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童舒忘了:青春的激情非人力可以阻挡。
马来土着巫医的秘药终于令她得偿心愿,在季风过后的那个夏夜,椰影摇曳,明月高悬,国生和景生有了他们今生的第一次欢合,也是最后的一次。
“……景生……啊啊……景生……”
“……远然……嗯……嗯……远然……”
在那狂喜的一刻,国生眼里流出的泪却酸涩不堪;而景生呢,他迷醉地以为怀里拥着的人是靳远然。
马来老宅通敞的客厅里,月光如洗,童舒手里握着酒杯,不知道已经喝到第几杯了,终于看到靳远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童舒呼出一口气,任务终于将要完成了,
“你全看到了?” 她微微笑着拦住靳远然。
“……” 那个江南名子般俊秀的人说不出话,眼睛里除了惊骇,沉痛,还有无边的绝望,和不肯放弃的爱。
童舒无奈地低叹,他们这几个人,不知前生几世积下的虐缘,竟是拆不开,打不散,扯不烂的局面!
“他们没有血缘,国生想要你死心,死了对她的心,也死了对景生的心。” 童舒把在脑子里想了千百回的台词念出来。
“可我……我从来……出来没有对……景生存过什么心思!” 靳远然终于崩溃了,大哭着喊!
“我知道,你从头到脚就没喜欢过景生。你爱的是国生,可是……可是……” 童舒一仰头,把杯中酒一干而尽,“可是国生也从来没喜欢过你,更别提爱了,”
童舒朝走廊深处努努嘴,“她为了景生已经疯了,从他还是个趴在她背上啃手指的小娃娃时起,她就爱他了。”
童舒想起这些年来,她在国生眼里看到的那些逐渐深邃,深邃至绝望的爱恋。
靳远然走了,向他的上司童先生递交了辞呈。方国生也走了,她向方老爷提出要到伦敦政经学院进修一年。景生一觉睡醒,只觉得畅美无比,却不知是梦是真。待发现靳远然已经辞职,他才着了慌,可又无处追寻。
九个月后,方老爷在香港一家私立医院找到了即将临产的方国生,他像打量一条丧家犬般打量着他的独生女儿,眼睛里冷冰冰的都是厌恶,
“给她做刨腹产,之后婴儿交给我。” 他交代完,正要扬长而去,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盯着他的私人助理,“——另外,那个靳远然,你给我把他找回来。”
等方国生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孩子已经不知去向,看着她眼睛里的生气渐渐涣散,童舒实在不忍,
“本来可以不用全麻,但你父亲签的字,医生只能照办。……嗯,国生,是个男孩……但是……但是……”
方老爷吩咐告诉国生那是个死胎,可童舒陪了国生九个月,眼见着她时常爱怜地抚摸腹部,知道这个谎言骗不过她,
“……国生,你父亲不会让你再见到那孩子了,他说……他说……那是妖虐,如果你反应过激,可能真会置他于死地……”
聪明的国生一听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凶险。
“你别那么看着我,这事和我父亲无关,方老爷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又怎么会让我父亲插手呢。”
童舒把身子背过去,随即,听到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方国生的哭声。
两个月之后,方家举行了一个非常低调的婚礼,新郎是靳远然,新娘是方国生。在婚礼之前,父女俩曾有过一次谈话。内容不详。但童舒记得很清楚,方国生从她父亲书房走出来后面如死灰,嘴巴里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我……并不了解我自己……原来……”
童舒想,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在面对上百亿资产时还能清楚地了解他自己。
婚礼过后不久,嗅到一丝气味的香港媒体就开始蠢蠢欲动。于是,童先生亲自出马去了一趟江南,回来时抱着一个粉妆玉琢般可爱的男婴,那就是靳阳。虽说是奉子成婚,但到底是明媒正娶,孩子又那么可爱,再加上金钱的压力,很快这个风波就平息下去了。但是,童舒却从此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爸,你们这么做怕是要遭天谴呀!” 她忧虑地望着童先生,“那个母亲怎么能让你们把孩子抱走呢?”
“……呵呵呵……”童先生不知是在笑还是哭,“孩子妈正背着另一个婴儿满世界找靳远然呢!……呵呵呵……天谴……怕什么……咱们早就生活在地狱中了……怎么……你不知道吗……呵呵……你,你哭什么……”
泪流满面时,童舒也在问自己:我为何哭泣?
方国生,靳远然结婚后,景生开始酗酒,并公然和各色男人出双入对。方老爷忍无可忍,硬性把他送去进行电击治疗。二十几年前,人们普遍相信同性恋是一种疾病,而电击疗法则是有效的治疗手段之一。可还是出了事,电流击出,景生像牵线木偶般浑身抽搐,昏死在治疗床上,经过抢救醒过来,但却浑忘前尘往事。国生再次陷入绝望,但童舒想:对于景生来说,能够忘记从前不愉快的人与事,说不定是件好事。等于再世为人一次。
第四十章 苏菲回忆之二
报应终于还是来了,两年后,方老爷乘坐的私人飞机在印度洋上空坠毁,同机的除了几位亲信之外,还有童舒的父亲,童先生。他也算是为方家尽忠了。
“国生,我已经都问过了,没人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童舒不忍看方国生失望的眼神,她觉得这个秘密随着那架飞机一起沉入了印度洋。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的儿子活得那么富足,可我的孩子……可能……可能……正在挨饿……”方国生眼睛里的不甘和愤恨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所以,童舒硬是咽下了那句话:‘他的儿子现在不也是你的儿子吗?’
方国生和靳远然的婚姻是一个噩梦,她把所有的遭遇和不如意都算在了靳远然的头上,慢慢地把他的心揉来搓去,一不留意,就把它扔到泥地里,然后,再漫不经心地捡起来,缓缓擦拭。渐渐地,一颗心变得硬如钢铁,另一颗,则被捻得粉碎!
终于有一天,“国生,我想……我想我可能找到他了……”
童舒小心翼翼地告诉方国生这个喜讯。近十年来,她都在国内各地奔走,她想找到那个孩子,这也许能减轻她的父亲夺走另一个孩子的罪责。
“……” 电话里是一片盲音。方国生于当天就赶到了那家藏在山里的福利院,第一眼看到那个名叫王尘的孩子,她的心就渐渐变得柔软,
“童舒,我想,这次我们真的找到他了……”
她轻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那纤长的眉,浓黑的眼睫,那鬓边微卷的发丝真是和她像到极处,而那动静间飞扬的神态,却又正是景生的翻版。
那孩子被接回方家,取名:方晨,但很快又被送去英国,
“国生,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你为什么又要把他送走呢?”童舒实在是不明白。
“……我……我看着他,却不能听他叫一声妈妈,甚至不能对他表现得太过亲热,这种滋味——,而且,他已经比他将来的那些竞争对手落后了十年!他将是我的继承人,方氏的帝王,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方国生忘了,首先,他是她的儿子,他更需要亲情。方老爷阴魂不散,他已经让方国生相信, 方氏帝国才是一切,它再次将亲情隔绝!
“国生,我去照顾景生吧,陪他看病……” 童舒觉得是时候离开方氏总部了。
六年后的一天,方国生打来电话,“童舒,景生和靳阳搞在一起了,对吗?”
童舒手心里都是汗,她知道方国生早晚会发现,但她就是无法去告密,她不知道靳阳会被如何处置。
“也好,既然景生喜欢男人,那就遂了他这个心愿吧。” 她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起来,童舒却觉得心在战栗。如此不怀好意的笑声!
以上的故事就是我老妈,童舒女士,给我补的课,又名‘岗前培训’!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你选谁呀?” 她闲闲地问,眼睛里颇有深意。
“我选靳远然。”
我也闲闲地答,干好了,就能从此脱身;干坏了,他也不见得要了我的命!关键是:方国生已经时日无多了,她是癌症晚期,现在全靠最好的药吊着条命。
老妈冲我赞许地点点头,这可不太容易,她对我很有点方国生对待方晨的劲头,轻易从不表扬,
“老妈,你知道方国生输在什么地方了吗?”
老妈疑惑地看着我,“因为她不能和他相认,日久天长,她也就真不把他当儿子了。她老了,可方晨还年轻,彼此之间除了利益,没有感情,所以,渐渐失控。”
老妈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非常悲哀。从两年前,靳阳和方景生同时染上毒瘾,老妈就经常面露这种表情。她觉得她负有责任,
“妈,他们气数已尽,不是你的担子,你不要担上身!”
这是我的人生哲学,管好自己的事,管好今天的事,其他一切的因果全都交给上帝!
不久后,我认识了一个人,名叫苏醒。他死的时候才只有二十三岁,像粒草籽儿般被风卷飞了。他没有管自己,也没有管他的未来,他把自己交给了上帝,全为了成全他的爱。真蠢!真傻!真不值得!真……!我终于无话可说,舔舔嘴角,原来眼泪真是咸涩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