤我。”
燕清粼略一颔首,柯子卿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门声一动,燕清粼倏忽放了手,一大口空气冲了进来,风泽平捂着胸口咳嗽着跪在地上,还不忘自嘲一番:“你这个……咳咳咳……小子,竟……咳咳……竟真想杀了老夫……咳咳咳……”
燕清粼冷漠的掏出帕子擦擦手,丢在一边,端起案上自己未喝的茶水,复又走回风泽平身侧蹲下来,将茶碗递过去:“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风泽平强扯了个笑脸:“皇上还是舍不得老夫死的罢……”
燕清粼嘴角一吊,温温一句:“小心别呛死。”
风泽平脸上讪讪,拽了燕清粼一块坐在地上,兀自喝了口茶,一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有什么话就问罢。”
燕清粼低头翻弄着腰间的双龙配,默了片晌才说了句:“是慕平自己要去的罢?”话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风泽平一愣:“嗯,帝座接见了东方慕平,但具体谈了甚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些皮毛。之前东方慕平逃出北辽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和亲,与帝座长谈后,便自愿跟东方筱澜回北辽了,里面的曲折……皇上也该想的明白罢?”
后靠在风泽平背上,燕清粼自嘲的笑了笑:“朕……是不是比东方筱澜更混蛋?”
风泽平眉头一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如此……唔……”
后背突地被揍了一拳,风泽平夸张的痛呼出声。
燕清粼嘴角勾了勾:“告诉朕,到底怎的解他身上的毒?”
风泽平面上一难:“皇上,臣不是神医……”
“你既然不说,那就算了,朕总会想到办法的。”
“皇上……”
“嗯?”
“臣手上的确没有清阎滇了,但……”
“甚么?”
“皇上不是用过清阎滇么?”
“……”
“臣只能言尽于此。”风泽平顿了顿,试探着说道:“臣还是那句话,皇上定要三思而后行。”
燕清粼沉默了片晌,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朕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么?”
风泽平耸耸肩,也起了身,突然想起一件事般对燕清粼说道:“皇上,太子妃回宫一事,不知萧达禀了么?”
燕清粼抿抿嘴,在案前坐了:“说了。”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燕清粼手中的笔一顿,抬眼看了风泽平一眼:“拟召封后。”
燕若冰回来,省了燕清粼不少麻烦,一封诏书,前朝后宫都能安静下来。
风泽平一惊:“皇上就不怕他对苏大人胡言乱语么?燕若冰可是森爻王族的‘卫’裔。”
燕清粼撇撇嘴:“终于肯跟朕说实话了?”
风泽平一急:“皇上!”
“你不用担心,如果是别人朕自然堤防着,可若是逸风……”燕清粼瞥了风泽平一眼:“那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风泽平冷笑:“皇上,几曾闻过皇家还有绝对的信任之说?”
燕清粼瞪他一眼:“燕若冰来燕都多少年了?你现在倒急了是罢,早做甚么去了?燕若冰他一进燕都就粘着逸风不放,逾矩的事儿做了不知多少件,你那时跑什么地方去了?”
风泽平脸上有些挂不住,闷闷地没吭声。
燕清粼冷哼一声:“你别以为他是个傻瓜,若不是朕一心不愿让他涉足朝政,逸风也不会低调委屈到如此地步。而且,如果逸风想对朕不利,他随手都是机会,怕是早就动手了,用得着等到现在?风泽平,逸风现在不比以前,他身上带着朕的骨血不说,还甘愿逆天而行,你若敢对他放肆,朕不会像今天般轻饶你。”
语气不重,话里却透着寒意,处处维护的态度昭然,风泽平自然懂得进退:“既如此,皇上还是尽快让苏大人远离朝政中心为妙,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