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焦土中拣起一块火箭驽残片时,呼吸都似要停滞了。他的手抖得厉害,琥珀眼睛大睁,似见到了世界末日般绝望。
丁九看到那块东西也是一怔。他匆匆抢出东西扔得远远的,回身搂住区小凉,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再看下去,自己也别过脸不去看。
他们站在旧战场的遗址上,立了很久。
料峭的春风吹过山坡,刀锋般滑过他们的皮肤。地上的尘土和零星的落叶被卷了起来,让他们的影子变得模糊,仿佛风再大些,就会将他们吹走。
孤零零的两个人相互支撑,互为依靠,抵御着外部的侵袭……
似有冲天的喊杀声和如雷的爆炸声在区小凉耳边响起,同时眼前好像看见了血肉横飞、矛戈折断、军旗残破的战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消失,归于尘土、化灰成泥。而这一切,不过是一月前那数分钟内发生过的而已。
“我一定要做,一定要做!”区小凉悔恨交加,握紧拳头哽咽着发誓。
丁九埋首在他乱飞的发间,沉声说:“做吧,我会一直都在。”
下山回城,区小凉召集那八个人详细分派了任务。这八名金锁锁手下都是有丰富管理经验的大小掌柜,是区小凉亲自挑选的人才。
当初挑选他们时就已经说明了此行目的,这八人都是乐意参与的。在路上,区小凉也将要办的事情主旨和理念规矩向他们仔细讲述过,并和他们就疑难问题进行过讨论,所以他们已经清楚自己的职责。
现在听区小凉指定了地点,再分别领了费用,他们就各自奔赴目的地,开始工作。
离岛前,区小凉已经收回了一半股份收益。金锁锁虽然不解,却并没有阻止。
区小凉将自己的几个得力助手又点拨了点拨,让他们可以将岛上的日化工厂维持下去,也算是补他的缺。毕竟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大笔后续资金,“金玉联”发展的如何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大业。
69.慈善事业的兴起(下)
距离春种还有些日子,返乡的青壮年多闲赋在家正愁衣食无着急于挣钱养家糊口之际,听说有人招收泥瓦匠建房且工钱丰厚纷纷前去应征。
建房进度很快,不到一个月锦川境内就建起了五所孤儿院、三所孤老院。凡经证实确因内乱而形成的十八岁以下孤儿、六十岁以上孤老,都可以免费入住。同时院内还招收各类工作人员,孤寡残贫人士优先录用。
孤儿院里设施齐全,孩子们在里面不仅能吃饱穿暖、睡觉有柔软舒服的被褥,还有众多玩具供各年龄段的儿童玩耍,另有专门的教书先生给稍大的孩子传授知识。如果不想读书,院里也不勉强,依各人志向送他们去想去的地方学习其他技能,学费吃住等费用院里全额支付。
孤儿年满十八岁后离院,院方会给他们每人提供一次就业机会,也欢迎自主择业谋生。孤儿在院期间享有完全人身自由,来去听凭自便。
孤老院里的设施更加完善,比一般人家都强。两人一间的宽敞卧房,绿化优美的散步道,花园,各种娱乐休闲场所。院里有专门的人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还有特聘的大夫定期给他们检查身体医治疾病。
老人在院里的生活可称得上是无忧无虑、充实而忙碌,多少弥补了些失去亲人的痛苦。
身体健康仍想劳作的老人,可以在院内特辟的田地里栽种。院里提供工具和各种菜种粮种,老人可按喜好选择。
收获的农作物院里统一作价购买,以供院内人员吃用,多余的则派人手去市卖。出售时标明是养老院孤老所种,价格比别家相对略高,却仍有好心人愿意购买。所得差价,院里也一文不少地返还给老人。
种种优惠条件使养老院内最热闹的地方,不是棋牌室,不是钓鱼台,也不是健身房阅览室,而是庄稼地。
老人们觉得种田既排解了忧愁,又锻炼了身体,还有小小收益能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热情格外高涨,越来越专注于原本就熟悉的农活。
他们常聚在田间瓜棚,喝口粗茶分析作物优劣,探讨高产方法,交流防治病虫害的措施,往往一聊就是一下午。
暖暖的夏风里,不时响起老人们舒心的笑声。
绿色的瓜皮闪亮、青色的麦穗点头,各种蔬菜水嫩繁盛,蜜蜂、蝴蝶在花间穿梭。
战争的阴云在这里越来越淡,剩下的只是老有所依的平静祥和。
对这几处突然横空出世的慈善机构,全天下起初都持着观望态度,想看看这种完全不求回报的投资目的究竟何在。
观望了一年有余,世人这才能肯定这些机构言行一致,确是纯为行善,并无哗众取宠、沽名钓誉的嫌疑。
而让世人认可的一个主要原因,则是这些机构的幕后老板十分神秘。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从不接受任何方面的邀约,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府的。甚至为表彰他对天朝的贡献,新皇钦赐的荣誉他都不去领,为人实在是低调到了极点。
对于这样一个大善人,世人的猜测很多,最普及的一个是:此人是位乐善好施的长者,无子无女、富可敌国,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别出心裁的烧钱主意。
一般百姓却对这些机构赞不绝口,纷纷夸赞主人宅心仁厚,是活菩萨下凡再生佛爷临世。一时天朝各地都传遍了,民声极佳。还有人在那些机构门前焚香叩拜,但都被里面的人客客气气地请走了,门外才算清静。
各地孤儿孤老听到消息,不顾跋涉之苦络绎不绝地涌入锦川争取生存下去的机会。
因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不得已那位神秘的大善人又建了两所孤老院、三所孤儿院,却仍是安排不下。
有那因了各种原故跟风的,也建起孤儿孤老院,收容这些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最后,全天朝都掀起了惜老怜贫的慈善之风。各种慈善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了。
朝廷经过前期调查,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慈善行业的功绩,每年按慈善机构规模拨给一定数目的财物,算是官民合办。
在这种局势下,有些心术不正的人见有利可图,就混入慈善行列打算从中牟利。慈善界渐鱼龙混杂,世人的评价也由褒扬转为毁誉参半。
有主管大臣上奏新皇,详陈慈善行业现存的问题,要求严惩不法之徒以正视听。
新皇很重视这个问题,立刻令有司拟定了详尽的慈善业管理规定并组织人力彻查该不法行为。
规定里要求所有孤儿院孤老院等慈善机构,必须接受朝廷的定期视查。视查团则由当地有德者和钦差大臣共同组成,真正为民的慈善人士将予以褒奖,鱼目混珠的则严惩不贷。同时规定,今后如要建立此类慈善机构,必须事先到官府备案,经调查属实后才能正式开业。
鉴于某些善良长者有心帮助那些弱势群体,但又无力自建慈善院所的现状,法令中又规定,允许这些人捐钱给慈善机构。
且不管是自建还是捐钱,都可将此作为孝悌之举登记在乡册上。乡里推举孝廉时,可重点参考依据这些记录。
于是天朝上下自发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慈善运动,各地的孝廉们成批出现,个别能力突出者还加了官。他们不忘所出,大力宣扬行善积德、善有善报的好处,带动更多的人加入到慈善的行列当中去。
区小凉这两年可谓忙得焦头烂额,若非丁九时时提醒,有时还采用暴力,他怕是早就趴下了。
他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孤儿院孤老院间,听取掌柜的汇报及请示,解决运营中出现的实际问题,还要察看财务支出收入的流水账、孩子们的作业、老人的医疗保健卡等等东西。
这些都忙完了,他也闲不住,要么和工作人员拉家常,询问他们有无生活困难。要么和孩子们作游戏讲故事。要么亲自到厨房和大厨讨论营养菜谱,说到兴起还要露一手,让厨房工作人员对这个据说是老板亲戚的年青人刮目相看。要么他就干脆挽起裤角下到田间,和老人们共同劳作。
孤老院的麦种是区小凉从快活湾带来的新品小麦,老人们之前都没有见过,起始还有些怀疑。可是在麦子成熟时,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最终称出的斤两。那是他们种了一辈子庄稼都没能遇上的好收成,往年最好的年景亩产也只不过是现在的一半。
获得的麦子全部作种寄在金锁锁店里发售,孤老院老人们则做了义务宣传员,每每上街时逢人便讲,孤老院的小麦渐渐在锦川种开。
战后两年多,锦川就恢复了昔日的繁华,让区小凉在劳累中感到十分欣慰。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时不时来看望他们,每次来都带着大量玩具和零食戴只漂亮耳环的漂亮叔叔。
不过对那个一直和漂亮叔叔形影不离的高大黑叔叔,孩子们始终表示敬而远之。虽然他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还对他们不时微笑,可是他身上像有股冷气,让孩子们一见就心里发怵。
可是戴耳环的漂亮叔叔却一点也不怕黑叔叔,总是对他笑啊笑,笑的时候眼睫弯起好看得让他们直发呆。
黑叔叔对漂亮叔叔也很不一样,像只老母鸡护着小鸡不说,还时不时在漂亮叔叔看不到的地方冲他笑,那个笑啊……奇怪,怎么再也感觉不到冷了呢?
区小凉带给孩子们的礼物中最受欢迎的是万花筒,那是他让浅香做的。
已成为烧制行家的浅香对这种小玩意儿根本没放在眼里,不几天就烧好了,再请岛上木匠做了竹筒,就给他运过来了。
望着孩子们睁大好奇的眼睛转转看看,白白嫩嫩的小脸兴奋得发红,红润的小嘴叽叽喳喳地乱喊,白胖的小手将万花筒抓得紧紧地舍不得放下,区小凉的眼眶慢慢潮湿了。
丁九悄悄握住他的手,不说话,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他,目光温柔。
“小九,我发现给孩子们做玩具是件最有意义的事情。”区小凉用力眨眼,嘟囔。
“嗯。”丁九轻声应了一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那手上全是近两年新添的茧子,硬硬地咯着他的手掌。
丁九怎么会不明白区小凉的心思?看区小凉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作手工、玩游戏、给他们讲解功课、手把手教他们握笔写字、帮他们盖上踢开的被子、和他们一同欢笑,仿佛他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可是,他却知道在区小凉的心里存着多少愧疚和自责。
区小凉始终认为这些孩子原本就应该是这么快乐的,都是因为他,他们的快乐里才有悲伤。所以哪怕为他们做得再多,也不能弥补他们所失去的,他从他们那儿所夺取的幸福。
丁九努力劝了区小凉无数次,他才好些,只是心里始终像堵了块东西。
俗话“解铃还需系铃人”,随着和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相处日深,区小凉的内疚才慢慢被对孩子们的爱所取代,心情也渐渐舒展。经常上了床,他还兴致勃勃地对丁九大讲特讲白天孩子们的趣事。
“小风风,知道吧?就是那个特胖的,你知道他今天在埋什么吗?一粒豆子!知道为什么要埋吗?他说孩子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所以他要种个弟弟,好欺负他!”
“小朵朵给棉花小狗洗澡,整个儿小狗都被水浸得沉沉的,怎么也晒不干。她都急哭了。”
“小苗苗被先生打了屁股,他把墨汁倒在先生茶杯里,还在先生椅子上放狗便便。”
“小海说将来长大了要当大官,让他的那些小伙伴们也都当大官,好把坏人都抓起来,让他们去拾狗便便。”
“还有,我告诉你……”
他涛涛不绝讲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有注意到丁九越来越不自然的脸色。
因为区小凉日程安排得紧,他们那方面的生活不太经常,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好几天。今天比平日睡得早,丁九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家衣衣居然没一点那方面的意思。
不过见区小凉讲得那么开心,丁九又不忍心打断他,只好一边配合地应声,一边眼睁睁看他讲到累,讲到困,讲到……睡着了。
瞟一眼自己仍很有精神的下半身,丁九轻叹一声:还是算了,衣衣今天又辛苦了一整天。先是查账,后是到厨房帮忙,最后又陪那帮小调皮鬼玩了一下午。就他那身子骨,让他在旁边看着都心里直打颤。
轻轻抚摸区小凉似乎又见廋的身体,丁九心里爱怜,俯头轻吻他的嘴唇。
怀中人身子扭扭把脸藏进他怀里,一条修长的腿搭到他腰上,蹭两下找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再睡。
丁九的身体一僵,苦笑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明天情等着又变熊猫吧……
70.风雨归途(上)
区小凉躲在车厢里,听雨点打在棚子上的声音,不住地哀声叹气。
两年多的辛苦,孤儿院孤老院的工作总算已经步入正轨,他就打算和丁九再进行最后一次巡视后乘船去海外,开始他们耽搁了几年的旅游。
谁知秋雨一场接一场下个没完没了,还没个点儿。早晨出门时还是秋老虎的艳阳天儿,行到半路却开始变脸。
现在天都快黑了,可是下个宿头的影子都看不见。这条泥泞难行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颠簸中让区小凉觉得他们已经行了快一个世纪。
丁九怕他着凉,给他裹上厚披风,又塞给他一个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手炉,让他老实待在车里不许出来。丁九自己却仍只着单衣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坐在驾座上冒雨赶车,丝毫不理会落在身上的凄风苦雨。
区小凉身上暖和,心里却如百爪挠心,担心得不得了。他几次偷偷掀车帘想看看丁九怎样,有没有被淋到,却总会被丁九发现。
丁九也不斥他,只是温柔安静地瞅他一眼,区小凉就蔫蔫地又缩回去。
继失忆白痴笑后,丁九又琢磨出了这种冷静温柔目光,和那个笑容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只要使出来区小凉就没辙,唯有乖乖束手就擒。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阵,区小凉听外面风雨更急,实在不放心掀开车帘大声说:“雨太大了!找个地方躲躲吧,今天咱们就住车上!”
丁九回看他,脸上溅着雨滴,双眼却依旧明亮温暖。他也大声说:“不行,这段路山体不稳,这么大的雨也许会滑坡!必须把这段路赶出去。快了!已经在下山了,你再忍耐一会儿。”
“笨蛋,我忍什么?我还不是……你真的没事吗?”区小凉喊回去。
“我有武功,这点雨不算什么的!”丁九头也不回地说,注视前方的眼睛在灰蒙蒙的雨雾中闪闪发亮。
盯着不住往下滴水的蓑衣,区小凉抽抽鼻子粗声粗气地说:“和人说话应该面对着对方吧?你是在和空气说话吗?”
不明白区小凉此时忽然又闹什么别扭,丁九叹气略勒住缰绳让马车慢下来,然后回头却立刻被一双火热的嘴唇给吻住了。
“小九,我怎么觉得你更有气慨了,人也越长越好看。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区小凉离开丁九的嘴唇,贴着他的脸喃喃低语。
“……”丁九片刻呆怔后微微含笑,回亲他一下,“在衣衣心里,小九有不好的地方吗?快进去,看凉着了。”
他轻推区小凉回车内,将车帘拉严回头继续赶车,飞转的车轮带起片片泥水。
区小凉坐在车内,闷闷地翻个白眼。丁九怎么没有不好的地方?这样硬要保护自己的态度就让他不爽,很不爽!他也是个男人,不需要被特别照顾。呃,最近他好像越来越依赖丁九了。可是,谁让丁九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又那么地……嗯,善解人意。
他的脸有点作烧 ,陷入甜蜜的回忆里不能自拨。
马车慢慢停下,丁九掀帘打断他的冥想嘱咐:“前边有户人家,我去借宿。你别乱动等我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粉红泡泡碎了一地,区小凉来气地回答。
怎么大家都会认为他不老实?他可是最最老实巴交的人了!穿越金三律一个也没再犯过,天天早出晚归地当慈善家。可是谁让他一日作贼终身为偷呢?他什么时候才能洗清自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