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把钱送去。」布莱恩眯眸笑道。
「真是太麻烦你了。」陈颐感激不尽地看着他。虽然总经理是叫自己去,不过,应该不会有老板送款时,卷自己的款落跑的事吧?
走入几乎无人的公司,走廊上晃亮的电灯照着有些阴暗的空间。远远的,总经理办公室内刺亮的光芒几乎取代所有的照明。
但,办公室内没人。
不受没人的景象干扰,他继续走向唯一明亮的地方,手上提着黑色的公文包,里面沉垫垫的重量代表了多少的钞票,也代表了他与沈拓间的浅薄关系。他逐渐发现,自己开始不满足这样的关系线。
开启了沈拓办公室的门,里头安静无声,数据有些凌乱的散布在桌上,人却不在椅子上。布莱恩关上门,一转身,便发现沈拓躺在沙发上休息。
他搁下公文包在地上,走到沈拓的身旁。沈拓身上的蓝色领带松开,衬衫解开到第三个扣子,露出白净诱人的胸膛。
自他初识沈拓以来,很少见到沈拓衣衫不整的样子。
「拓,醒醒。」布莱恩弯下身叫唤,沈拓依然没醒,睡得极沉,就跟昨晚一样,好像逮到好不容易睡觉的机会般,拚命地入眠。
他指尖摸向俊秀白净的脸庞,从微皱的眉宇一路滑下鼻尖,轻柔触碰微微开合的柔软唇瓣。蔚蓝的眼眸瞬间变暗,一向笑意浓浓的嗓音在笑着说话时,变得低沉许多。「你若不醒来……我会吻你。」
警告着,像在开玩笑的警告却杂着压抑的认真。
在警告的同时,他低下头,沈拓依旧未醒。徘徊在唇瓣的指尖离开,他啄吻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动情,情不自禁地吻起沈拓。
极柔极慢极轻的吻持续在他与沉睡的沈拓间,他正慢慢越过不可犯规的界线,品尝着他开始渴望起的唇。
已经不是好玩有趣了……
布莱恩明白,恶作剧时的心态跟趁着沈拓熟睡时吻的心态,全然不同。前者的偷吻仅是一种逗弄,而非欲望;后者的偷吻几乎是依本能去做,他渴望能触碰眼前的这个人。
不会吵醒沈拓的柔吻逐渐散落到各处,他吻着唇角、下巴、颈子,右手轻轻拨弄耳畔间的短发,像是发现自己快失控,停下了吻。
他顶着光洁的额头,一呼一吸间满是沈拓的气息。「呵,睡得真沉。我该说,不醒来,就侵犯你,搞不好你就会跳起来了……」
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沈拓缓缓清醒,方才翻阅报告的疲惫一扫而空,正当他要坐起身时,与一双湛蓝的眼眸对上。拥有那双眼眸的人正慵懒地躺靠在长型沙发上,长腿交迭的优雅姿态彷佛像在鉴赏他。
沈拓一怔,不晓得布莱恩何时来到,连忙坐起身,一件黑色的西装从胸口滑下,但,那件西装并不是他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莱恩扫了一眼因坐起而扯得更开的领口,鲜少运动的滑腻透白肤色几乎在诱惑着他。
「我拿钱来。」他比向在两张沙发椅间的黑色长几,上头搁了个黑色公文包。
「你不必再跑公司一趟,由陈颐负责就行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公文包。却没动手打开清点。
「我觉得亲自拿来比较有诚意。」布莱恩笑道。
「什么诚意?」沈拓一怔。
「让你信任我的意思。」
莫名其妙的话过来,沈拓一时间找不到话,随后想起,可能是要陈颐收钱不收支票的吩咐,让对方有些不舒服。「这是惯例,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不能因为你成为我的员工,就将过去的规矩……」
他不晓得为何要向布莱恩解释这么多,他从不理会别人对他的观感,更不想费口舌跟人解释自己的用意。
现在,他却对一个属下尝试着说明,未曾有这样……
「我很了解,只是有些……」布莱恩轻轻笑出声,锁定沈拓的眼眸闪着莫名的情感。「难以接受吧?」
沈拓就事论事的作法,明摆着沈拓就是这样的人。
他明白,早就明白,之前也觉得有趣,现在……可一点都不有趣了。
沈拓完全不懂对方的意思,既然了解,又为什么会觉得难以接受?「我的意思很清楚了,这不是针对你。若你还是觉得我在针对你,我也无话可说。」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这不关收不收钱的事。」布莱恩叹了口气,沈拓不会明白他的想法。他转了别的话题:「你最近睡得不好吧?」
沈拓一愣,被这种跳跃式的问法弄到反应不过来。他向来不认为自己反应迟钝或愚笨,但对上布莱恩,总有种被他的思绪干扰到无法独立运作的感觉。
「看你累的样子,睡眠时间绝对没超过四个小时以上。」
「我无意回答这问题。」他向来不喜跟外人谈到自己的私事,连宣宣也不例外。
「呵,那就是没有吧。」布莱恩瞄向远处的办公桌,若有所思地笑着。「你还在担心公司的将来吧?少了一成五的货量,看似影响不大,但难保那只老狐狸不会再接再厉,继续往下砍,搞不好,他会因大舍小也说不定,不是吗?」
沈拓不语,布莱恩的话意透出他认识克劳德……他开始有些好奇布莱恩的身分。
像是看出沈拓的疑惑,布莱恩笑道:「我的母亲来自台北,我在法国长大。」简单几句话便交代了异国婚姻。
沈拓听出布莱恩并没交代清楚他的身分,但,是不是故意不交代清楚引他追问,他是不想知道。再说,他不想追问下去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怕问了,就更容易被对方所扰——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彼此间划分得清楚明白……
像是故意转移自己不愿问的事,他只说布莱恩点出的状况:「我是担心你说的状况。届时若遇到那样的情形,单靠其他酒类,公司仍是经营不下去,员工的生计会受到波及。我的职责就是在那样的未来来到之前,做出预防。」
这次是因为布莱恩的关系,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但下次呢?他们是否什么事都不做,只顾祈求奇迹出现?他很明白,若他没觉悟这状况,只会任人捏尖捏圆,毫无招架之力。
「很尽责,他们若知道了,恐怕会痛哭流涕吧。」布莱恩笑道。
沈拓瞟了布莱恩一眼。布莱恩虽然进入他的公司,却总是在言行中与其他人划开,从不将自己与他们并列一起。
沈拓站起身,隔着茶几,递出那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西装给对方,对方也跟着站起,伸出手来,却不是抓回外套,而是攫住他的手。
沈拓愣住,讶异的眼眸直直盯着布莱恩。「你……」
布莱恩不语,灼灼的视线锁住沈拓,唇角扬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想要一点点的反应……越与众不同的越好,他想要那张脸上表露出因为他才会有的表情,这是他进来这间公司的目的,而这目的只为了沈拓。
从头到尾只为了他,简单的有趣好玩根本无法解释他来这间公司就职的动机。
他早已被吸引。
他要一点一点逼出沈拓对他的情绪反应。
「放开。」极力平静的语气飘起。
「我若不想放呢?」
「……我们就会这样一直僵持不下。」沈拓面无表情道。
「到天亮,我也无妨。」
「我不想因你的一时好玩,站到天亮。」
「假如,不是好玩呢?」
又是个匪夷所思的疑问句。
沈拓一愣,本以为他又好玩想闹他,但那炯亮的含笑视线隐隐透出……认真,不该出现的认真——依稀记起那句「男女不拘」的戏语,猛然间,似是真切感受到某人是随心所欲,毫无性别之分的个性。
「……你别忘了,进入公司时的条件。」
「我没忘,牢记在心,你给我的条件是我不得跟人谈办公室恋情。」若有若无的笑意扩大。「但……有人跟我恋爱吗?那人是谁?你得找出那个人,才能服众。」
沈拓哑然无语,所立下的条件竟隐藏着绝对破绽——他不可能会承认布莱恩在追他,也不可能承认已经知道某人喜欢谁。
「我很遵守条件的,拓。还是说,你想违背当初的约定?」
沈拓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想用力的在桎梏中撤离手,即便那一点点的力道也撼动不了对方,但他就是想从那过于灼烫的温度中抽离。
拉扯不断,突然间,失去平衡,他难看得往前跌,上半身落入对方的怀中,立刻被紧搂住,心跳快了一拍……
他们隔着张茶几抱在一起。
抱着倔强的人,布莱恩低头亲吻柔软的发丝,愉悦地笑着:「除非某人承认,否则,你是开除不了我的。」
耳边的低语过来,沈拓张大双眼,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对方狠狠地打乱了……
敲门声响起,坐在位子上的人从文件中抬头,一见进来的男人,手立即探向话筒,按了内线。「周秘书请你进来。」
走进来的男人将文件递给沈拓后,眉毛一挑。「有必要吗?」
那晚他才抱了几分钟,就被对方狠狠地推开。在那之后,只要有他在,沈拓必定把周宣宣拉进来,就是不愿与他独处。
有防备了……
这防备也造成自己一些些的遗憾……
沈拓瞄了布莱恩一眼,那张俊美的脸庞充满浓浓的笑意,似乎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我找她有事罢了。」
他对同性恋、异性恋没有多大的感觉,只不过是两个人类把自己浸在一种名为爱情的氛围内,然后说些令人恶心的话。
他不想接受,也不想理会,因为他不会去触碰。
「是吗?」布莱恩冷不防地摸向沈拓的侧脸,指尖若有若无碰抚令他心痒的唇角。「可别说谎啊,上司说谎可要不得的。」
他很想吻他,但他没下手,他不懂自己为何这般忍耐,他从以前想吻谁就吻谁,从没强忍过。
或许……吻的人是沈拓,一个例外……
脸被摸抚后,指尖突然摸向唇角,心瞬间漏了一拍,沈拓对上布莱恩的双眼,迅速拍掉那只狼手,冷静道:「你别动手动脚。」
布莱恩端详着沈拓,方才沈拓的表情他可没遗漏掉。「我记得以前我碰你、抱你,你反应没这么大……」
「那是……」沈拓深深吸了口气,最终没说出口。那是布莱恩无聊在玩,他只是忍。
一阵静默,两人对视。
像是受不了对方的注视,沈拓翻开文件,转移注意力。
周宣宣打开门走进来,纳闷道:「表哥找我有事吗?」
这是第几次表哥叫她进来?对了,好像只要布莱恩在,表哥都会叫她进来。
「我等一下有事跟你说。」
沈拓低下头,翻阅了布莱恩的报告,报告的内容相当出色,不像是菜鸟所能撰构出的文句。他对布莱恩的身分又再次起了好奇心,但仍不想问出口,因为他晓得对一个人的身分、背景、嗜好、兴趣产生了好奇,就代表想去接近这个人,而他不会想接近他。
「你可以走了。」
「不问我吗?」布莱恩轻笑道。
「我要问你什么?你的报告可以了。」沈拓合上文件,翻开别的。
周宣宣愣住,发现这两人的交互方式实在冷到不像上司与属下的对话,也不像表哥与他们间的气氛,总觉得有股角力在暗暗拉扯。
「这么快,我还想多听你的话。」布莱恩耸了一下肩,若有若无的笑噙在嘴角。「下次……还会请门神来站岗吗?」
门神?周宣宣呆住,往办公室周围巡视,发现根本没有门神的图样。
沈拓皱了眉。
布莱恩笑道:「你是在害怕。」
「我怕什么?」沈拓冷道,表情不变。
「你知道的,我可能就是你最不想接触的人……」
沈拓抬眸,那双含着认真笑意的眼眸直直探入眼底。他随即下意识将视线转移在文件上。「请你出去。」
「呵,假如有那么一天,某人不顾门神在,硬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觉得请门神来的人会不会再多请几个站在周围呢?」布莱恩轻笑,语带暗示。
「那就请某人节制一点。」沈拓冷道。
「呵,也是。」布莱恩笑着走出办公室。
像是压力解除,沈拓额头靠在右手上,不着痕迹叹了口气。不晓得该怎么应付布莱恩,他完全被扰乱到随着对方的言行起舞。
他不可以这样下去,他不晓得与他的角力到底要持续多久?
「什么某人和门神?」周宣宣纳闷道,她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没事。」沈拓淡道。
「那……找我有什么事?」周宣宣傻笑道。
「等一下要外出,有人找我,就请他们留下电话,我回来会回复。」沈拓交代着其实出门前就能交代的事。
「……外出?」周宣宣愣了一下,翻开行事历,随即睁大双眼。「啊,是舅舅、舅妈的……我要一起去吗?」
「不了。」沈拓回绝,他现在只想静一静,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周宣宣轻声道。
第八章
天空一片蔚蓝,蓝得透澈,蓝得近乎发亮。烈日艳艳地灼热一切,灼着大地、灼着蓝天,白云被艳阳撕裂得一丝丝如羽翼般脆弱,环绕都市的青山也因烈阳闪耀出似祖母绿的光泽。
一座牙白色宝塔就在近都市的青山上,在强烈的光线下耀眼得让人难以逼视,巍巍地伫立在庄严的净地内。
轻轻的诵经声不断,宝塔内的一个个小格子都散发着与世无扰的清静。
在诵经声中,宝塔内走出一位年轻的男人,才一步出阴凉的地方,站在方形白石板铺起的路上,艳阳立即迎头扑来。
热度猛然袭来,年轻男子眉头都还没皱起,便眼尖见到石板路的尽头有个男人,正背对他站在阴凉的树荫下,挺有闲情逸致地撑着白石栏杆,往下了望台北市的风景。
沈拓一愣,那宽阔的背影,眼熟得让他不用怀疑是否认错人。
一个跷班的员工在他面前招摇的绝无仅有,就算是内心知道那人是谁,他也无主动打招呼的意愿。也不用他主动打招呼,皮鞋叩在石板上的声响,已经将那人的视线转向这里。
「这里风景不错。」聊风景的口吻像在表达他来参观一个往生者地方的感想。
不是有意愿的走进,但出入口的阶梯唯有这条,绝对会经过那处浓荫。沈拓慢慢地走近,淡道:「你不在公司,在这里做什么?」
「见勤劳的上司不在公司里,怕他会情人啊。」布莱恩轻笑道,一见沈拓走来,也踱向前,却没离开阴凉的树荫。
树荫遮着强烈的光线,若有若无的光束在叶缝间射下,在石板上印着一圈圈光点。沈拓一走近,两人便伫在树下对视。
树叶飒飒作响,凉凉的微风从下吹来,从市区的方向吹来山上。
「我没有。」沈拓静静道。即便有,也没人会来到这地方与人幽会。
「或许……就快有了。」
「……别暗示我不懂的话。」沈拓瞟了对方的笑脸一眼,想继续往前走,却被人挡下。他定定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内心有种闷闷的情绪缓缓溢出。「你究竟……想怎么样!?」