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巍自己也想不到再次相见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身边的小孩是谁的? 难道离开后的他,真的过得这么幸福,竟然可以结婚生子。很多疑问在他的脑海瞬间生成,同时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瞬间,郑巍冷俊的脸庞滑过浅浅的怒气。
* * *
「先生,总共三十元。」服务生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贺宇耘还来得及拿出皮夹,已经有人替他付了钱。
「先生,多谢惠顾,这是找你的钱。」
「不记得我了,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走。」郑巍扯了扯唇角,用讽刺的语气说道。
贺宇耘愕然地看了看身旁的人。
郑巍一身光鲜讲究的正式西装和贵族般优雅的举止,在小小的速食店里,显得不太协调。看着他无意识地搅了搅纸杯里热腾腾的的咖啡,就是 没办法喝下去的样子。贺宇耘露出低笑,以他对生活这么挑剔的人,怎能忍受速食店里这些即溶咖啡。
「你在速食店里很怪。」他说出了自两人坐下的第一句话,然后看了看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摇了摇头,果然是天生的发光体,到什么地方都能引起其他人的注视。
「还好吧。」郑巍耸耸肩,维持一派的自在。
「小乖,叫叔叔。」贺宇耘哄着正在吃霜淇淋的小孩道。
小孩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很仔细地看着郑巍,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没长齐整的牙齿。
「爸爸,漂漂。」
「叫叔叔。」贺宇耘觉得哭笑不得,这小鬼头就喜欢乱 叫人,不过郑巍的魅力还真大,连小孩也觉得他好看。
「爸爸?他说什么?」郑巍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小孩的牙牙语。
「没什么,小孩子刚学说话,所以有点口齿不清。」
「你的小孩?」黑眸不太肯定地看了看天真的小孩,然后抑郁地撇回眼。
分开三年,再次见面竟然有一个三岁左右大的小孩, 真是有点…晴天霹雳。再看了眼小孩,小孩子很乖地吃着自己的霜淇淋,没吵,没闹,也没哭。安静的感觉和贺宇耘很像。
「你没生小孩?」
「没有。」郑巍冷冷的声音有点暗哑。
「你不喜欢小孩子?」
「不是。」嗓音愈来愈沉重了。
「啊!?」贺宇耘终于露出诧异的情,立即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不孕!?
「内子去世了。」郑巍沉沉地补上一句,似是看穿他可笑的想法。
「对不起,说起你的伤心事。」贺宇耘尴尬地抵抿唇。
「也不算什么伤心事,早就有心理准备。」
「啊……」贺宇耘再一次露出惊讶。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突然结婚?」
贺宇耘摇了摇头,这个问题,郑巍曾经问过他。但当时他好像拒绝知道,因为对于别人的隐私,他不太感兴趣, 而且保守秘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选择什么都不知 道,因为这是最明智。
郑巍迳自说了起来:「我们两家是世交,杨缨自小身体就很多病的,她是我从小看大的,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当时和我结婚的她已经有了末期的血癌,剩下的时间不多。他爸爸问她有什么愿望,无论怎样都会帮她达成,她说她想做新娘…想做我的新娘。所以她的爸爸拉下自尊来求我……当时我不知道怎么说,结不结婚不是太重要,反正都会结婚,只是和谁的问题,所以我答应了。」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贺宇耘的语气仍是清清淡淡。
「没什么,想让你知道而已。不过你还是没变,对事一 样冷漠。」
「你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冷酷。」他挑起眉,闲闲地回他一句。
「那我们不就很绝配,可以用来做个题材拍部电影,叫『当冷酷遇上冷漠』怎样,这个名字不错吧?」郑巍咧开嘴, 嘲弄道。
「是吗,如果是你当主角的一定能大买,若你再露点的 话一定比『TITANIC』还红。」贺宇耘微微弯起嘴角,笑中带讽。
「没问题,如果你跟我一起当主角的话。」郑巍笑了起来,因为只有和他才能有这样的对话。
「总裁,你越来越有能掰。」他也跟着笑起来。
这样的郑巍跟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虽然性格仍是飘忽不定,冷冷邪邪的,但他有时摆出的低姿态,让人一时不能适应。
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以前的事情。仿佛有些事,注定了就不可能摆脱。和以前的他比,现在少了一点强硬和不可一世,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他今天的改变,难道是因为妻子的去世。
「你现在过的很不错吧?」
「还好吧。」贺宇耘随口漫应。
人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曾经以为不可能再见到他,即使见到应该也会是点头而过,因为他清楚郑巍高傲的自尊,应该不会原谅当时他的不辞而别。没想到他竟然会和他心平气和的聊起天,这是他认识 的郑巍吗? 贺宇耘心里也冒出很多问号。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走?」郑巍冷平静的语气有一丝紧绷。
贺宇耘沉默了片刻,似在犹豫怎么回答。「你说三年前?」
「嗯。」郑巍的脸上掠过一瞬压抑太深的痛苦。
敏感的话题再次被挑起,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的。郑巍既然开口问道,就绝对不会让他胡混过去。
「怎么不说话,难道真的是避开我?」郑巍眯细黑眸。
「去医病,外国的技术比较好,我妈说的。」他平静地说。
「这么小的事,你都不通知一句? 你当时怕什么? 医病? 这个理由好伟大,一去就三年。没人比你更决绝。」郑 巍讥讽地道,脸色慢慢阴沉起来。
「当时时间比较紧,而你也在办婚礼,所以不好意思打扰你。」贺宇耘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意识找个借口为自己开脱。
「怕打扰?你从一开始就打扰到我,就是在茶水间见到你起,你已经完完全全地打扰到我了。」他迷人的双瞳微微眯起,冷硬的脸孔划过一丝愤怒。
「是吗?」贺宇耘反问。
他的表情很淡漠,不想说太多而触动到他郑巍深层的怒气,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一定会没完没了。
「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没有见过你。」郑巍冷冷地哼道。
在别人最生气的时候,他的反应是冷冷淡的,让人感觉特别不爽,如果这种是他用来刺激人的方法,可以说做的很成功。
「也是,没有遇上,就没有你现在的不满。是不是?」贺宇耘露出凉凉的笑意。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宁愿没有遇见过他,因为这样就不会有痛苦和无奈。以前的他们是处于一个征服和被征服的状况,两人都有较劲的意味,即使看得清对方,却看不清自己。他清楚知道自己每次不冷不热的神情,总是毫不留情地击碎郑巍所有的自信和勇气。
太强的自尊使他们都不肯先向前一步,那怕是为了造就明日的遗憾。可能两人太过相似的性格令当时的关系不可挽回地走到终点。如果爱一个人要爱到失去自尊,他宁愿不爱。
「妈妈,我要妈妈。」带点惶恐的童音怯怯地响起。
可能他们两人的对话有在太有火药味了,所以连小孩子也被吓到。
郑巍不悦地瞪了一下小孩。「这是我的名片。你现在住哪?留下电话吧,我到时候再找你。」
贺宇耘拿出笔,把地址和电话抄给他。
「你下次最好不要把小孩带出来。有事先走。」郑巍站起身。
「掰掰,掰。」
贺宇耘还没有出声,小孩子已经很聪明地跟郑巍挥手说拜拜。
郑巍听到童音,停住了脚步。
回头。
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转身离去。
第十章
周末通常是人高峰期,街上的流动人数必定比平时多。虽然窝在家是很无聊,但总比出去晒太阳和人挤来的好。
贺宇耘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拿着遥控无意识地转换各频道。
「唉……」他叹了口气。
真是闷,据说在外国,周末的自杀率比平日高出很多, 那他平安度过数不清的周末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呢? 不知道是别人轻视生命,还是他喜欢苟且偷生……
叮咚叮咚……
一阵急促的门铃打断了他的思绪。
伸了伸懒腰,从沙发爬起来走去开门。他费劲地打开大门,意外地看到的是神色冷淡,举止依然优雅的郑巍。
贺宇耘愣了愣,与他漠然地相许久,才反应过来,对郑巍的突然拜访有点不太适应。
「你找我?」贺宇耘挑了桃眉。身子倚在门口,长指在铁门边缘敲了敲,好像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愿。
「你不请我进去?」郑巍嘴角微弯,勾起淡淡的笑意。
贺宇耘斜倚在门边一会,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还是没有什么举动,似在思索。
「你不方便?」郑巍再度开口。
「不是。」
伸手不打笑面脸人,郑巍暂时看起来还满和善的。狐疑地瞪了一会,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来访。最后他还是打开铁门,让郑巍进屋。
「你一家就住在这?」
郑巍的眉心明显地打起折。他眯眼打量着室内的陈设,真是简洁到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偌大的厅里,竟然只有一部老式的电视机和一套深蓝色的沙发床,唯一勉强满意的就是脚下光滑的地板。
「不是,只有我住在这。」他很重视个人隐私,所以宁愿自己租房子,也没有和老爸一家挤在一块。
「啊?」郑巍转头看他,眼里透出疑惑。
「你自己一个人住?」
「有什么问题?」
「你不是结婚了吗?」郑巍试探。
「结婚?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个不是你的小孩?」
「你说小乖?」贺宇耘皱眉想了想,「是我妹的小孩,只是他见到男人都会叫爸爸的,是我懒得纠正他而已。」
闻言,郑巍的脸色微变,寒声道:「那你当时不说清楚。」
「你好像也没问我有没有结婚,要我说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事实上也是这样,也不能说当时他在隐瞒,只是他没问到,所以也懒得解释;反正他一向不是多话的人。
「你……」郑巍欲言又止,他的脸色微微下沉,似乎有些动怒。
屋内又沉默了好几分钟,贺宇耘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他 一眼。
「怎么不坐?」他耸耸肩,坐到沙发上。
「过门都是客,你不请我喝杯茶?」郑巍挑高剑眉,似笑非笑地回望他,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双腿优雅地伸展交叠。
「茶就没有,白开水没问题?」贺宇耘起身,倒了杯水给他。
「我没记错,你周末应该都很忙,这个时间应该去见客才对。」 虽然这样的假日是很无聊,但贺宇耘也不见得喜欢有人来打扰。
「我的事,你好像记得还很清楚喔。」他魅惑的勾起一个漂儿的弧度,嗓音低柔而沉冷,花花公子的本色再次表露无遗。
「有吗?我记忆力一向很好。」贺宇耘咧齿露出无害的笑。
郑巍邪邪的笑容,依然有致命的吸引力,可惜一向对他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以前没影响,三年后的他更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你好像忘记一些事情。」他低喃。
「什么事?」贺宇耘抬眼。
「虽然你走了三年,但你当时忘了说分手。」郑巍突然倾身靠向他,「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没结束。」玩笑似地附在他的耳边吐出温热的鼻息。
贺宇耘怔了怔,尚未来得及避开他的靠近,郑巍迷人的俊脸,已经不断在他眼前放大……两人的气息互相交杂在一起。郑巍的唇快要贴上他的时候,突然站了起身,抖了抖衣角,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着松开的袖扣。
「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顺带告诉你我们还没结束。」
郑巍抛下话,就转身离去,并没有理会一脸茫无头绪的贺宇耘。
「还没结束……」他慢慢地细嚼这句话,原来他还没放弃。
贺宇耘无奈地勾出浅浅的笑痕,有的事情果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
他当时会离开,单纯的不希望事情复杂化,因为郑巍要结婚,而且他们之间感情刚处于嗳不清的状况,纠缠下去对双方都不好,他只不过刚好扮演一个决绝的角色而已。
郑巍会这么执着,却是超出他的预想。
贺宇耘心里隐约泛出不安。
* * *
咖啡厅里的玻璃因为雨后的阳光,而折射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贺宇耘有一下没一下地拌着杯中开始冷掉的咖啡,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前几天凌飞扬莫名其妙地打了通电话到他家,大概说 什么好久没见,有空出来叙叙旧什么,那个提出邀约的人竟然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凌飞扬这个人确有是很奇怪,他们的交情也不算很深,只不过见了几次面,说了几句话而已,他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热情那种,怎么会有兴趣和他这个算不上很好的朋友叙旧? 重点是他从那里知道他家的电话,和知道他回来的。
「嗨,等了很久?」一把低柔的嗓音自他的背后响起。
贺宇耘没有回头,想也知道是谁,这声音和他印象一样,都是酥到会醉人。
「你这小子,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无声无息的走了几年,大概没有人比你狠了。」凌飞扬一见面就开始抱怨。
「有这么夸张吗?说到我好像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贺宇耘客气地笑笑,是时间的问题吗?凌飞扬的感觉 比以前有生气很多,虽然没见几年,他俊美的脸孔依然会让人惊艳。
「先生,你要点些什么?」服务生上前。
「麻烦,一杯蓝山咖啡。」凌飞扬抬头对服务生说道,修长的手指顺势将散落额际的黑发拨开,露出勾人的俊眸。
「都差不多啦,对了,你还会走吗?」
「不知道,这次回来是看看老爸,签证到了,或许就走吧。」他随口搪塞一句,无所谓地低头喝起咖啡。
「你自己一个回来?」
「嗯,我妈老了,长途跋涉她的身体可能吃不消。」
「这样啊,说真的,我都没问过你,是为什么原因出 国?」
「去医病,我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
「那现在好了没有?」
「这些慢性病怎么会有根治,减少发病机率已经很不错了。」
「除了医病,就没有其他?」
贺宇耘顿了顿,思索了一会,才道:「妈想照顾我,所以我顺便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是吗?要医病也不一定出国,我还记得那次在郑巍的婚礼上,我还有句没问完的话。」凌飞扬淡淡地睨了一眼 神色有些异样的贺宇耘。
「什么话?」
「你当初是不是因为爱上了他,才会离开的?」凌飞扬 半抬头,斜睇着他,带电的眸光复杂中有点疑惑。
贺宇耘一震,静默不语地垂下了眼帘。
真是尖锐的问题,他也料不到凌飞扬会扯起这个话 题。是不是爱上他,的确很值得深思,但答案从他确定要走的那一刻已经很清楚,虽然他不相信爱,但真的爱上也无力去改变,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如果他对郑巍真的毫无感觉,根本就不会离开,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开始向下陷,他害怕那些陌生的感觉,害怕自己会输,会输掉自己的自尊。没有人喜欢输,他也不例外,对于那些无法把握的事,他宁愿残忍地断了它。
「怎么不说话?」凌飞扬眯着若有所思的美目回望他。
「嗯,应该是吧。」沉默了几秒,他才点头。
「唉,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两个才好。」凌飞扬迳自点燃烟蒂,懒散的呼出一缕缕蒙蒙的烟雾,有意无忌地瞄着贺宇耘。
「什么意思?」他缓缓地开口。
「面子真的这么重要吗?其实有些人并不是很好面子,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却十分在意自己的面子,怕失了尊严。」凌飞扬长睫半掩,刁烟的嘴媚媚一笑,「刚好你和郑巍都是同类人。」
「嗄!?」贺宇耘皱了皱眉。
「不明白?」凌飞扬消遣道,继而语带忧心一叹: 「就是他不找你,你当然也不会找他,即使撕心裂肺地 想念对方,但你们谁也不会先迈出第一步,如果你跟他说 一句『我不能没有你……』,他一定很感动,但这么没面子的话,怎么可以说出口的。」 凌飞扬笑着将烟头拈熄,「所以呢……难怪面皮厚的人可以多谈几次恋爱。就好像我这样子。你要多学习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