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之秋日映花红————平江秋日

作者:平江秋日  录入:04-19

第九章


"月葬花?冷月残光葬落花?真是个凄楚的名字。"我搔搔头,想著那公子绝美的笑,心中没有来由地涌上一丝落寞。
这个花魁与人们口耳相传的豔妓名伶竟是太多不同了。下意识将手中两个纸包捏紧,赶紧加快脚步回客栈。该是有人等急了吧?
◎◎◎
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赶著,踏进客栈的们,却发现环绕著怪异的氛围。原先冷落的底楼打尖处,不知何时坐满了客人。
看他们宿杀的阴霾缠绕,狠狠瞪视著过往的每个行人。我几乎是双腿打颤地在注视中上了客房。现在未到晚膳时,这些武林豪杰济济一堂,真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双脚已经登上二楼,忍不住朝楼下一望。掌柜的和小二也是战战兢兢,不敢造词,吆喝的声音都低矮了半截。而我这一回头,又是招致几个眼利的几记眼刀,只觉得脖子发凉,我赶紧回了房。
心悸未平,直接坐在竹榻上歇息了一会儿。忽想到自己该去他们那里一趟。便首先敲开了解忧的房门。
他们似乎在商讨著大事,解忧脸上有些紧绷。彦亭见到我有些欣喜。
"你可是回来了,让我好找!"彦亭呼出一口气,我心中涌上暖意。
"东西买来了?"解忧靠近过来,"出去了好久,难道是迷路了?"
"没有..."我面上一红,还是缓些时候交给他,给他一个惊喜。我右手递上了他需要的药材。左手往身後躲藏著,紧紧攒著一小包莲蕊。
"想是贪恋沿街繁华了吧?从未见过这麽络绎不绝的人流,自然要好好玩转街市。"彦亭坏笑著。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解忧不知为何,脸上隐去了温柔,有些严肃。
"那个...楼下聚集了好多...侠客...究竟是..."我忍不住插了口。
"......"解忧与彦亭眼神交流著,仍然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读懂的东西。
"沧怡,我们也下去吧!"解忧难得如此强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可不可以...待会儿...下面的人...很可怕。"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带著银剑利刃的侠客,我始终是平凡人,下去,也是吃不下饭的。
"你在说什麽呢?"彦亭又是不明的笑意挂在唇上,"我们正是要下去与各位江湖前辈打招呼啊!"
"这也是江湖的规矩?"我诧异。那些铁铮铮的硬汉,也是参加什麽武林大会的各路人马麽?
"那是自然!"彦亭走了过来,"我们可是等你好久,再不下去,解忧就没有好脸色了。"
他在说什麽?我的脑子混乱成一片。
这不是他们江湖中人的聚会麽?和我又有什麽关系?这不是开玩笑吗?我怀疑的视线望向风解忧。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风解忧...不对劲。他没有解释,没有回望,没有微笑...只是避开我的视线...径直走出门去。
"彦亭?他怎麽了?"我又问苏彦亭,他依旧浅淡一笑。
"顾沧怡......天山派的所有同僚,都在等著你呢!"冷冷的回应刺得我心惊。
不解,不明,不懂。楼下的都是天山派的麽?所有天山派别的?不是武林其他教派的?在我渴望理清脑中纷杂的头绪时,一手被苏彦亭狠狠抓住。
"好痛!彦亭!这是做什麽?"他的手指如同钢爪利器掐著我的皮肉,容不得我挣脱。
"只是...怕你再不见踪影。"他的脸上失去了笑,拖著我,走出了寝室。
"这...这又是为何?!"心中有些恐惧,这样的苏彦亭,不是那个只知调笑的少爷;那样的风解忧,也不是那个温柔的侠士。他们好生奇怪!
"觉得奇怪麽?"他冷嗤出声,"我也是觉得,让你这样身份的人能出席我们天山派的聚会是有些奇怪呢!"
他身子虽比我孱弱,但毕竟是练过多年武艺。硬是将我从房中拽出,拉到了门外的木梯围栏边。往下一望,解忧正站於几十双锐目之下。以一敌众的气韵,丝毫不见弱势。
彦亭亦是有些紧张,当对视上解忧的目光,便挺了挺腰杆,拉著我下楼。
这时我发现,店门,已经闭合。店家,也不知躲到何处了。
这场面,该是我要面对的吗?我...顾沧怡...何德何能,站在这些武林高人面前?好似有些眉目,又似一头雾水。待面对解忧冰冷的目光时,我的心,也冷寂了。
各色衣著,各色年纪,各色的神情,只是在我和彦亭下楼的一刹那,连时间都静止了。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安心,解忧与彦亭只是玩笑著将自己介绍给天山的同僚;安心,大家都是义气江湖之人,不会为难自己;安心,风解忧是最信任你,亦是你最信赖的人;安心......
却见风解忧跨上前一步,站在中央,扫视一下众人,道:"此人...正是顾盼飞与花炼绝的儿子了。"
我的脸色刷地变白,顾盼飞...不就是我娘亲的闺名?那个花炼绝...又是谁?!谁是他们的儿子?!
我扭头,对上了苏彦亭侧探的目光,一丝肯定与一丝鄙夷。
"是...我麽?"手上微微沁出薄汗,左手的茶丝会不会被浸湿?
一瞬间,静谧无声。这些人的目光都渐渐深邃难懂起来。
"顾沧怡,你就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殒日剑的人了!"风解忧这时才露出一抹笑,没有温度的,令我抑止不住战栗的笑。
"你们...怎会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嘴唇有些颤动,我用牙咬住。眼前的情景让我如同坠入云里雾里。陌生的视线中,有兴奋有怀疑;熟悉的视线中有激动有冷漠。
我只知道,现在的风解忧不再是和自己一同踏赏落日红花的那个人。手不觉一松,"啪!",莲心的尸骨就这样散落在地上。
母亲临走前的最後那句话我记忆犹新: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涉足江湖,靠自己活下去。
人不是相互依存的个体麽?人不是要相互扶持著走到最後的麽?我总是在试图否定娘的谬误。但是,最终,我败了。
当他的脸上带著冷峻面向我时,当他的双足践踏在散落一地的茶丝时,我感觉自己的胸口抽痛起来。
"你可知,为了确认你的身世,我们想尽办法套问你的话?"苏彦亭道。
我不知,我只是知道,有人与我策马驰骋,促膝冗谈。
"你可知,为了寻那魔剑,每每解忧与你独谈时,我都快掘地三尺?"仍是他在说道。
我不知,我只是知道,有人赞我聪颖善良,邀我同途。
原来,我在风花雪月时,有人在笑我是傻子;
原来,我那日的自报家门是帮了他们核对了身份;
原来,他那日轻佻抚触是为了搜我身上是否有线索;
原来,所谓的武林大会只是天山派自导自演的一幕闹剧;
原来,我相信了最不该相信的人......
"顾沧怡,你可知花炼绝是谁?"依旧是第一天认识的风解忧,那样的风尘飘逸,那样的波澜不惊。
"谁?你们不是说是我爹麽?"我浑浑噩噩著,妄图保持一分冷静。但是,心中的喧嚣直直扑向头颅,让我再也无法思考。
"他,可是先代教主的左翼护法...若不是他偷去魔尊的绝世兵器,他也不会被魔教追杀至死!"众人听到此言也有些交相议论,传到我脑中竟绞成了"嗡嗡"一片。
"顾沧怡乃孤陋寡闻一介市井......并不知道什麽魔教的。"我说的是事实,这个有名无实的爹,我可是不知道他的来历。你们倒是比我还要清楚啊,该多谢你们提供了详尽的身家资料麽?
"顾沧怡!你不要装作傻子!这殒日剑不在你身上,也不在你所居小筑内!定是被你爹藏在某个隐秘之地。快说吧!免遭皮肉之苦!"
彦亭的声音还是如此悦耳,只是那狰狞的表情实在与他不相称。
我摇摇头:"我,确实没有听说过魔剑。"
"风解忧!你对这余孽未免太过优柔,索性严惩後再让他招!"
"不可,不可,魔教非池中之物,若是伤了他,以後招致其他教众报
复..."
"老匹夫!未想你竟然贪生怕死!依我看!这天山一脉若真是对著这小子无法,不如直接交於我们散客!"
风解忧是该让天山归为一宗了。我心中暗嘲,他所说的天山众徒分崩离析,竟是没有骗我。
面无表情,看著这些自诩的大侠争执著。
"掌门师兄..."苏彦亭面色有些难看,这样混乱的场面是他始料未及的。
只见风解忧神定自若,只是吼道:"都给我闭嘴!"
老的少的,突然被这麽宏亮的声音给震撼住,瞬时噤声,偶尔一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
"若是有人不服我风解忧,定是可以出来单打独斗。三年前,吾与你们约定之事,今日已经做到──查得殒日下落。"
"但是,风掌门,当时,确实约定,得殒日者归为天山派掌门,统领所有教众。今日你却是只领著一问三不知的男子,又有何意义?"
"一闻三不知?各位省心了,我,会让他所知的,详尽托盘而出!"
那个熟悉的人露出让我陌生的表情,终於要用强的吗?
我猛然抬起头,若是真的难逃此劫,就让我明明白白斩断我们的过往罢。
"做什麽?"彦亭见我动作迅猛,下意识用力拗住我的双臂。
"落日下,你的话,都是假的吗?"视线直接射入他的眼睛。
"江湖人,原本就是尔虞我诈地苟延残喘,今天的朋友或许就是明日的敌人。沧怡......你还真是单纯过了分。"他无奈地扯出僵硬的微笑。
"是...麽..."也不知自己喃喃著什麽,突然发现自己总是喜欢活在幻想之中。八岁之前,被人欺瞒不自知;二十岁,又被人当成闹剧中的木偶摆弄。
天山的胜景......恐是无缘再见了啊!
"......"风解忧迟疑著,也不知在想什麽。
"那麽......你,从来没有喜欢过...顾沧怡麽?"抱著最後的希望,即使他要铲除我这魔教残余......只要让我知道......除了母亲,除了苏一,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曾经喜欢过我,这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教众唏嘘不已。风解忧也是脸色深沈到了极点。
"顾沧怡!你这妖人!"一记耳光崔不及防地扇在脸上,我捂住脸,惊恐地望著苏彦亭。
"彦亭?"风解忧也是惊愕。
"自你那不知廉耻的娘嫁入我家,我的恨就一天没有少过!"他怒视著我的脸孔,双眼仿佛要射出利剑将我千刀万剐才好。
"你娘私通魔教之人,还能得到我爹垂爱,我娘却只能终日以泪洗面,最後郁郁而终。也亏得你是个野种!不然,怕是你的福分要比我还要大了!"
彦亭的娘是因为抑郁而终的麽?怪不得苏老爷对彦亭百般疼爱,想是对他的愧疚。
"没有料到你这个妖人!竟然要勾引我掌门师兄,毁他声誉?!真是不知廉耻的人!"这麽恶毒的话是我儿时的玩伴口中传来的?我竟是怔怔说不出话来。胸口的疼痛愈加厉害,仿佛心中盘踞著两条蛇在不停地挣扎,搅动。
"彦亭......"风解忧递上一个眼神,还是我不懂的。苏彦亭停止了谩骂,一脚踢向我的双膝。顿时两腿酸软,绵绵地跪在地上。
一地破碎的莲蕊,一地被蹂躏的心意...我咬著唇,抬起头:"死心吧,我从来没有听过什麽魔剑殒日!世上,从来没有!"
"是麽?"风掌门的脸上浮上一抹诡秘的笑,将面庞凑近过来,在我耳边说道,"可不要让我下不得台面啊!沧怡。真是什麽都不知道,你可就要受苦了。"
还是那张俊朗的脸啊。我呆愣片刻,当臂上细碎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捏紧了我的双臂。
而那曾经被他执起过,拉上骏马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了。


第十章


"折断手骨的滋味...很痛吧...想想当时我生父的痛吧......"风解忧的嘴角扬起的是残酷的笑,没有温度的,面对仇敌的笑。
"你的父亲?"顾沧怡跪坐在堂前,一脸茫然。
"他可是被你爹所赐,全身筋脉尽断而死呢。"风解忧陷入童年的阴霾,全家的灭门,还有自己被压在尸堆下的侥幸逃生。
"花炼绝?"
风掌门只是轻蔑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站直腰杆,朗声道:"魔教无恶不做,十四年前灭了我全家,只因我父亲不愿为他们打造绝世好剑。而那魔尊更是将视我如同己出的师父掳走!让天山一脉颜面无存!你说,我该不该对魔教的人痛下杀念?!"
"与我何干?"沧怡只是转过头,盯著他的脸。
"你父亲偷盗了魔教圣剑出逃,所以......普天之下,只有你顾沧怡知道殒日剑的下落。"此时,他的脸上竟是缓和了些,带著深思熟虑。
不再似那英朗侠客,而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策略者。
"沧怡...不知。"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的明示,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看来,风掌门对这小子,竟是毫无办法咯?"在座的人士有所不满。随著时间的拖延,大家都有一些沈不住气了。
苏彦亭波光一转,对风解忧耳语几句。沧怡一怔。
"沧怡......若是不说,我可唯有一个下作的手段。"彦亭道。
这自诩的正派名门,已经使出了多少不光明的手段了?沧怡只是想笑。也只有自己这种没有见过市面的蠢人,才会被这小小的伎俩骗得失了策。
"你还能笑多久呢?"彦亭望著他逞能的笑,鼻中一嗤,微笑著,"我去苏府问你泉下的娘如何?你说,她会不会提供些线索呢?"
"无耻!"沧怡咬牙,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小的玩伴会说出这种灭绝人性的话。竟然连墓穴都不放过!
见到他义愤填膺的模样,风解忧了然,迈上一步:"若是不想我们叨扰你娘在天之灵,还是说吧。"
"要魔剑有何用?!"沧怡大声问道,"除暴安良?亦或是号令天下?!"
"......"见他有了反应,众人顿时沸腾起来。交头接耳者,摩拳擦掌者皆有。
"这,就是江湖的事了。"风解忧笑得如沐春风,此回出行,终是有结果了。
"快说啊!"彦亭催促道。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梨由啊!这些,就是江湖人的本来面目吧?牛鬼蛇神不足惧,人心...才是最可怖的东西。胃里翻腾著酸,涌到喉头,沧怡的脸色瞬间惨白。
"哇"地突出了黄水,这丑恶的......人心啊......什麽感情,什麽侠义!只有自己,是能够相信的。
看一眼这两个掩鼻退後的侠士,顾沧怡从心底开始笑著:"娘临终前,只是说......咳咳,魔教有残月宝刃......是一把可以协助至高武学的兵器。至於它是不是你们所说的魔教圣剑...我就不知了。"
"就这几句交代麽?顾沧怡!你可不要有什麽隐瞒。"
"那剑似乎被先魔尊的儿子所拥有......我若是知道什麽宝剑下落,我早就可以将其高价出手,何苦在你苏府做这麽多年劳役?"
"......"苏彦亭竟也是无话可驳,风解忧拍拍他的肩,让他平静下来。
曾几何时,那双手是搂住自己的,曾几何时,自以为那温柔是仅属於自己的......一切,比梦更快地破灭了。
"未想到,那个花裂月竟是有後人!近几年魔教似乎已经失去首脑,也是如同一盘散沙,不足畏惧......经他这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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