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除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一辆靠墙的轮椅,一张小桌子外,只有最简单的盥洗用具。
房间的居住者被安置在轮椅上,腰际被铁链牢牢地束缚在椅背,双手则被固定在墙上的手铐铐住──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有行动自由。
“7064号,为什麽不乖乖进食,你妈妈不教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吗?”瑞恩以训小孩的口吻道。
“不许用一串数字称呼我!”邵屹华咬牙切齿地盯著面前的男人,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冲上去扭下他的脑袋,“你是医生吗?你凭什麽这麽对待我?”
“在这里,所有的病人都只有数字代号,没有姓名。”瑞恩露出毫不掩饰的冷笑、鄙视,“而给你的待遇,当然是最正常的,十分符合你的身份。”
“……”瞪著他,邵屹华双手握成拳,“这是哪里?”
“给你治病的地方,”瑞恩停顿一下,“也是让你赎罪的地方。”
“笑话,我又没犯什麽罪!”
“啪”瑞恩挥手将力道十足的一巴掌聂上他的脸,“我不在乎你对谁犯错误下了罪,但你的行为让我最重要的人伤心、痛苦,那麽你就罪该万死!如果……如果杀人不犯法,我早就送你下地狱了!”
“……是谁指使你的?”
“我不会告诉,你也没有资格知道。”瑞恩平复有些不稳的情绪,“希望下次护士送餐过来时,你能乖乖合作。拒食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因为,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活下去接受惩罚。”
“……”
“请自重。”他关了灯,走出病房。
“悦……”黑暗中,邵屹华轻轻念著。
非常非常奇怪。他现在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是无比罹秦悦。
找了那麽久才相遇,他好希望能在悦身边待久一点。
第二十一章
秦氏
“停止?为什么?”
“不可以!现在停止的话,我们付出的得不到回馈,而且会降低公司的声誉。”
“杨晨,秦先生为什么作出这种奇怪的决定?”
杨晨冷冷地看着十几个情绪激动的高级主管,“这是老爷的命令,请遵照执行。”
“……我们要见秦先生!”有人不死心道。
“老爸今天在家休息,不见任何来客。”
“杨晨……”
“请按老爸的命令行事。”说完,杨晨转身就走。
邵仁杰对老爷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不论他是生是死,杨晨一边驱车回家一边想,他一直认为邰仁杰是老爷的敌人,邵仁杰死了老爷只会觉得高兴,但他错了。
老爷得知邵仁杰的死讯后一直恍恍惚惚的,仿如失去了半个灵魂,连打垮邵氏的意志也丧失殆尽,整个人被疲惫笼罩,不仅是身体,连精神也……或许,或许那时他不该开枪。
长叹一声,杨晨踩下油门,想趁绿灯消失前冲过路口。
锐利的视线注意着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忽然,目光被人行道上某张脸吸引。
那是……不可能……
“啊--!”
伴随着某个眼尖的女性的尖叫声,一辆大货车仿佛没看到交通信号灯似的冲向杨晨所驾驶的小轿车。
小轿车在腰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在冲力作用下滑出十来米,翻倒在地,不一会儿车身冒出呛人的黑烟。
“出车祸了,快、快叫救护车!”行人们乱成一团。
姐、姐夫……邵仁杰没死……小心--
剧痛在下一秒淹没了杨晨的意识。
“乖乖地去陪你姐姐吧,杨晨。”路边,将发生的一切映入眼眸的邵仁杰,轻轻的道。
“你又是想干什么?”邵屹华死盯着突然驾到的瑞恩。
“吃药的时间到了。”瑞恩笑着走近他。
“我没病,我不吃!”这混蛋脸上的微笑预示着一场阴谋。
“7064,在这里你是没有表决权的,一切都得听我的。”他捏住邵屹华的下巴,“乖乖的把嘴张开,趁我还不想动粗。”
门都没有!邵屹华用目光凌迟着面前穿白大褂的男人。
“唉--笨蛋!”他突然钳住邵屹华的下腭,力道之大,足以将人骨捏碎。
好痛!好痛苦--!邵屹华不由自主地张开嘴,透明的药液趁机灌入他嘴里。
等药液全部被咽下后,瑞恩松开手,“祝你有个好梦,7064号先生。”
“王八蛋!呜……”
好难受!药液流过的地方如同点了把火,灼烧的感觉剧烈到让他忍不住呻吟。
这是毒药吗?还是……
挣扎的手腕被手拷勒出深深的红痕,咬破下唇,鲜红的血流下来,只为不失去意识,然而--
不知过了多久,邵屹华抬起头,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捕抓到一个身影。
“谁?”
“屹华!”
“悦!”邵屹华惊诧地发现对方竟是秦悦,“你怎么……”
“我已经想起来了,我最初爱的人是你。”秦悦俯身在他脸上烙下一个浅吻,“用我全部的身心爱着你。”
“悦……”
“可惜,我的爱情得不到回应,因为、因为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未隧你心愿的无用棋子,”悲伤落漠爬上秦悦的脸颊,“你从没把我当情人看待,也不打算那么做吧?!”
“悦,对不起,我现在只能向你道歉,因为我的确深深伤害了你!”
“……”
“可我是真心爱你,只是我不想承认。”
“因为……因为我是秦佚明的儿子吗?”
“是的。”
“血缘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我们注定是无缘。”秦悦退开一大步,“我要走了,志杨在等我。”
“悦!”手拷被扯得叮铛作响,“别走!别离开我!”
“既然无缘为什么不放我自由?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再也不伤害你了,请给我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如果、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我就重新爱你。”
“没问题!”忧郁多日的脸庞终于绽放笑容。
“很好,从现在起乖乖等着,等我给你送晚餐啊!”秦悦走向门口。
“……悦,你会来吧?”
“如果你听话的话,我一定来。”
走出病房,萧雅长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笔记,丢向倚着墙静静抽烟的男人。
“我发现您有写三流文艺小说的天份呐,瑞恩医生。”
“是吗?”瑞恩微笑着,“但我再怎么会写,没你这个出色的演员,还不是白搭,小雅?”
“少来了,被药物灌得头脑不清的男人看不到我,他看到的是他的情人,”萧雅一脸不屑,好生气,居然将他视为秦悦那个大白痴、胆小鬼。而瑞恩铁定不知道他与邵屹华的关系,如果知道一定不会请他来当“演员”,“我不想干了,你另请高明吧,反正效果一样。”在精神病院真是不舒服,他一定要快点离开这里。顺便看在曾经是他雇主的份上,通知邵家来救人。
“那可不行。”瑞恩拉住他的手,“我们订的服务合同为期一个月,今天才第三天啊,你能支付巨额的违约金吗?”
“哼!”甩开他的手,“你没说明服务内容是什么,而我最讨厌作别人的替身。”
“别生气呀,那个家伙大概十天半个月就搞定了,到时我立即解约。”
“……别失言啊!”
第二十二章
有许多事都是这样:一旦经历得多了,心的感动就少了,到最后也就习以为常了、麻木了,但有些事却永远是例外。
秦佚明从神情木然的火化人员手中接过黑色的骨灰盒,听着的“请节哀”之类公式化的套语,没有任何回应,他转身就离开这个将杨晨化为灰烬的地方。
十天前杨晨出车祸,医生与死神经历了一个多星期的较量,最终以人类的败北告终。
又一个人离他而去了,一个仿如他亲兄弟的人去世了,而他除了默默承受这蚀心的痛楚外别无他法。不想去找那个喝得酩酊大醉将杨晨杀死的司机复仇,因为人死无法复生,不是吗?所以,以后的一切都交给法律吧。
仰起头,望着蔚兰的晴空,一片片云朵缓缓地游移着,一架飞机在云层中穿梭。
多年以前爸爸、妈妈走了,雨薇也走了,现在邵仁杰走了,杨晨走了,这片土地已经完全没有能让他依恋的人了,他该去的地方是……
“小悦……”
瑞士
夜已经很深了,陈雨帆将车缓缓开出车库,驶向大门。
在快穿过大门时他停下,降下车窗,“有什么事吗?”他温文尔雅地问挡在车前的--宋志杨。
“请告诉我:邵屹华到底被藏到哪儿去了?”平淡的口吻中潜藏着些微的悲伤和无奈。
“志杨,我认为这问题不该是你提出来,应该是小悦才对,”长叹一声,“是小悦让你来问的吗?”
“小悦他什么也没要求过我。”只会一个人拼命地去找,累得半死不活,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请告诉我。”
“……小悦找得很辛苦吧,可是,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精力去找一个曾经伤害他的男人?”
“因为小悦很善良,他不希望任何人因他而受伤。”所以身为小悦情人的他,要帮小悦找出邵屹华,来成全小悦的善良……
“善良?哈!你这么认为吗?”陈雨帆低声笑着,“人都是自私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都是如此,秦悦也一样。虽然他没有发觉自己真正的目的,但本能却让他为达目的不停地伤害别人而不自知,标准的秦家人。”
“陈叔叔,小悦不是那种人!”
“对你来说,有这种想法也是幸福的。”他止住笑,“不过,我不能告诉你邵屹华的下落,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陈叔叔!”
“好了,夜很深了,你回去陪小悦吧。顺便劝他不要再找下去了,反他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机会见到邵屹华了。”
升上车窗,车子绕过宋志杨扬长而去,迅速融入夜色中。
许久之后,宋志杨收回视线,回到卧室。
微弱的黄色灯光将整个卧室笼罩在一片恬静之中,秦悦躺在床上,平衡地一呼一息,显示已进入梦乡。
“小悦!”他坐在床沿,爱怜地抚摸着秦悦柔顺的头发,“不要再找邵屹华了,你已经有我了呀!”
在夜幕中奔驰了两个多小时,陈雨帆到达了目的地--墓园。
熟悉地穿梭于幽静的小道,他来到这个世界与他拥有最亲密关系的人的墓碑前,而令他意外的是,有人竟先他一步来凭吊。
“帆,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瑞恩医生亲切地走过去,搂住他。
“当然,因为今天是雪薇的生日呀。”他虽没有拒绝对方的拥抱,却也没有回应。
雪薇,与他一起在母亲的体内相伴十个月的妹妹,一起生活直到十五岁,亲密的好似连体婴。在他心目中是比母亲、比父亲甚至比他自己更为重要的存在。可是,她走了,先是离开他身边,投入别的男人怀里,再是离开这个人世,仅剩下一座冰冷的墓碑。
“是呀是呀!所以我买了好多玫瑰花以博雪薇小姐一笑。”瑞恩指着倚在墓碑周围的火红玫瑰,“她应该不讨厌花吧?”
“不讨厌。”觉得被抱得够久了,他微微使力挣出瑞恩的怀抱,“我代雪薇谢谢你的花了。”
“应该的嘛,谁叫她是你妹妹来着。”不介意也不敢介意还没抱够就被推开的瑞恩,乖乖地站在他身侧,像只忠心耿耿的狗狗,时刻待命着。
不再理会对方,陈雨帆取出一叠照片,将其点燃,“雪薇,这是小悦和他情人的照片,好好收下。我本想今天带他们来见你的,却因为一些杂事缠身,无法如愿。不过你放心,过些日子我一定将他们带来。”
看着照片一张张地化为灰烬,他轻叹着,“虽然他们都是男的,但宋志杨是真心爱着小悦的,小悦会很幸福的。记得志杨吗?他就是小悦出生后不久搬来的男孩呀,陪小悦度过童年的那个小家伙啊,可以说是小悦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个人结为伴侣,你不会反对的,是吧!”
“‘只要幸福就好’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所以只要小悦幸福,任何伦常都可以置之不理……任何阻碍都要铲除干净。”
夜风吹抚着他长长的浏海,使人看不到黝黑的眸子中翻动着什么样的情感。
“走吧。”这二个字是对瑞恩说的。
“啊?去哪?”
“去检查你的工作进度,希望我不会看到一个神智依然清醒的男人。”
“噢。”瑞恩立即跟上去,“帆!”
“嗯?”
“你真的决心要把一个正常的男人变成、变成……那样吗?”
“有什么不好的?那药物的名字可是‘幸福’啊,用了它的人都会处于幸福之中……幸福的幻觉之中。”
“可那是专门给有严重抑郁倾向的精神病患者用的,代表医生对他们已经放弃治愈的希望。是一种精神上的鸦片,依法不能对正常人施用。”
“可是,你还不是照样用在他的身上?”陈雨帆侧脸浅笑着看着他。
深吸一口气,瑞恩无奈地说,“那是因为你请求我这么做呀。”否则他怎么肯冒着被吊销医师执照、接受刑罚的危险呢。
“他父亲是疯子,所以他也是,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你这么恨他父亲?竟不惜将他毁掉!”
“瑞恩,中国有句古语:父债子偿。”
“我只听过‘冤有头债有主’。”
“……”
“报仇没有意义,没有止尽!帆,他父样到底哪里冒犯了你,让你变得这么残忍?”
“因为……”陈雨帆停止步伐,用一种快哭出来的神情沙哑地说,“因为雪薇死了,雪薇被邵仁杰逼死了!”
“帆?”
“我要报仇,为雪薇报仇。她明明可以活得更久,她明明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她明明已经得到了理想中的幸福……都是邵仁杰的错,都是他毁掉了一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