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会……我要是死了也会一直跟着你。」陆以洋像是随口说出的话,看起来却有几分认真,让高怀天愣了一下。
陆以洋大概也发现自己脱口说了什么,赶忙干笑着,「开、开玩笑的啦,我会乖乖去轮回,不会缠你的。」
说完觉得似乎也没有比较好,懊恼的咬着下唇,高怀天拧起眉放下了筷子,「小陆……」
「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高怀天还没说完陆以洋就叫了起来,满脸沮丧的望着高怀天,「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关系,我不在意。」高怀天笑着,伸手轻抚着他的发,「反正你现在活得好好的,能有这种就算死了也要跟着我的心情,我很高兴。」
陆以洋行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只是低头懊恼着。
「等一下我还是载你去吧,反正我要去局里顺路,回来的时候要是刚好你就打个电话给我,没有的话你就自己回来好吗?先回家的先做饭。」高怀天摸摸他的头,「不想再吃这种难吃的面就早点回来。」
「……没有很难吃啦。」陆以洋扁起嘴来,半晌才又开口,「我会早点回来。」
「嗯,我去换件衣服。既然我做了饭,偷懒一下碗给你洗。」高怀天拍他的肩,起身打算回房。
「嗯,放着就好了。」陆以洋低头吃他还有半碗的面。
有一口没一口的,其实不特别觉得好不好吃,他只想着将来一定会遇到更多更困难更无奈的事件,如果他现在没办法解决彩娟的问题,更别说往后了……
自己有没有戴着聚魂盒的资格,是不是有指挥莲跟秋的能力,他自己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迅速地把剩下的面吞掉,洗了碗,想着等一下他可以听听槐愔跟春秋的想法。
虽然他们的想法常常是相反的……
再叹了口气,陆以洋无奈的收拾好,跟着高怀天一起出门。
挂了陆以洋电话后,杜槐愔站在夏春秋的大楼下,有点无奈的望着那栋高耸大楼,最后还是走进大门,搭了电梯到顶楼,走出电梯站在那里过了几分钟,门就自己开了。
「站在那里干嘛?」夏春秋抱着双臂,看着站在电梯口的杜槐愔。
「……我不想进去。」杜槐愔撇撇嘴角回答。
「然后?」夏春秋耸耸肩。
「我都上来了,你走出家门是会怎么样?」杜槐愔双手插在口袋里瞪他。
夏春秋想想似乎也满公平的,他都上楼来了,自己走出门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你等一下。」夏春秋讲完回头走进房里,再出来的时候端着茶具和点心,「我正想喝个下午茶你就来了,算你好运。」
杜槐愔也没说什么,看着夏春秋走进电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电梯停在顶楼不动,然后盘腿坐在地上,玩笑似的开口。「坐吧,不用客气。」
杜槐愔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个人就在电梯里喝起茶来。
「怎么了吗?」茶过两轮夏春秋才开了口。「难得看你为了自己的事心情这么糟。」
杜槐愔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你没有问过他吗?」夏春秋没头没脑的开口问。杜槐愔知道韩耀廷仍然常常来找夏春秋,有什么事夏春秋多少也感觉得出来。
「昨天……问了他,为什么不让我帮忙。」杜槐愔烦躁的掏出烟,想起夏春秋也不抽烟就又收了回去。
「给我一根吧。」意外的夏春秋抬起头来看着他。
杜槐愔迟疑了会儿,才又把烟盒拿出来,自己咬了支烟出来,再整盒扔给夏春秋,「冬海会生气吧。」
「几年也不过这一根,他有什么气好生。」夏春秋凑过去让杜槐愔帮他点了火,一下子烟雾充满了小小的电梯。
「警报会响吧?」杜槐愔抬头望着上方的消防装置。
「响了再说吧。」夏春秋很久没抽烟,几年前有一阵子抽得很凶,只要一上阳台就可以抽上一包再下来。他不知道叶冬海有没有发现,不过他从来没问过。
「结果呢?他怎么回答?」夏春秋接续刚刚为了烟打断的话题。
「……他说,他不想让我离开。」杜槐愔把肺里的烟全吐出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认为我帮了他就会离开。」
「那你有问吗?」夏春秋把烟灰弹在空碟子上。
「……没有。我不知道怎么问,他的逻辑太奇怪了。」杜槐愔咬着烟烦躁的拨着头发。「之前明明就好好的,不知道他突然哪根筋不对。」
「你确定是他先哪里不对的吗?」夏春秋把热水浇上有些凉掉的茶壶。
杜槐愔沉默了会儿才开口:「……也不过没接他几个电话,跟个跟踪狂一样,到哪里他都要盯,烦死了。」
「你确定是『只有』几个电话吗?」夏春秋望着杜槐愔有些好笑的回答。
杜槐愔瞪了他一眼,「他是什么都告诉你吗?有没有连床上的细节一起说?」
「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是你告诉我的。」夏春秋盯着杜槐愔笑,「我看着你就知道了,用得着他告诉我?我们是双生的你记得吗?」
杜槐愔有些狼狈的别开了眼,狠狠地把烟捻熄。
「槐愔,对自己诚实一点。」夏春秋替他倒了杯茶,「他不安是因为他觉得你随时会跑掉,你自己清楚得很吧?」
「可是我明明就没有跑掉!」杜槐愔不满的瞪着他,「他的不安全感不是我的问题,明明开始的时候就是他……」
话说一半杜槐愔突然停下来。
他想起他们怎么开始的,他帮他杀了一个人,好让亭亭可以转入轮回之道,他当时说他只要他留在身边。
所以……他不让自己帮忙是不想自己有理由离开他?
「想到重点了?」夏春秋见他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好笑的开口。
夏春秋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拆了包洋芋片起来啃。
直到陆以洋疑感的探出半个头来看着他们为止,他们只是静静地喝茶吃点心而已。
「……为什么要坐在电梯里呀?」陆以洋疑惑的望着他们,伸手挥了挥,「而且都是烟味,警报器响了怎么办?」
「响了再说吧。」夏春秋往里头移了移,拍拍地板,「这里给你坐。」
「喔喔,谢谢。」陆以洋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夏春秋叫他坐下的话,坐下就没错了。
「干嘛吃垃圾食物,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陆以洋盯着他手上那包看起来不太顺眼的高热量点心。
「不用啦,冬海等一下会带晚餐给我。」夏春秋又咬了一片洋芋片。
陆以洋主动泡起茶来,边收拾着被夏春秋丢了一地的垃圾。
等到把电梯里的一团混乱收拾得差不多之后,他转头看看夏春秋没关上的大门。「我去收……」
「收你个头啦。」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春秋瞪了,「不要自己心情不好就随便收拾,等一下我东西又找不到。」
「喔……」陆以洋乖乖地把探出去的身体收回来。
「你打算怎么办呢?」杜槐愔熄掉烟,望着一看就知道情绪很低落的陆以洋。
「……还……不知道。」陆以洋垂下头,很郁闷的开口,「我想送她走,可是她不肯走……」
杜槐愔也知道陆以洋在困扰的是什么,自己可以像夏春秋那样承受怨魂一切的痛苦,让他们走向轮回之道;但是陆以洋不行,他最多只能消灭掉彩娟,当然自己也能帮陆以洋这一把,但问题是韩耀廷不想他帮忙,他们现在的状况已经够尴尬了,要是再多添这一件不更糟才怪。
「大不了就是萧谨华陪葬,萧谨华是他的心腹,他都不要我帮了,我能做什么?」杜槐愔冷着一张脸开口,伸手再去摸他的烟,发现本来没剩多少的烟已被他抽光了,只好忿怒的把被揉成一团的包装往外扔。
「不要乱丢垃圾啦,这我家门口耶。」夏春秋不满的抱怨着。
「待会捡起来不就好了。」杜槐愔瞪了他一眼,伸手抢过他手上的洋芋片。
「你不要乱丢不就不用捡了?」
「你刚刚还不是丢了一地,还是小陆收的。」
「那个……不要吵啦,我去捡就好了……」陆以洋苦笑着,正打算爬出电梯,刚好看见一个人挡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下抬头往上看。「啊、你回来了。」
「……你们在干嘛?」叶冬海疑惑的看着他们三个。
「喝茶呀。」
「聊天不行呀。」
「啊哈哈哈……我来收拾的。」
叶冬海苦笑着,「要来也不说,我就多带几个便当。」
陆以洋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不用啦,我来做饭。」
「冰箱里没有菜欸。」夏春秋抬起头来看着陆以洋。
「欸……那……我去买?」陆以洋侧头想了一下。
「不用了,我叫个披萨好了。」叶冬海转头想进去拿电话。
「不用叫我的份了,我要回去吃晚餐……」话没说完见夏春秋瞪着他,陆以洋尴尬的解释:「刚、刚好有事……我过两天再买菜回来。」
杜槐愔也站了起来,「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瞪有什么用?」
「我才不是嫁出去的女儿……」陆以洋不满的望着杜槐愔。
「对对对,是逃家的羊。」杜槐愔也没理会他的不满,走去按另一部电梯,「你们吃吧,我要走了。」
夏春秋也没说什么,只站起来收拾了地上的茶盘和垃圾,走出电梯塞给叶冬海,「帮我拿进去。」
叶冬海想他们大概有话要讲,只朝陆以洋笑了笑,「那就早点回去,替我跟学长问个好。」
「嗯。」陆以洋笑着点头。
[夏春秋瞪了叶冬海一眼,等他走进门才望着陆以洋,「我可以帮忙。」
「吭?」陆以洋怔了怔,一时之间没听懂夏春秋的话。
「你们说的那个人,我可以带走她,韩先生不想槐愔帮忙,可没说我不能帮。」夏春秋望着他们两个有些讶异的神情,「怎么?我不能帮忙?」
杜槐愔只是耸耸肩没发表意见,陆以洋低下头思考了半天。
当然夏春秋能帮忙是最好,可是那就表示他必须承受彩娟的一切痛苦……
陆以洋拧起眉来,他不想让夏初秋经历彩娟的痛苦,他平常的工作已经够让他痛苦的,他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可是又想到如果不让夏春秋帮忙,他又有什么方法呢?
思考了许久,陆以洋才抬起头来望着夏春秋,「让我想想好吗?」
夏春秋伸手去戳他的头,笑着开口,「我要帮你还拿翘呀。」
「不是啦……彩娟她……走得……很痛苦……」陆以洋摸摸被他戳中的地方,越说越小声。想起彩娟的死,犯人的过往和玉玫失去女儿的痛,他仍然很难过。
「这是我的天命。」夏春秋抱着双臂望着他,很轻松的开口,「我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份工作,不管我收不收钱都要做,这个人的痛苦对我而言也不会比我遇过的其他人来得重,我习惯了。」
陆以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地上。
「让他想想吧,他没办法就会来找你的。」杜槐愔重重地拍了他的背,让他哇的一声差点跌倒。
把陆以洋推进电梯里,杜槐愔看着夏春秋越来越显得轻松快乐的红润脸色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想夏春秋现在过得很好。
「谢了。」杜槐愔望着他,轻声开口。
「兄弟嘛。」夏春秋笑着也伸手把他推进电梯,挥挥手替他们按下关门键。
看着电梯门关闭,杜槐愔微叹了口气。
直到电梯下到一楼开门,走出叶家大楼,他们都没说半句话,杜槐愔心里若有所思,而他知道陆以洋也在烦恼。
一起走到路口必须分开的时候,杜槐愔望着陆以洋,认真的开口,「有时候你得狠一点才行。」
陆以洋当然知道杜槐愔在说什么,他只是沉默了一阵,才抬头望着他,「为什么……没有执行人来处理这些无辜可怜丧失生命的人呢?为什么他们遇到这些事还得沦落在人间,为了生前的执念变成石头永不超生呢?」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杜槐愔望着看来有些疑惑的陆以洋。「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问过她。」
「那奶奶怎么说?」陆以洋急切的问。
「她说,所以他们叶家才会来到这世间,我们杜家才会存在。」杜槐愔嘲讽似的开口,「我还以为是我们家前世坏事做太多才得做这种工作。」
「可是你不讨厌这份工作不是吗?」陆以洋睁着他圆亮的眼睛望着他。
「的确是。不过当我无力救人的时候,我也会质疑为何我必须做这份工作。」杜槐愔轻叹了口气,侧头望着陆以洋,「我知道你的犹豫,我也不希望你到最后对这种事麻痹,不过有时候该狠下心的时候,就得狠下心。」
陆以洋低头思考了非常久,抬起头来的时候仍然带着满脸疑惑,「那谁又能决定活着的人……就比死去的人重要呢?人永远有下一世呀?」
杜槐愔惊讶的望着陆以洋,脸色剧变的双手用力按着他的肩,「你不能这么想,永远不能!」
陆以洋没见过杜槐愔这种严厉又惊讶的神情,被他吓了一大跳,用力摇头,「我不会,我不会,我只是……疑惑了一下而已……
看着陆以洋有些委屈的神情,杜槐愔知道自己吓到他了,苦笑的拍拍他的肩,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听着,一旦你开始这么想,你就不会重视你在世的时间,而人不是真的永远有下一世,李东晴就没有。」
陆以洋一下子苍白了脸色低下头,杜槐愔用力按着他的肩,「能入轮回之道重生为人是天赐的幸运,你一定要珍惜活着的时刻,不管你是不是有下一世,这世你可以得到的幸福下一世不一定会有。我没有办法替你决定到底是死去的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但你要记住你现在活着,你得要为你活着的这一世负责,为了周围和你有了牵连的人负责,不然……」
陆以洋抬起头来望着杜槐愔,他从来没见过杜槐愔这样落寞的神情。
「不然,你就会跟我一样,没有办法享受、珍惜活着的时候拥有的东西。」
陆以洋想反驳他,却又不知从何反驳起。
「你问过我的吧?」杜槐愔放开了按着他肩膀的手,笑了笑开口,「生死是这么简单的事吗?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操控别人的生死不应该是件罪大恶极的事吗?」
陆以洋记得,在杜槐愔为他谈判过后,他回去帮忙烧纸钱的时候,因为提到了小宛的事,他不解的问了这个问题。
「对我来说,生死的确不过就是那么昙花一现的事。但你不一样,你不需要跟我一样,你可以珍惜你所爱的人,你所关心和关心你的人,你可以好好的享受活着的时光。」杜槐愔平静的说着。
「……你不也有吗?」陆以洋望着杜槐愔,「韩大哥那么喜欢你,我跟春秋和冬海都很关心你,为什么你不能承认你也很珍惜我们呢?」
杜槐愔怔了怔苦笑了起来,「因为我迟早得放弃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